晚上七点,隋意和辽原并肩站在巷口外。路边朦胧影绰的光亮照亮两人,隋意深吸了一口烟,一脸凝重地望向巷子深处,有野狗寻着光往深处钻,寻食一般。 及腰的黑色长发随风撩起,隋意晃了晃脑袋上的假毛,为了配合人物形象,还涂了薄淡的口红,他个子高,对大多数女生来说都算长的裙子穿在他身上只及膝盖。 见他许久没有动静,辽原啧了一声,伸手从后推了他一把,说道:“穿女装你不是最熟了么?” “滚你大爷的,我就在第四区穿过一次女装,就那一次!”隋意跳脚,“不行,这活儿我还是办不了,航模我不要了。我给你找苟哥,苟哥行,他女装熟。” 手里夹着烟,他掏出手机快速滑动通讯录,屏幕忽然一熄,他愕然:“你干什么?” “我和齐冬钦不熟,”辽原偏头看他,“容易害羞。” “怎么个意思?”隋意醒过味儿来,指了指自己,“意思是还得是我来陪你演?充当你这个还原场景play里的一环?” 辽原屹立不动,峭拔身形拓在青石板地面,漆墨的眼睛染上丝笑,说道:“嗯,荣幸么?” “荣幸他二大爷的亲舅母娘,”隋意冲他吐了一口烟,“你怎么不穿女装?我来演你,你来演宋弥新,我觉得这样挺好,要不咱俩换换?我绝对配合。” 呼出的烟雾一瞬涌来,灰白雾气模糊了他的五官轮廓,骨相优越且折角锋利的下颌微抬,一副吃定的样子:“那架空客A321也归你,再加一架歼35。” 他可不想没谈两天就分手。 昨天回去后,他想了半夜,还是记不起当年发生了什么。 于是想了这么个损招儿,让隋意穿上裙子,扮成宋弥新的样子,重现当年的告白场景。 为了贴合女人妆容而剃细的眉毛轻皱,隋意承认他是被那架空客A380蒙了心,等到了地方又后悔了,这会儿辽原又加了一个砝码。 空客A380、空客A321、歼35,三架收藏级航模。 隋意决定拼了:“成交!他妈的,别说当一回女人,就是给你当十回女人老子也认了!” 辽原点头,语调疏懒散漫:“那倒不必,三回就够。一直当女人,不得和许如柏成姐妹了?” 隋意攥紧拳头给了他一下子:“等我静静,抽完这支就上楼。” 餐厅距离居民楼不远,当年高三(3)班的毕业聚会就是在这里办的,来之前,辽原订了包厢,和当年订的包厢房间号一样。 俩人刚到包厢没多久,菜就上齐了,附带一瓶冰镇啤酒。酒起子扣紧马口铁掀开,冰镇过后的啤酒泡沫滋滋往外冒。 冒尖的锋利喉结上下滑动,酒杯很快见底,辽原又倒了一杯。隋意抓着冰煮羊在那儿啃,一边啃,一边还不忘臊他:“你当年喝一杯啤的就醉成傻逼似的,现在可以啊,功底见长,能喝两杯了,不错不错,可以从幼儿园大班毕业了,小辽同学。” 薄肌下暗藏的浅静脉从手背至小臂,连成低矮连绵的黛绿山脊,他随意地抓着酒杯,轻嗤:“那你也是一年级。” “说的也是,谁让我和你天下第一好,”隋意给自己盛了一碗汤,勺柄碰撞出清脆地响,“啧,这汤一股涮锅水味儿。” 隋意挑嘴,食物但凡有一丝怪味儿都不吃。 想想也是,来这儿主要又不是为了吃饭,他添了一碗米饭,舀了两勺番茄牛腩汤拌在米饭里,吃完一抹嘴,说道:“我好了,要不我先去候场?” “嗯,酒劲儿还没来,你先去。” 巷口的路灯昏暗,隋意在小巷深处等了二十分钟,路过两三个结伴的小流氓,老远就冲他吹口哨:“美女一个人啊?” “带你去游戏厅玩儿呗。” “美女好高,吃什么营养这么足?” 隋意撩撩眼皮:“我吃你大爷的老婶娘。” “操,人妖。” 隋意抡起拳头砸了那人一脸,不屑地甩甩手:“老子数三个数,不走信不信揍得你们满地爬。” 被砸的那人捂着脸,另外两人面面相觑,隋意瞥见巷口进来道人影,厉声道:“看你爹呢看?还不他妈滚蛋!” 三个人飞速跑远,隋意调整了表情,心想女生告白都那样,无非是喊一声名字,再加一句我喜欢你。 有什么难的。 青石板上拓印的影子朝这边走来,宽肩挡住了巷口的路灯,周身镀了一层昏黄光影。隋意后背倚着墙站,腿没贴墙,懒散地支在地,人为地制造出一个身高差。 这也是辽原要求的。 他俩都是一样的身高,正儿八经站着告白,辽原觉得不对味儿。 “操,”他低骂一声,“走这么慢,磨磨唧唧。” 搞的老子怪紧张。 灯亮暗弱,辽原因那道声音侧身,七八分醉意融在眼睛里,浑身透着一股微醺后的懒慢劲儿,他挑了挑眉,无声示意隋意继续。 隋意一边在心里破口大骂,一边装作娇羞的样子,又喊了一遍他的名字:“辽、辽原,我、我、我、我喜欢你。” 妈的,要了亲命了! 隋意硬着头皮,按照记忆里的画面伸手去抓辽原的手臂,说道:“辽、辽原,我喜、喜欢你。” 宋弥新等在这儿告白还是他支的招呢。当时他守在巷道尽头,靠墙点烟,侧头吐烟时,无意看见女孩大胆地抓住辽原的手臂。 没尝过猪肉他见过猪跑,知道女生一般都怎么告白。 “我想和你在一起。” 最羞耻的劲儿过了,他身正不怕影子斜,告白的小词儿一套一套的。 “辽原,我真的喜欢你,我们在一起吧,我会对你好的。” 辽原低下头,定定地望着那只搭在自己小臂上的宽大手掌,意识因为两三杯啤酒而陷入昏朦,唯独剩下的两三分醒令他难受不已。 对别人表现出亲昵样子的不舒服。 哪怕为了演戏,也不行。 寒毛倒竖,眸子里的情绪迅速冰封,冰面裂开微隙,低垂的黑睫是锋利的细小冰凌,沥在光亮隐没的角落,淡长细影动了动,然后是刺破雪冰,冰块“咔吱”碎裂的声音。 冰的锋利折射一道寒光,隋意愣了一下,下一秒,他的手被钳住甩开。 “让你告白,没让你碰老子。” 甩开的那一下,眼前倏地闪过两个闪念,快如流星,一瞬即逝。他飞快抓住流星尾巴,淡粉的流星碎片闪着忽明忽暗的荧光,视线一怔,想起来了。 “操,手劲真大,”隋意站直,“差点给老子手甩飞,懂不懂什么叫怜香惜玉。” 失而复得的流星碎片攥紧在手,他理清了思绪,拿了一支烟咬在嘴里,那抹微弱橙焰吻繎烟草,烟丝焚毁的声音在寂静里放大,他笑一声,打趣说:“你是玉么?当女人当上瘾了?” “操,你他妈才当女人当上瘾了。” 辽原静静地掸去烟灰,隋意看他那样儿,知道八成是成了,问道:“想起来了?” “嗯,”他敛去一些懒慢劲儿,“还真想起一件事,和宋弥新有关。” “什么事?” “高三毕业,”唇角扯出一个凉弧,声音冰冷,“我让一群孙子揍了的那次。” 闻言,隋意的眼神也冷下来:“八个壮小伙打你一个,给你打的胃出血,肋骨也断了一根……你意思是,宋弥新找人报复?” 那件事让隋意气得不行,托了一圈关系要找到是谁干的,找了俩月,半点线索都没有,只能说那帮孙子手脚干净,玩儿阴的倒是很在行。 八个揍一个,存心要搞人。 李小龙来了也得横着出去。 “不是,”辽原摇头,“她帮了我。” 高三的暑假格外长,班级聚会后,辽原和隋意去山里玩了一阵子。隋意的爷爷奶奶隐居深山,京市的夏天太热,老爷子自己在山里垦荒了二亩地,平时种点瓜果蔬菜。那年夏天,田里的西瓜成熟了,隋意就馋那一口,扯着辽原一块儿避暑去了。 皮薄瓤满不带籽儿,隋意和辽原一人一半,捧着瓜坐在躺椅里分着吃。 老俩口很疼爱隋意这个小孙子,山林太深,一进山里就没了信号,为了不让他俩无聊,特意办了WiFi,俩人于是在深山老林看了一个月的星星。 一到晚上就抱张凉席平铺在地上,躺着看星星。 倒也自在。 暑气没那么烈以后,俩人大包小包踏上回城的路。农家自种的瓜果蔬菜扛了两三个麻袋,吭哧吭哧扛下山,再吭哧吭哧运回京市。 到家已经傍晚了,辽原冲了个凉水澡,换上一身干净衣服,打算骑那辆山地自行车去四合院看外公,顺便把隋意爷爷让转交的蔬菜送过去。 行至一半,他抄近路走了巷道,没想到里面堵了七八个人,微伏的腰抻直,他按了按车铃,说:“借个道。” 领头的瘦高个儿往地上啐一口:“辽原是吧?怎么,高考结束旅游去了?大少爷这么会享受呢,啧,玩了一个多月,让我们好等啊。” 辽原皱眉:“我不认识你们。” “无所谓,我认识你就行了,”瘦高个掂了掂棒球棍,“拿钱办事,有人说你太狂,让哥儿几个给你紧紧皮,你别怕,哥们儿做的是正经生意,不要人命,顶多送你一个协合住院小套餐,对不住了。” 手一挥,送站在后排的四个人说道:“你们几个,绕到后面围住他,别让这小子骑车跑了。” 圆形包围圈朝里围拢,辽原开口:“能帮个忙吗?” 专业打手没想到他这么淡定,还请求帮忙,其中一个挠了挠脑袋:“我们准备打你,你严肃点。” “知道,”辽原把挂在车把手上的塑料袋取下来,眼神扫了一圈,找了一个合眼缘的愣头青,“麻烦帮我把菜放远点,别让你们踩糟蹋了。” 愣头青愣愣地接过塑料兜,走远了十步距离,往角落一放,问道:“这么远行吗?” “行,谢谢。” 确认他放好塑料袋以后,漆黑的眼睛搅起浓墨重彩的旋风,他趁围在前面的人转头看同伴时,猛然欺近撂倒了两个。围在后面的四个人分散从各处冲过来,一只手钳在肩膀上,辽原反手一拧,膝盖抵着他的膝弯往地上一踹。转眼之间,八个人倒了三个。 为首的瘦高个眼神一厉,骂道:“废物!想不想分钱了!” 他这就抓准了人性,倒下的那几个迅速站起。八个人看出辽原有两下子,互相使了个眼色,不强攻,慢慢消磨他的力气。 愣头青好心点他:“不要你命,老大说了只送你一个协合住院套餐,你配合点,把套餐吃了就没事了。越不配合越惨的。” 戾风过境,长指鹰爪一样钳住围攻过来的那个人,一拳挥了上去,眼睫悬垂,看见一道提着棍子小心翼翼逼近的影子。 “你怎么不听劝啊,我真的为你好,套餐早晚要吃的。” 漆黑发亮的瞳孔卷起难以忽视的暴戾,辽原喘着粗气,趁人不备绕到身后,提膝一脚踹出去,45码的白色球鞋印了一个脏兮兮的鞋印在他的屁股上,他抱着棍子踉踉跄跄朝前扑。 “老子不爱吃,让了,”指腹揩掉唇上的血迹,嗓音寒冽,“你们谁想吃,我绝对管够!” 一群人转瞬让他撂了一大半,闪避的同时,有人从后面给了他一闷棍,喉咙里溢出一声痛苦的闷哼。身形虚弱的一晃,趁他虚弱的那一秒,瘦高个旁边的小矮个跳起来又给他补了一棍:“叫你狂!” 那两棍砸的他眼冒金星,他单手支撑着墙,蜷了蜷腰腹,忍着自脊椎骨泛上来的剧痛,小矮个见状想要偷袭,却不料被他反制住胳膊,辽原错着方向用力拧他的胳膊,杀猪般的惨叫声响起。 汗水湿透了黑发,他重新站直,少年浑身透着一股不肯服输的倔劲儿。 “说了不爱吃,”他扯开唇角,声音冰冷,“硬喂就不地道了。” 浑身剧痛,他忽视了身体的痛感,鱼死网破一样争一个输赢。八个打他一个,互相都没讨着好,落了一身伤,瘦高个鼻青脸肿地从地上爬起来,棒球棍早已甩出去六七米远,他让愣头青扶住自己,拿出手机对准辽原拍了十几张照片。 照片里的少年靠坐在墙角,呼吸微弱,白T下藏着青青紫紫的伤痕,他弯腰咳了一声,暗红的飞沫溅在地上,他浑然不觉,脊背挺直,仰头看瘦高个儿,缓缓扯出个笑:“朋友,便当好吃么?” 瘦高个沉默片刻,舔了舔漏风的门牙窝:“辽原,你牛逼。” 七八个人搀扶着彼此走出巷道,愣头青是受伤最轻的,他回头看了一眼辽原,少年的上半身陷落黑暗,两条长腿懒散地撑着地。 喉结滑动的速度很缓慢。 他神情冷淡倨傲,似从未落败。 也从未落败。 呼吸越来越弱,辽原试图拨打电话给隋意,却发现屏幕碎了。拆骨一般的痛令他闭眼,头脑昏沉不知道睡了多久,再醒,视野里多了一抹白裙。 夏天的暴雨说来就来,淋了雨,视线模糊,小巷偏僻,不常有人来,潮湿的手掌攥紧女孩的白裙,像攥住希望。 “你是这附近的学生吗?能不能帮我个忙。” 回忆至此结束,一星烟灰飞落,烟草熨帖了他的心绪,挟烟的手指轻轻揉了揉烟卷,揉出细褶,嗓音淡起一漪:“她帮我喊了救护车,还帮我跑了一趟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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