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之后,辽原没再出现在她的生活里,生活按部就班两点一线,医院、家里。 上午门诊结束,她回办公室泡了一桶泡面,康师傅红烧牛肉面,热气源源不断的翻滚,铝箔材料的泡面盖纸上哈了一层雾气,一揭开盖,大小不均的晶莹水珠顺着银色铝箔滑落。 “听说京航那边加了十个机长参加联谊,咱们医院为了多凑十个数,连刚分手的女医生都薅过去了,简直令人发指。” 另一个同事把微波炉里转好的饭拿出来,笑:“是心内科姜医生吧?我听护士说了,说她刚和长跑五年的男朋友分手,就让行政科硬逼着去凑人头了。” 雾气哈进眼睛,睫毛一动,宋弥新放下叉子,问道:“我们医院不是和京航的航医联谊么?” “不知道啊,”银色叉子叉起一个西蓝花放到嘴边吹了吹,“原本是说航医的,后来不知怎么就加了十个飞行员。” “哎,你去哪儿?” 两个同事齐齐看向宋弥新的背影,举着西蓝花的同事似是想起什么一样,脸色微变,说道:“可能是想退出联谊?我猜的。” “啊?” “年前和宋医生聊过一次,”西蓝花放进嘴里咀嚼,咽掉,“宋医生她对机长过敏。” 午休只有两个小时,宋弥新找到负责这事的老李,软磨硬泡了一个小时,老李还是不肯松口,他放下茶杯,说道:“宋医生,我不是不想办,我是办不了,京航那边加了十个飞行员,我好不容易凑够人头了,你再退了,他们那边多一个,我们这边少一个,那不闹笑话吗。” 行政后勤科挂着一个圆形挂钟,还差十分钟两点整了。 眼神沉了沉,宋弥新一声不吭地走出科室,连个招呼都没打。老李探头看了一眼,说道:“嘿,这暴脾气。” 一路跑回办公室,泡面吸足了汤汁,腻在一起,宋弥新合上铝箔盖,塑料叉子插进去,“咚”的一声,扔进了垃圾桶。 和京航的联谊在第二天,场地定在一处视野开阔、景色秀美的湿地公园,去的路上车子抛锚了,这辆大众买回来有将近二十年,原本宋长智打算把它送到汽车报废厂,宋弥新要了过来,一开就是五六年。 她打开警示灯,利用发动机缓慢制动,靠点刹的方式慢慢向前挪,最后停靠在路边。 在等道路救援的间隙,她给许如柏打了一个电话,说明情况地点,在救援队抵达后,她把许如柏的号码给了救援人员,然后立刻打车赶往湿地公园。 然而还是迟到了。 联谊活动安排了主持人引导,她无声示意宋弥新归位,六十个单身男女按照女生半圈,男生半圈的坐好,围成了一个圆形。 她绕着走到半圈的尽头,尽头空出一个位置,而位置的旁边,男人掀睫看她,唇角扯了一下。 也没打招呼,就那么接过右侧递过来的话筒,说道:“京航飞行员,二十九岁——” 宋弥新快速弯腰,朝隔着一个空位坐着的姜医生耳语:“姜医生,要不咱俩换个位置吧?” “辽原。” 字音铿锵落地,他把话筒往宋弥新手边一递,也不说话,宋弥新着急地看了一眼姜医生,发现她双手抱着膝盖,眼睛红红的,在发呆。 全场的视线都看过来,她只好接过话筒,一路小跑过来的喘息换气声让话筒放大,她握紧话筒,说道:“协合医院神经外科主治医师,二十八岁,宋弥新。” 她落座,包围圈响起稀稀拉拉的笑声,主持人无奈地抬手压住笑声,说道:“宋医生,我们的自我介绍很随便的,不需要按照辽原的来,来,话筒给下一个吧。” 心口微窒,她把话筒递给姜医生,小个子的南方姑娘虚握住话筒,不明就里地看了看手里的话筒,宋弥新于是小声提醒:“自我介绍。” “啊好,”姜医生强颜欢笑,“大家好,我是协合医院心内科的姜医生,我叫姜鹿,我爱好很多,喜欢打网球、喜欢下厨、还喜欢养小动物……” 一圈自我介绍完毕,主持人拿出提前备好的小鼓和二人转手绢,说道:“击鼓传花,都会玩吧?我来击鼓,鼓声停,手绢在谁手里,谁就上来表演节目。” 很简单的小游戏,却很能调动气氛。 鼓点响,手绢飞快地往这边传,宋弥新不免跟着紧张,传过来的手绢递给姜鹿,她愣了愣,下一秒,鼓声停歇。 “那我给大家说一个笑话吧,”她走进包围圈的中心,“皮卡丘站起来以后变成了皮卡兵。” 笑话太冷,少数十来个人捧场地笑了笑,进行下一轮,大家都怕手帕落到自己手里,速度越来越快。 和辽原坐在一起的航医动作飞速,直接把手绢扔到了辽原和宋弥新中间,辽原伸手一够,就在他够手绢的那两秒,鼓声停止了。 他认罚,大步走上前,嗓音低低淡淡:“唱首歌吧,谁帮我找一下伴奏,月亮代表我的心。” “我来,”协合医院妇产科的护士率先举手,“稍等。” 温柔缱绻的前奏开始,他整个人峭直又松弛的站在那儿,浑然不觉有那么多人在围观,好似他是主宰。 “……我的情不移,我的爱不变,月亮代表我的心,”他的嗓音和伴奏合拍,音量不算高,却足以让场上的每一个人听清楚,“轻轻的一个吻,已经打动我的心……” 教我思念到如今。 宋弥新失神了,三分半的时间里,他没眺来一眼,歌曲临近尾声,他的声音低绻:“你去想一想,你去看一看,月亮代表我的心。” 一曲终了,为他鼓掌尖叫的声音震耳欲聋,协合医院的三十个单身女青年疯了一半,京航那边的航医和飞行员不乐意了:“辽原,给大家留一条活路吧,在场三十个协合医护,你拐一个就行,别都给拐了啊。” 辽原笑着应一声:“嗯。” 心跳错拍,即使他不看不望,也足以让她不可避免的,又一次动心。 远处大片湖光山色,碧霄如洗,绵软又浓稠的白云悬挂在天,辽原背对蓝天白云走来,春风又起,她仿佛再一次回到那年,彼时,她隔着无数狂欢呐喊的人,抬头仰望一个朝天空展开双手,把万里长空抱在怀里的少年。 漆黑的睫毛颤了颤,宋弥新低头,唇角勾起一个嘲弄的弧度。 她真的,对机长过敏吧。 像尘螨过敏,只要踏入尘螨环境,患者就会过敏,辽原是她的过敏源,只要和他共处,就会过敏。 地塞米松和西替利嗪都没有办法织好她的过敏。 她的又一次心动声势浩大且不顾死活。 眼睛里溢出疲倦,她把手绢传给下一个,即使在击鼓传花这样非常能调动人精神且让人紧张的游戏里,也心不在焉。 两个小时的游戏时间让她摸鱼划水过去了,下一个增进彼此熟悉度的游戏是插花,两两一组,为了减去麻烦,就按照队列配对,半圈女生对另外半圈男生。 姜医生和辽原旁边那个航医结成一对,往后顺延,顺理成章只剩下她和辽原。 眼皮跳了跳,她抬起胳膊肘戳了一下还在发呆的姜鹿,小声道:“姜医生,我们换一个位置吧。” “好。”姜鹿本来也只是来凑人头的,不在乎和谁配对。 她俩换了一个位置,主持人刚好报到姜鹿的名字,看了一眼座位排序的改变,改口道:“姜医生和辽原一组。” “宋医生和邓医生一组。” 配对完毕,挑花材的时候,她无意瞥见不远处辽原低着头在和姜鹿说话,男人勾勾唇角,说不好是宠溺还是漫不经心。 直到游戏结束,也没再见两人露面。 心里像被小石子硌了一下,宋弥新眼神一怔,抓住了飞快要溜走的闪念小尾巴。 她恍惚了两三秒,觉得自己很可笑,明明是她再三明确态度,是她不要辽原,让他别在自己身上浪费时间了,也是她要求换位置,现在看见他和别的女人在一起,却又不爽。 复杂的情绪搅散,她逼迫自己不去想,和那个航医配合着完成了插花作品。 枝头染绿的树荫下,辽原把玩着手里的打火机,瞥了一眼宋弥新的方向就收回,嗓音歉意:“不好意思姜医生,让你没办法参加活动赢奖品。” 插花活动他没法参加,他对百合过敏很严重,到了稍一吸入百合花粉就会不停流鼻涕、打喷嚏的程度。 “没事的,”女人拢紧了敞怀的针织衫,一脸强笑,“我也不想来这个联谊活动,是给我们医院凑人头的,能在这里待一会儿,挺好的。” 辽原没多问,两人安静地待到活动结束,才慢悠悠踱步回去,已近黄昏,月白天空和蜜色云朵交相辉映,有人打趣晚来的两人:“这下放心了。” “放心什么?” “放心你物色好人物,只拐走一个啊,兄弟们说是不是,”京航同事拍了拍手,“其他协合的医护们,别打辽原的主意了,看看我们吧,都单着呢,清一水儿八块腹肌,个子都一米八二朝上啊,挑一挑看一看。” 他这么一说,其他航医不乐意了:“怎么的,我们一米八二以下的不配?” 飞行员有身高要求,尤其京航要求更高,毕竟是首都机场,机组成员都是万里挑一进来的。招聘要求虽然写着身高不得低于一米七五,实则低于一米八都够呛。 一群人笑成一团,气氛融洽热闹。 晚上没什么活动,就是吃吃烧烤聊聊天。户外烧烤架上摆满了食材,底下的荔枝木炭烧的哔啵作响,火舌倏地蹿了蹿,空气里飘来一股荔枝果木的清香,甜椒和牛肉粒串成一串,一把二十个串,四五个人一起烤,只刚好供应得上。 烤串一烤好就让瓜分没了,宋弥新站在一旁等了两轮,愣是一口没吃着。好些航医飞行员都物色到了合眼缘的医护,知道女生矜持害羞,帮着她们拿,一拿就是几十串,装烧烤的盘子没几秒就空了。 邓翔也过来帮她拿,挤进去半天,只拿出来一串。 “宋医生,你吃吧。” 宋弥新笑了:“你吃吧,你也没吃呢。” “你吃。”邓翔不由分说塞给她。 宋弥新不再客气,鼓着腮帮子吃完了那串。很快,新的烤串烤好了,宋弥新吃了前面两次排队的亏,这回也不排队了,直接上手抓了一把,抓完就往外挤。 不远处,正在和同事聊天的辽原朝这边眺了一眼,前两秒,他刚掐了手里的烟,准备过去给人拿串儿,不料下一秒就看见她两手各抓了一把。 举着烤串从男人堆里挤出来,哪有一点女孩子的矜持。 偏他喜欢。 唇角勾起一个笑弧,他回眸,手指继续转动打火机,嗓音倦淡:“刚说什么?没听清。” 宋弥新拿着烤串分了一些给姜医生,分完也不多说,坐在她身旁一边看风景,一边吃烧烤。 在斜晖隐没,晴空多了几粒星和一弯月时,活动终于落幕。 “宋医生,我送你回去吧。” “我送你。” 两道声音同时落定,邓翔没想到辽原会过来抢着送人,表情有一瞬的错愕。 男人步子优游不迫地走过来,低头看宋弥新,似随口:“你的车不是抛锚让救援队拖走了?” 一句话,将她划定在自己的所有权里。 也熄灭了别人对她的觊觎之心。 邓翔愣住,他还以为宋医生忽然提出换位置,是对他有意思。 “那麻烦你了,邓医生。” “啊好,那……”他有点不相信,“那我们走吧。” “嗯。” 辽原并不意外,他本来也没想着宋弥新会答应,只是为了过去给她打个标签。 辽原的,别碰。 他站在风里,没看那辆远去的大众途锐,侧了侧身挡着风,俯首衔烟、点燃。微弱的光亮明灭可见,裤兜里的手机发出响动,他滑开接听:“找爹什么事?” 对面的隋意哽住,决定先不和京市精神病院在逃患者辽原计较,说道:“我也是听别人说的,前阵子辽渡总去zoie但又不进去,事情挺怪的,有点儿像踩点,我私下打听了,也和许如柏那边确认了,辽渡去zoie却又不进去的那几次,五次有两次宋弥新在里面。” “嗯,”声音一沉,他递烟至唇边,“知道了。” 路灯的阴影里,男人一手拿烟,一手拿手机在打电话,涅白烟雾自薄唇滚出,倏忽,他挑唇笑了,那一刻,连风也动情。 邓翔开着车,注意到她在看后视镜,说道:“你是故意让我送你回家的吧?” 宋弥新哑然,她无法否认。 “不好意思,”语气微微停顿,“介意的话,靠边停车,我打车回去。” “没事儿,辽原是我们京航的飞行员,上个月还得了优秀员工,照片啊履历啊展示了一面墙,不止他们乘务组好多人喜欢他,包括我很多同事都喜欢他,”邓翔已经看开了,“只不过他从不和谁交往过密,包括男同事,我们公司好些女同事都好奇他会喜欢谁,没想到辽原喜欢的人今天让我遇见了。” 宋弥新没答话,邓翔左打方向盘,汇入主路,说道:“你们互相喜欢吧。” “没有。” 邓翔笑说:“旁观者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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