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成洞村是坐落在三八线附近的一个朝鲜村落，如今志愿军第27军的某支部队正驻扎在此。春天到来，冰雪还未消融，但顽强的金达莱已经在山坡上零星绽放，只待更暖和就会漫山遍野。村子里，和其他村落一样，留下的村民都是老人小孩和媳妇姑娘，成年男子早就离家去了某支部队。阿妈妮和姑娘们都紧赶慢赶，要把漂亮的金达莱花儿绣上鞋垫，送给从中国来的军人。 当地百姓从未见过这样的队伍，赶走了虎豹豺狼，闲时还帮助他们修房子，挑水打柴。 这是一间朴素的民居，屋檐下摆着一溜五六个罐子，是冬天前就腌下的酱菜。朴姓姑娘梳着一头黑油油的长辫子，正在一边绣花一边往院落外不时张望。 “梅指导员！”当听到整齐划一的脚步声后，她眼睛一亮慌不迭站起来，先对着水缸照了照，匆匆理了理自己的发辫，提着裙子奔出门外。 果然是梅指导员带着一支队伍扛着铲子等工具在行进！这是要去松土。 “指导员，你忙吗？”因为是中朝混血后代的关系，她会说简单的中文。 “啊，是朴姑娘。”梅指导员停下，笑了，从军装口袋里掏出一块叠得整齐清洗干净的手帕，“还给你，真是谢谢了。” 这是前天他去野地砍柴的时候不小心划破了手后，村子里的朝鲜姑娘急忙给他裹的帕子——这还兴许是人家唯一一块手帕。出身上海的梅指导员感慨自己还需要多学习干农活，他把手帕洗去血污晾干后务必要还给人家。 “那个，大家要不要喝口水？”朴姑娘没有接手帕，殷殷问到。 “不了，今天还有任务要忙。谢谢啊。我放这了。”梅指导员顺手将手帕搭在了院子里的晾衣绳上，一个敬礼转身走了。 朴姑娘倚门痴痴看着他的背影。 屋子里的阿妈妮早看出了女儿的心思，颤颤巍巍站起来，劝说到，“阿贞啊，虽然梅指导员又白净又俊又好，可他不是你的阿里郎啊，他是自己中国妻子的阿里郎，还有女儿呢，他们一家人就该和和美美团聚。” 朴姑娘一把抓过手帕，闷头跑回了屋里。 “唉。”阿妈妮叹了口气，继续缝着鞋底絮叨，“隔壁村的崔家死了儿子仅有一个儿媳妇，他们还打主意招个好战士入赘呢。村东头的金家也是，他们家的长女也想找个中国军人……可好好的志愿军小伙子一听这意思拔腿就跑……强扭的瓜那是不会甜的啊。” 当天傍晚回到自己住处的梅指导员，从胸前口袋里摸出一支钢笔，再铺开两张信纸，借着黄昏的光给自己的妻女写信。 他很想念八岁的女儿和在家操持一切的爱人。部队出发前特意拍摄的那张珍贵全家福是他最宝贵的东西，贴身口袋藏着，每天都会拿出来偷偷看。现在他把照片摆在信纸上，就好像妻女在眼前，他要说的话都转为洋洋洒洒的笔墨。 ——淑华，听你说院子里的那颗梅树又开花了，我想到了林觉民的与妻书，窗外疏梅筛月影，依稀掩映；吾与汝并肩携手，低低切切，何事不语？何情不诉？ 朝鲜这边的村落里，我还没看到过梅花树，这的冬天比上海要冷，但你不用担心，我们的苏式棉衣足够暖和，挖阵地的时候还会出一身大汗呢。不过炊事班送来的鸡蛋面汤洒在桶子外的很快就冻成了冰从侧面反映出温度大概在零下二三十。我们吃完就扒雪洞睡觉，原计划到晚上伏击敌人，谁知敌军往另一个方向去，落到了38军部队手里，唉，战士们嘟囔着新军功章就这么飞了。 很遗憾今年除夕我又没能陪伴你和女儿渡过，等我回来，一定骑自行车载着你们母女去逛豫园城隍庙吃白糖赤豆年糕羹，再回到家里一起包你最喜欢的芝麻馅汤圆。也许中朝两国某些习俗是相通的吧，朝鲜人民每当新年也会打年糕煮年糕汤来庆贺。但除夕那晚，美军的飞机又来空袭，投下几十颗照明弹把天地间都照得如同白皙。听到机枪扫射的声音，我和战友们都感到出离愤怒，掩护着群众们往隐蔽处跑，连打好的年糕都装在衣兜里闷头就跑——敌人有时候会丢燃烧-弹，我大喊都不能去树林。 看到这你是不是吓到了？放心，淑华，志愿军也有自己的战斗机巡航，威武的飞机很快赶来了！我们一边掩护群众，一边仰着脖子看天上的空战，真的看到一架美军的轰炸机掉了下来！ 你看，虽然打跑了敌人，可朝鲜的百姓一年来春耕夏锄秋收，新年这天还要遭受敌机的轰炸破坏，我很欣慰祖国在后方，我们把侵略者美国人挡在这，消灭他们，中国的老百姓们就能安安稳稳地工作生活，一天一天过上好日子。 之前听你在信中说上海公审枪毙了几个以次充好的黑心商人，那真是杀得好！谢谢你把嫁妆金首饰捐献给了国家，你问我它能有多大用处？我算了下，足够买一百支二十万单位的盘尼西林了，这将挽救上百个战士的生命。 …… 这封一气呵成的家书和其他志愿军的书信一道辗转过了边境，最终到了上海投递。梅指导员的妻子高兴地把信件读给已经懂事的女儿听。 “爸爸很了不起。”她教导道，又亲了亲女儿的小脸蛋，“他会回来的，一定。” 淑华目前的工作是在文化教育班里教授一些曾经在四马路和爱多亚路烟花场所营业的妇女识字。一开始她并不愿意——她是书香门第好人家出身，怎么能和她们呆在一个屋檐下？ 丈夫临出发去朝鲜前仔细和她说了道理，告诉她，那也是一群被压迫的可怜女人。新中国就是要让这些受苦受难的姐妹们站起来，重新开始自食其力的生活。 确实。淑华想着她们的状况叹了口气，几乎所有人身上都有杨梅疮等暗病，连十二三岁的小姑娘都不能幸免。造孽啊，她们也需要使用盘尼西林去治疗身上的病，还好上海市面上有很多德国制药厂出产的盘尼西林，梅生说他们在朝鲜使用的也是拜耳制药的德国货。淑华亲眼见证过这药物的奇效——那想必，受伤的战士们也能得救吧。她纤长手指上原本戴着戒指的地方已经空空如也，但是淑华毫不后悔：首饰算什么？换来药品能救志愿军战士的命啊。 盘尼西林售价昂贵，但上海市面上却有大量货源。德国人一批批地往这儿砸货，甚至低价倾销的行为震惊了海外的辉瑞等美国公司。 拜耳制药公司现在变成了政府持股一半以上，满足了希特勒控制大企业的喜好。德国政府参股的手段是技术，思嘉拿出了未来的青霉素菌株作为菌种，还让更安全的红霉素也诞生在拜尔实验室。 眼下德国正在与中国沟通，要在上海投资办厂生产包括青霉素在内的许多药物。药厂由德国出技术设备和专家团队，其余全权交给中方，无所谓叫不叫国营单位。 还记得那位全科医生门格嘛？他因为发现了红霉素，现在正是希特勒操纵拜耳的白手套董事以及，诺贝尔奖的强有力竞争者。 和小姐搞好关系能业务飞升成为人生赢家。这是门格的信条。迄今依旧是希特勒家庭医生的他见证了总理府里的小姐有多大的能量：尊敬的元首总是优先给受小姐青睐的军人升军衔，而得罪了她的前空军元帅戈林现在在哪里呢？ “汉斯马赛和哈特曼是帝国空军的栋梁。他们的军衔位置将来不应低于从前的戈林。”希特勒洋洋得意地说，他手中握有观察员送来的战报。到现在，哈特曼的击落记录已经达到了三百架，是有史以来的德军之冠，而汉斯马赛的击毁数目也有两百。朝鲜战场印证美军引以为傲经验丰富的飞行员原来在德意志精英面前依旧不是对手啊！他们作为教官，麾下带领的中德飞行员们也日渐成长，战绩越来越好。 思嘉拿起数据报表，看着统计的苏联飞行员那一排，笑了，“可惜这些数据都得保密。不然我的萨沙该再得一枚最高荣誉红星勋章。” 中朝边境安东浪头机场空军驻地，许多外国脸的人都穿着土黄色佩胸章的志愿军棉衣。他们就是“空军外援”。 中国新培养的飞行员们都是眼神极好的小伙子，可不知道为什么起初他们真分不清自己教官的脸，出过对着这位叫那位名字的笑话。 是啊，当德国人和苏联人都穿着志愿军军装后，中国人分不清他们很正常。但炊事班的老兵还是发现，在食堂吃饭的外国飞行员们基本分为两拨人。一群人很喜欢红烧猪蹄膀和熏香肠，另一群则偏爱土豆西红柿炖牛肉。在这每天供应包含两次早餐一次宵夜的五顿饭，但两拨人遇上了也很少坐到一起。政委说，这是因为两国之间打过仗，看着对方还是有点膈应吧。 萨沙今天也饱含着思念给自己的妻子斟酌写信----他确信所有的往来信件都会被苏联内务部及德国盖世太保审查，所以提笔非常小心。“这儿有时会令我想起小时候曾探险的那座山，亲爱的。春天山间一片繁花，风吹来像是柳德米拉嬷嬷抖开的床单毯子。白天训练时我在教练机上能看到远方农民牵着集体化分配的牲畜在辛勤耕种黑土，应该是麦种吧，我能想象到了秋天会掀起丰收的浪涛。亲爱的，我在这儿也吃到了米饭。非常细腻的口感，而除夕那晚的饺子更是令我难忘。它和苏联的饺子吃起来不一样，外表几乎没有区别，但内里是猪肉和大白菜，并不像苏联一样包水果奶油土豆再蘸奶油吃。可惜我还没有机会包正宗的苏联饺子给你尝。” “中国人民在除夕那晚的欢庆方式感染了所有苏德飞行员，大家都笑哈哈地一起往机冀贴对联。十二点只听得到震耳欲聋的爆竹声，真好，不是炮火。把那一切都挡在了边境线外。” 他也提到了苏德两国的飞行员还会在各种地方较劲这事。 “驻地里有一个击落排行榜，苏德两国的飞行员轮流排第一，这很正常。但是哈特曼操着一口中文方言告诉他的学员，统共击落三架根本不算什么出色战绩，在德国空军中，曾经单日击落超过十架的大把。学员们都知道他指的是苏德战争时。搞清楚哈特曼在说什么的苏联飞行员们很不服气但又没法辩驳，因为他的战斗机就是著名的黑郁金香。经历过上次战争的飞行员们都记得他骇人的两百五十架记录，要是他不扯十架抵一架这事在从前被俘时还能少挨揍。亲爱的，我发现中国的士兵们把被俘这事视为绝对耻辱甚至是不可接受的事，当知道哈特曼和我都有被俘的经历后惊讶到了极点，不敢相信我们回归后依旧是国家的飞行员军官。” 写到这萨沙谨慎地停了笔，他其实知道原因。苏联在战争初期也将战俘视作叛徒。相关的270号命令是在他从集中营逃走前夕才废除。那时候德国要求换俘虏，大肆宣扬自己的士兵会接受照顾疗养而几十万苏联俘虏会被严苛审讯……这是某种舆论逼迫。甚至苏联军民一边抗击德军，一边也在紧张等待最高苏维埃的后续指令。而克里姆林宫作出了正确的选择。 是他的妻子在背后指导德国怎么做，她知道太多历史。这场朝鲜战争，双方也会有俘虏吧。 我亲爱的……萨沙在驻地所在的山中摘了一朵兴安杜鹃，把它做成标本，夹在信纸中捎给妻子。她所想改变的那些事，一定都能实现。 萨沙毫不忌讳自己曾被俘的过往，很快包括志愿军司令部在内的中国军人就全都知晓这位苏联飞行员榜一英雄居然当过俘虏。而哈特曼就更放飞了，满不在乎地用中文方言和中国学员们大声聊起他“被俘的光荣过往”。 被俘咋还光荣了呢？ 但哈特曼的经历又无法反驳，他理直气壮地表示自己在被俘过程中可坚持不懈地和苏联人做斗争要求提高生活待遇，差一点就要被发配去西伯利亚战俘营挖煤了----不过即使那样，没准我也能像苏联亚历山大上校一般传奇地越狱成功！ 哗！！大家齐齐看向苏联的飞行员上校，在“他好厉害啊”，和“他完美的英雄形象还是有裂痕”的争论中，更多消息被透露出来，原来在德国集中营，苏联上校和他的妻子一见钟情了？那个姑娘帮助他们越狱成功的？上校的妻子是个中国人啊！她现在还在德国工作？ “亚历山大夫人在德国有军衔，她是万事通，什么都知道。”哈特曼形容她道。 空军基地的同志把这些讯息汇报了上去。 苏联亚历山大上校那位在德国总理府拥有权势和影响力的妻子，北京新华门的外事部门早有耳闻。零碎也收集了一些讯息：出生于1918年的中国，1934年就去了德国，精通德语法语俄语等，据说中国的家和亲戚都在文夕大火中失去。她嫁给苏联军人又和德国军官牵扯不清，多年来一直备受希特勒信赖宠爱。 她的资料，负责情报的某位部长也看过。在多年艰苦而残酷的斗争中，累积了丰富阅历经验的他无比敏锐，怎么都觉得这身份资料像是德国刻意做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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