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廷玠转头就立刻把她出卖的事情，程姣并不知道，她更不知道他们之间到底聊了些什么。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也让她几乎无暇关注别的事情。
周六的晚上，程峮在饭桌上，宣布给她报了个国外名校的暑期夏令营，可能会提前请假过去。
如果单纯是夏令营，没必要提前。
程姣放下手里无意义拨动着的勺子，她开不了口，她向来不知道如何才能成功拒绝程峮的决定。
是的，她不想去。
程姣低垂的长睫覆盖住她的眼，她还是道：“可以不去吗？”
装饰得奢华的家庭餐厅里，只坐了两个人，安静得令人窒息。
程峮头一回没有直接否决，难得问程姣：“为什么不去？”
程姣找不出撒谎的借口，她很想说如果是为了让她去国外会诊，那根本没有必要，就是在做无用功。
可她不想这么伤大家的心。
程姣最终还是用了这个理由：“爸爸的忌日快到了，我想去看看他。”
程峮未婚先孕，婚礼前夕，男方因程氏内部权力斗争死于非命，后来程峮也一直没有再结婚。
程姣在有自己的认知之前，是以为大家都只有妈妈，直到有人教她爸爸这个词语和它的释义。
程姣还记得当初她问出这个问题，问她为什么没有爸爸的时候，程峮的反应是像看一个陌生人一样看着她。
程峮好像完全不受激素控制，对女儿的感情比什么都来得稀薄，她直接把程姣带去了墓地，告诉她她的爸爸埋在这儿。
小孩子是不懂生死的。
小程姣和父亲没有感情，也不难过，知道自己是有爸爸的就乖乖地回去了，也从不会吵着要爸爸。
再后来，进了学校，老师得了程峮叮嘱，也没人因此欺负程姣，她也不觉得没有爸爸有什么。
等到了小学，就总有作文题是“我的父亲”，那时候的程姣已经知理，写起来会觉得有点怅然，但也不难过。
一个完全缺失在生命里的角色，一个可以被用金钱填补起来的空缺，是很难在人心里引起波澜的。
程峮一槌定音：“有什么好看的，一捧黄土罢了。”
这就是容不得程姣拒绝的意思了。
程姣其实也常常觉得，程峮对待任何人都毫无感情，上次能为她落滴泪，说明她姑且可能算是例外。
就这么定下了出国的事情，机票的时间是下周一，程姨和阿骁兄妹陪着一起过去。
周析也会跟着一起过去，程峮说会再为程姣安排专家会诊，有周析在也比较好沟通，也更方便照顾程姣的身体。
程峮把一切安排得事无巨细，井井有条，除了没有亲自陪她以外。
程姣和乐薇说了情况，为明天不能和她一起去图书馆的事情道了歉。
乐薇：“没关系，不过你会不会水土不服啊？”
程姣：“应该不会，之前来过。”
乐薇拍了拍程姣。
乐薇：“那就好，你放心去吧，学校这边有什么安排我都会跟你说的，就是你不考期末，分班怎么办啊？”
程姣：“程女士跟学校打过招呼了，应该等我回来会再安排一场考试。”
乐薇：“你那个分数那个稳定性，考不考都一样。”
程姣发了个脸红表情。
乐薇：“在国外要照顾好自己。”
程姣：“好，你也是，照顾好自己。”
她关掉聊天框，点开厉嘉晟的头像，思考片刻，发了一句话。
“哥，我要去国外的夏令营了，到时候就有时差了，可能不太方便常联系。”
大概是晚上十点，厉嘉晟房间的灯是暗的，手机的灯光突然亮起，就显得有些刺眼。
厉嘉晟裹着浴袍，走过去拿起手机准备静音，直到看到发信人。
他旁边有人问：“谁啊？”
厉嘉晟捏着手机往外走，没有理会。
不过跟了厉嘉晟两年的郑桑雅又怎么猜不出来，能让他这样对待的人，除了程姣，又能有谁呢？
厉嘉晟：“怎么突然要去国外参加夏令营？”
程姣正在和陆廷玠通话，于是没有第一时间回复厉嘉晟。
她发了消息，问事情处理得怎么样了，却不料陆廷玠直接打来电话。
还是视频电话。
程姣在桌前正襟危坐，把手机放在支架上搁得远远的，两只手也规矩地放在桌面上。
一副听课的样子。
“三哥。”
程姣穿着纯色长袖睡衣，披散着长发，戴着副框架镜，看起来乖得不可思议。
陆廷玠问了句：“近视了？”
陆廷玠穿着常服，发型也一丝不苟，坐在书房里，背后是整墙的书籍，不知道他到底看过多少。
程姣摇摇头：“护眼的。”
陆廷玠微点了下头，挪开视线，指尖敲击键盘的声音在程姣耳边响起，她看着陆廷玠专注的侧脸一时间有些出神。
他怎么侧脸比正脸看起来还要凌厉。
陆廷玠见程姣不出声，一边忙一边主动道：“你不是要出国夏令营吗？那些事情在处理，等你回来再说，免得分心。”
程姣跟陆廷玠更没有商讨的余地，她只敏锐地问：“可是，你怎么知道我要出国夏令营，我还没跟你说吧？”
陆廷玠敲键盘的声音顿了顿：“程峮说的。”
程姣翻开草稿本，盯着屏幕下意识开始乱画：“你们很熟吗？”
陆廷玠靠着身后的办公椅，正脸对向摄像头，直视程姣：“还行。”
程姣猝不及防地就和陆廷玠对视了，她的眼神像一头幼鹿，里面是发现自己被顶级捕食者盯上了的慌乱。
陆廷玠勾起嘴角，看她左右闪躲的眼神，主动扭过头没再看。
“我的承诺作数，等你回来。”
程姣用冰凉的掌心贴了贴紧张得涨红的脸：“我不是那个意思……”
不是不相信你的承诺，只是太想尽快知道结果，无论是怎么样的结果。
何况归期不定。
陆廷玠不吭声，程姣就更不好意思了：“总而言之谢谢你，三哥。”
陆廷玠眉梢微挑：“就这？”
程姣愣了愣：“啊？”
陆廷玠语气颇认真：“除了一句谢，就没有别的什么了吗？”
他陆廷玠的承诺什么时候这么廉价了。
程姣忙道：“等我回来，我给你带礼物，请你吃大餐。”
程姣还怕陆廷玠什么都不要，那样她才担心他谋算着别的什么，毕竟他那张脸看起来真的不像什么大善人。
这样想着，程姣又打量了眼陆廷玠。
帅是帅的，坏还是坏的，跟他做过什么说过什么没有关系，就是纯粹的面相。
陆廷玠没有忽略程姣打量的眼神：“看什么呢？”
程姣没想那么多，诚实地道：“我对面相学比较感兴趣，面相学说，笑起来眼眶下方的纹路叫阴骘纹，行善积德才会显现，也说明祖上有阴德庇佑。”
陆廷玠可就想得太多了，什么纹？
他道：“时间不早了，早点休息。”
程姣于是道了再见，陆廷玠也就挂了电话，打开手机相机，镜头对准自己，微微凑近看。
陆钟顷端着碗车厘子路过，不动声色地将一切尽收眼底才开口：“谁啊？程姣？”
居然能把陆三这么个混蛋拿捏住。
陆钟顷笑着喊赵磊：“还不赶紧去给陆三办张医美卡，来个热玛吉抗衰提拉紧致，再来个光子嫩肤美白，他可是容貌焦虑了。”
赵磊为了小命，只能死死憋笑。
陆廷玠方才一张微笑着的脸此刻比衣服都黑。
陆钟顷识趣地收了笑，只对着碗里的车厘子指指点点：“瞧你这个不值钱的样。”
陆钟顷娉娉婷婷地扭身离开，留下陆廷玠和赵磊，黑白两张脸相对。
夜色愈浓，厉嘉晟顶着一张明媚的脸坐在灯光下，却显得深沉。
郑桑雅站在玄关处，弯腰穿上高跟鞋，踢踏走出两步，又顿足片刻，还是回头看厉嘉晟一眼。
他捏着手机，对门口的动静充耳不闻，是她再熟悉不过的冷漠。
郑桑雅敛去眼底的情绪，推开门走入夜色里，有风掠过瑟瑟的枝头，她抬抬眼，星光隐进月色之中。
她一次又一次的丈量着他们之间的距离，每一次都是清晰可见的遥远。
她明明不该有奢望的。
半个小时后，厉嘉晟才收到程姣的回复。
程姣：“程女士决定的，说是之前那个专家团队最近比较空，可以安排一段时间给我，我正好去看看也顺便游学。”
这么多年，什么好的专家好的医疗器械好的药，通通都瞧过用过。
然而程姣的生命力还是日复一日的糟糕，药石罔顾。
小时候见风就倒，长大以后还是。
厉嘉晟：“需要我陪你一起吗？”
厉嘉晟开始思考怎么安排工作，尽量推掉不重要的事情。
哪怕只抽出一天时间也好。
只是他从前从来不问程姣需不需要的，他都是默认程姣是需要的。
程姣：“不用了哥，程姨和析奶奶都会陪我一起过去，你专心工作。”
厉嘉晟没有再坚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