厉嘉晟知道今天程姣考试没那么忙，特意从公司赶过来接程姣去吃晚饭，却突然发现程家的司机换了个新面孔。
连程姨也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个举头投足间异常干练的短发女人，身上有着见过血的锋芒。
她不像是程峮的人，程峮不应该会派一个只剩一只眼的女人来照顾程姣。
“哥，这是骁姐，司机是她哥哥，是兄妹俩。”
程姣坐在厉嘉晟车里，同他解释。
厉嘉晟见程姣状态还算好，便问了句：“是陆家那位安排的吗？”
上次的事情把他们都吓坏了。
厉嘉晟永远忘不了那天，他在病房里看到沉睡着的程姣的时候，产生的一种心里落下的巨石压住脚背的痛感，终于放下心以及终于觉得痛。
差一点，就再也看不到了。
程姣接过厉嘉晟递过来的白色毛毯，盖住脖子以下的身体，陷进座椅里，语气也变得松软，嗓音凉凉的。
“是的，程女士不知道付出了什么代价，请陆三哥安排的，好像是退伍的特种兵，有军功在身。骁姐的左眼，是执行任务的时候被弹片炸盲了，但右眼视力很好，比我看得还远呢。”
厉嘉晟知道是什么代价，这也是他今天来此的目的之一，但他不想主动地去告诉程姣。
发动油门，身后那辆黑色的奔驰立刻跟了上来，始终保持着一个十分近的让前车能感受到压迫感的距离。
厉嘉晟有种领地受到侵犯的感觉，低声重复：“陆三哥？”
程姣点头：“说是和我平辈，但他身边的人都叫他三爷，听起来总觉得怪怪的。”
厉嘉晟不否认：“是有点。”
要是那位陆三爷知道，程姣心里是这么想的，估计觉得好笑。
“那她哥，也是退伍的特种兵吗？”
程姣点头：“之前好像是开坦克的……夸张吧！”
偌大图雅市，什么老总什么董事长一抓一大把，但陆家的这位黑白通吃的三爷，可是仅此一位。
他为程姣派来两尊大佛。
不像是不情愿的样子。
厉嘉晟不可避免地被程姣的语气逗笑，一边等红灯一边同她闲聊：“我下周要去国外出差，有什么想要的吗？”
程姣一瞬间就想起来了陆廷玠那被她扯得皱巴巴的衣领，以及程峮说有时间改日登门道谢之类的话。
程姣便道：“西装的驳头链可以吗？我想送给陆三哥作谢礼。但我的审美恐怕和陆三哥南辕北辙，还得拜托哥帮我挑一款。”
厉嘉晟没有多说什么，只点头应下。
到达目的地，门童开走厉嘉晟的车，厉嘉晟带着程姣踏入餐厅。
程姣口中的骁姐和她的哥哥也极其敬业，紧随其后，在厉嘉晟订的包厢外面安稳站着，像两尊门神。
关上门，程姣暗暗松了一口气。
最近被盯得紧了。
“程女士简直是派来了两个监控探头，我说怎么这一回这么快把我放归山，原来是请了千里眼顺风耳。”
在厉嘉晟面前，程姣总活泼些。
厉嘉晟给程姣涮着碗筷，安静地听她讲学校的事，考试的事，程峮的事，时不时附和两句，像是永远也听不厌烦。
暖色的灯光下，包厢里充满着温馨的气氛。
点的菜也都是程姣惯吃的几样，厉嘉晟给她挟菜，自己倒很少动筷，只倒了杯茶，慢慢地饮。
程姣吃饭慢，吃凉了吃热了都不适，程峮便立过规矩，叫她吃饭的时候不许讲话，日子久了，便也成了习惯。
程姣一向是闷闷的吃饭，吃完才开口，乐薇和她不熟的时候和她一起吃饭拼过桌，还以为是不喜欢她，所以不跟她说话。
后来才知道是误会。
她总爱把脸颊塞得鼓鼓的，然后慢慢地嚼，细细地咽。
厉嘉晟看出了神，他是这样看着程姣长大的，那个小女孩居然不经意间长这么大了，成了亭亭玉立的少女。
圈子里的人惯会胡言乱语，说厉嘉晟打小就聪明，给自己找了个小童养媳。后来厉嘉晟施过压，便只传是兄妹情。
实际上，在见惯酒色财气的富豪圈里，直男直女之间哪有什么兄妹情呢？说是同情都还比兄妹情真实。
谁还敢当真兄妹呢？
但程姣一点儿流言蜚语都不知道，大家知道厉嘉晟有多护着她，所以无论是真是假的调侃都是背着她的。
今天这哥们可能喝得有点多，晃晃荡荡地正碰见厉嘉晟和程姣从包厢里出来，两人谈笑的样子美好得有点刺他的眼。
他流里流气地吹了声口哨。
“呦，厉总，怎么换人了，居然还是个高中生，未成年吧，玩够大啊，不介绍一下吗？”
程姣背对着他，他也不知道是程姣，只看那人又瘦，露出的皮肤又白，穿着身校服扎着马尾辫，清纯得不得了。
厉嘉晟的神色风雨欲来，他大踏步走过去：“喝多了？那是程峮的女儿。”
阿骁看向程姣，程姣只安然自若地摆了摆手。
有什么好生气的呢？她何必跟这种酒鬼一般见识。
喝醉了的人总是比平时胆子大些，他不顾厉嘉晟的威胁视线，旧话重提，调笑道：“原来是厉总的小童养媳啊。咱们都说你当初怎么挑了个那么小的，原来是程峮的女儿。厉总果然是，打小就聪明啊。”
陆廷玠坐在隔壁，没想着出来，直到厉嘉晟放任这人说出这种话。
赵磊狼行虎步，走过去薅起人的头发往旁边的墙上就是一撞，然后轻蔑地拍了拍他的脸：“酒醒了没？”
孟新凯怒极，却挣也挣不脱，正准备大骂，却看清了赵磊身后门里的人，他一瞬间失了力气：“三……三爷，您怎么在这儿？”
陆廷玠坐在实木圈椅上，翘着二郎腿，脸上没什么特别的表情，只看人时压下眼皮，稍稍显出些目中无人的霸道。
他不答孟新凯的话，只站起身走向程姣，不急不缓，皮鞋落在木地板上，一声又一声。
程姣没想到会这么巧，礼貌地喊：“三哥。”
陆廷玠对程姣微微颔首，这才投了个眼神给孟新凯。
孟新凯被看得直打摆子：“不知道是三爷罩着的人，今儿我确实喝多了，改日一定登门去向三爷赔罪！”
赵磊又给他一巴掌：“向谁赔罪？”
孟新凯脸都肿了，连忙自己扇自己：“程小姐，程小姐大人有大量，是我言行无状，您千万别见怪。”
孟新凯，孟家人，孟新雨的亲戚，将来会给她添很多麻烦的亲戚。
程姣看向陆廷玠，目光意有所指，她带点乞求意味喊了句：“三哥。”
陆廷玠不咸不淡地挪开眼：“卸了下巴和左手，送回孟家，让他老子带着他登门去程家请罪。”
孟新凯刚刚用左手指过程姣。
厉嘉晟突然就明白了，程峮前些天对他说的，他不适合程姣。
他可以为程姣做出的牺牲是非常有限的，他的心里永远有比程姣更重要的东西，他是厉家全力培养的接班人，是一颗异常关键无法脱俗的高级螺丝钉，容不得松动。
并且……已经有人比他做得更好，有人比他更适合程姣。
陆廷玠。
厉嘉晟看向这个比自己更加成熟，行事风格酷烈的男人，他无比清晰地发现，他正在失去程姣的眷恋。
他正在失去程姣。
厉嘉晟为这个想法慌了神，他走到陆廷玠面前，脸上还是风平浪静的温和笑容：“陆三爷，久仰大名。”
陆廷玠懒懒地道：“嗯。”
也不是一点儿面子也没给，多少还是赏了点。
那日他对林照，今日陆廷玠对他，是多么绝无相同又多么类似的场景。
厉嘉晟面不改色：“借一步说话。”
陆廷玠皱了下眉，却点了头，和厉嘉晟走到远处。
程姣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只莫名觉得，一定是关于她的。
厉嘉晟今天欲言又止的次数太多了，他们大概在瞒着她一件不小的事。
程姣于是冲赵磊招了招手：“赵磊哥。”
赵磊连忙过来：“程小姐，您都叫三爷哥了，哪儿能叫我哥，就叫赵磊，甭客气啊。”
程姣把称呼的事情放到一边，问：“三哥这么厉害吗？孟家他一点都不怕得罪。”
赵磊摸了摸下巴，避而不答：“这怎么说呢，程小姐遇到麻烦事了？”
程姣指了指孟新凯：“你们刚才已经解决了，帮我跟三哥道声谢。”
赵磊笑：“一定带到。”
赵磊是不敢跟这程姣说陆廷玠是做啥买卖的，这姑娘本来就有点怵他们三爷，万一再把人吓着了。
程姣已经试探出了部分她想要的信息，明白再多也问不出来了，只安静地坐在一边玩手机，一边等陆廷玠和厉嘉晟聊完。
班群里热闹至极，都在讨论即将到来的高三毕业典礼的事。
一部分人被考试折磨坏了心态，叫苦连天说都不想参加了。
一部分人热情高涨，磨拳擦脚。
还有一部分人就是像程姣这样的潜水族，参加也行，不参加也行，非常佛系。
黄毛在群里发了个叶澜依的表情包，配字是“我生性就不爱笑”。
程姣看得笑了笑。
赵磊便问了句：“您看什么在？”
程姣也不瞒着：“后天高三毕业典礼会有表演，在讨论到时候的安排，明天可能需要去排练。”
陆廷玠和厉嘉晟也谈完了话，两人的表情都看不出什么端倪，只熟悉厉嘉晟的人会知道，他不开心的时候总会解开袖扣，这次也不例外。
至于陆廷玠，程姣看不出什么。
两人都没有变脸，勉强算是融洽，于是两行人分道扬镳。
赵磊跟着陆廷玠离开前冲程姣挤眉弄眼：“下次遇到这种脑残，程小姐你早点喊三哥，有你三哥在，什么都不用忍。阿骁，你也记住，别让程小姐吃亏。”
程姣满脸尴尬。
陆廷玠出门后就踹了赵磊一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