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时泱抿着唇角，三步并作两步，到了校门口才堪堪将步速放平缓。她忍不住左右张望了一下，没看到他。 再往前看，校门正对面的花店附近聚集了不少学生。 身体顿了一秒，一种无端的忐忑与不安升腾起来。 林时泱走到人群外，还没凑近就听到有人在喊倪野的名字，是在和他说话。 “倪野，你来一中做什么？”有人鼓起勇气和他搭话。 倪野回答得不紧不慢，似乎心情不错：“等个人。” 听到他的答复，周围有人开始起哄：“来我们学校等人，这还是头一次啊。不知道是谁这么有面子，男的——还是女的啊？”后面某处顿了顿，随即话锋一转，明显别有深意。 倪野没吭声，却也没否认，似笑非笑的神情，视线下意识往门口的方向望。 她不在。 或许还没有出来。 倪野拿出手机，扫了眼微信界面，他发出去的三条消息女孩还没回，孤零零地躺在那里。 在他抬眼望过来的那一瞬间，林时泱呼吸一滞，飞快地埋下头，将自己隐藏在人群里。 手机轻轻震动了一声，她点开微信，是倪野发来的：［出来了吗？］ 她轻咬下唇，收起手机，从那个偏僻的不起眼的角落隐退，一点点剥离人群，转身朝相反方向走去。 有点不安，也有点愧疚。 方才那些雀跃转瞬间被另一种情绪替代，荡然无存。 在看见倪野如同被众星捧月般围在人群里时，她忽然发现，倪野有点像天上高悬的月亮，不可指摘。 脑海中第一次浮现出两个字——仰望。 月色倾洒的夜里，她像一颗光芒黯淡的小行星，把自己埋在小小的人潮中，静静地仰望着他，没有往前踏出一步的勇气。 林时泱想，是她一时忘乎所以。 向来最讨厌麻烦，最担心被别人关注的她，怎么能萌生想同他并肩的荒诞想法，却差一点忘记引火上身的严重后果。 林时泱垂下眼，拿起手机，缓慢地敲着字。 删删改改，最后再加上一个标点，极力将自己的表达显得没那么有人情味，疏离又冷淡。 她说：［抱歉，我才看到你的消息，可我已经到家了。］ 那边回得很快，明显是在等她：［好，注意安全］ 没有生气，居然没有生气。 林时泱扫了眼屏幕右上方的时间，倪野已经在校门口等了她十几分钟，最后和她说——注意安全。 一种难以言述的内疚在心底生根发芽，让她莫名有些鼻尖发酸。她忍不住在心底怒斥自己，林时泱，你怎么能当一个胆小鬼。 她抬头朝前方看了眼，人群逐渐散去，估计倪野已经离开。她缓慢地，一下又一下地攥着衣角，额前垂下来的发丝遮住她的眼睛。 可是该怎么办呢。 事实就是，十七年来，她的角色一直都是一个极度自私，极度利己主义的胆小鬼。用来伪装自己的面具几乎已经随着时间长进血肉里，再难剥离。 所以她干脆将那只已经伸出一半的手缩了回去。 就这样算了，她想，眼眶却有些泛红。 就这样，算了。 ＊ 第二天上午，方希请假没来上课，座位上空荡荡的。 直到物理课下课，方希准时踩着午休铃走进教室，一改昨天下午的颓靡不振，显得神采奕奕。 “你猜怎么着？”她眉宇间难掩得意，把书包放下，从拉链里拽出一沓纸挥了挥，“王女士绝对想不到，整整六千字检讨，我还真就写完了。” “你知道她昨天怎么和我说吗，她说除非你保证再也不在课上睡觉，否则六千字检讨，不写完别来上学。”方希从鼻腔里嗤出一声不屑的冷笑，“可我偏偏选了写检讨，还真就一上午没来上课。” 林时泱有点惊讶：“原来王女士给了你两个选择，你选了检讨。” “对，你就说我拽不拽吧。”方希把检讨书放到桌面上，“反正在这个班级里也没多少日子了，我必须代表全体被压迫的学生和她发起挑战。” 她撇撇嘴，伸出右手给林时泱看，握笔的拇指和中指已经生了厚厚一层茧：“可疼了，一碰就疼的要命。” 停了停，又咧开嘴：“但疼归疼，我放下笔的那一刻是真的爽。” 林时泱有点不理解，收回目光，抿抿唇道：“一边是动动嘴皮子认错，一边是六千字检讨。方希，你怎么这么犟，偏偏放弃说几句话就能解决麻烦的方法，选择了另一个。” 如果是她，恐怕会毫不犹豫地选择低头认错，软着声音恳求老师原谅，再三保证不会犯同样的错误。 方希眼神认真，振振有词：“泱泱，我这不是犟。我这叫什么，叫遵循本心。” 她摊摊手，无所谓的语气：“认错多简单啊，鞠个躬，声音带点哭腔，老师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但是对我来说，这就是随便撒个小谎，这次我糊弄过去，以后我还会面临第二次第三次第四次被她揪出来。” “认错会省去很多麻烦，而且……你也不该和王女士顶嘴的。”林时泱仍然执拗。 “你说得对，所以六千字检讨，手指被磨得起茧子就是我逞英雄的代价呗。”方希拍拍她的肩膀，“你信不信，我把这六千字检讨交上去，王女士就再也不会管我上课睡觉了？” 林时泱没说话，但她是相信的。老师估计向来都是这样，如果觉得出现问题的学生还有救，就会叫去办公室做做思想工作，想让其迷途知返。 但如果学生明显反着来，对着干，实在没有要努力学习改正错误的趋向，他们也会听之任之，不会再管。 何况现在马上就要步入高三，学习任务繁重，工作量大了许多，老师更分不出时间和精力将注意力放在成绩稍差点的学生身上。 见林时泱目光有些凝重，方希没忍住乐了出来。她伸出一只手，轻轻拍了拍林时泱的手背：“泱泱，我告诉你一件事吧，本来是想过几天再和你说的，但看你现在这么担心我的未来，我还是现在告诉你好了。” 林时泱眼神露出茫然，等着她的下文。 方希转身把手伸进书包，掏出一张表格摊平放在桌面上，让林时泱能够将上面的内容看得一清二楚。 林时泱粗略看了几行上面的内容，心里那块石头浮起来，又沉下去，几乎已经明白个大概。 “所以，再过几个月，我就要去国外学美术啦，王女士当然管不着我。”方希笑笑。 “她当时给我那两个选择也是为了给我一个台阶下，只要我和她道个歉，这件事情就可以飞快地翻篇过去。但我偏偏没有，我就要写六千字检讨，让她知道我方希是个有骨气的，错了就认罚。” 不知忽然想到什么，方希眼神有些怅然：“只不过……我给那个男孩的生日礼物还没有送出去，他明天就过生日了。泱泱，你说，他能明白我的心意吗？” “我不知道。”沉默几秒，林时泱回答。 她没有选择编造一个能给方希希望和心理安慰的谎言。 对于方希即将离开，甚至和她相隔两个国家之远，她其实有点难过。 但是那个素未谋面的男生会怎么想，会给方希一个什么样的答案，她无从猜测。 方希早就料到她会这么说，轻轻拍了一下她的头，耸肩笑笑：“是，谁也不知道。我只知道，如果有些话不说，以后可能再也没有机会说，我恐怕会遗憾一生。” 林时泱看着她的眼睛，思虑再三，认真地对她说：“你知道吗，其实我很羡慕你，羡慕你的简单、率真、直白，还拥有一腔热血和不顾一切的勇气。” 方希没想到她居然会忽然夸自己，愣了愣，脸颊有点不自然的红：“我说好端端的，你怎么突然夸上我了？好啦好啦，我们还可以在一起好几个月呢，别弄得仿佛明天就要生离死别一样。” 林时泱牵了牵嘴角，没再吭声，由着她挽着自己去食堂吃饭。 到了午睡时间，方希拿着检讨书去办公室找王丽萍，林时泱回到教室刚准备休息，英语老师忽然走进来，张望了一圈，最后目光和她对上，勾了勾手，示意她出来一下。 “这张卷纸一会你去办公室复印出来，是今天的课后作业，自批自改，答案明天再发。”英语老师把一张试卷递给她。 林时泱接过，看了眼题目，一边回答：“好，我一会就去打出来。” “还有，老师能不能请你帮我个小忙，我现在有急事要出去一趟。”英语老师朝她笑笑，“试卷多打出来一张，帮我交给二楼英语角的一个男生，他长得……挺惹眼的，你应该能认出他。再帮我叮嘱他好好做完，一会我回来检查。” 林时泱站着没动，眉头蹙了蹙，有些迟疑。 二楼英语角…… 那人不会是倪野吧？ 似乎看出她的为难，英语老师拍拍她的肩：“你放心，他很随和的，如果实在不好意思和他说话的话，把卷纸放到他桌子上就行了。” 老师吩咐下来，她也不好拒绝，只能点点头：“没问题的，老师。” “太好了，谢谢你，那老师去忙了。” 林时泱轻轻吐了口气，合上教室门，任劳任怨地去复印室打印试卷。 把卷纸送回教室后，她从中拿出一张，蹑手蹑脚地走到二楼。 桌上零零散散放着几根笔，幸好人不在。 林时泱抓住时机，生怕他忽然返回来，忙不迭地把试卷放到桌子上，再用几根笔压住。 一转身，身后不知何时站着一个人，把她吓得身体一哆嗦。 “啧，站稳点。” 倪野没忍住笑出声，垂眸看着她，不紧不慢地调侃道：“又不是做贼，心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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