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时泱忍不住回想,她方才说错什么话了吗? 好像没有。 做错什么事了吗? 好像也没有。 所以归根结底,估计是倪野这家伙的王子病莫名其妙被触发了。 收回目光,林时泱转过头,发现宋域还在盯着自己。 她抿抿唇,不解地问:“怎么了?” 宋域迟疑片刻:“阿泱,虽然问你这个问题可能有些唐突,但我还是想知道,你和倪野这个人很熟吗?” 林时泱沉默几秒:“不是很熟。” 听到她的回答,宋域明显松了口气:“那就好。倪野不是什么善茬,你还是千万不要和他走太近。” 林时泱垂着眼,轻轻嗯了声,也不知道听没听进去。 她不动声色地看了眼手机,最新一条消息还停留在方希抱怨口渴的界面,紧跟着还发来一个“小猫咪拜拜”的表情包。 一股莫名的燥意油然而生,此时此刻,她再没了杵在这里当背景板的欲望,有些为难地晃了晃手机,对宋域说:“抱歉,我朋友突然找我有点事。” 宋域表示理解,温和地笑笑:“如果你有事要忙,就先去忙吧。” “那我先走了。” 仿佛如蒙大赦,林时泱朝他挥挥手,转身头都没回。 篮球场和教学楼之间刚好有一家超市,林时泱进去买了两瓶纯净水,又随手从架子上拿了两袋□□糖。 她慢腾腾地踩着脚下的柏油路,到观众席门口踌躇着不愿进去。 对她而言,在这种燥热的天气和一群人挤在一起看篮球赛,无异于一种折磨。 见到林时泱走过来,方希眼前一亮,迫不及待地接过水拧开,咕咚咕咚喝了几大口,一边说:“今天好热啊,我刚才真的快渴死了!” “那不然……我们先回家?”林时泱迟疑着给出建议。 果不其然。 方希嘟着嘴拒绝:“不要嘛,下半场还没看完呢!” 说罢,方希站起来摁住林时泱的肩膀,把她牢牢摁在座位上,还卖萌似的眨眨眼睛:“宝贝,陪我一起看吧?” “我有点饿,想出去吃点东西。”林时泱为难地说。 话已至此,方希只能妥协。其实她知道林时泱向来对这种比赛没什么兴趣,基本每一次都是被她强拖来看的。 担心方希因为她中途离场不开心,林时泱从塑料袋里把买的两袋□□糖递给她。 方希惊喜地看着包装大叫:“爱死你了,我最爱的葡萄味和菠萝味!” “那我走啦。”林时泱弯弯眼睛,拿起一旁的书包。 * 公交到站,车上没什么人。 林时泱把书包随手扔到旁边的空座位上,拉开书包拉链,从里层格子拿出耳机,戴上。 她点开音乐软件,从最近播放列表里一首一首往下滑,最后选定一首缓慢悠扬的英文歌,看着窗外静静地发呆。 绿树,石板,电线杆。 一个接一个跑过去,像是电影片尾曲滚动的字幕。 不知怎的,一些莫名其妙的碎片浮现在她的脑海里。 公交车上连在一起的座位只有两个,她和妈妈坐在一起,小小的手被大大的手包裹住。 小朋友的世界充满天真想象与好奇,她乐此不疲地讲在学校里发生的趣事,妈妈微笑着倾听,林荣成就坐在后面的座位上看着两个人笑,不时插上几句嘴。 忽然间,那些甜蜜的,温馨的碎片被一道响雷划破。 里面早已腐坏的本质裸露出来,奇形怪状,面目可憎。 无数次的争吵,无数次的尖叫,无数次想从那个世界逃离出来,又无数次啜泣着,哀求他们和好。 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呢。 林时泱无从得知,也早已失去对弄清标准答案的执着。 屏幕亮了起来,“林添明”三个字映入眼帘。 她眉头蹙了蹙,紧盯着手机,下意识想点击挂断。 手指触及屏幕,迟疑片刻,她还是接了起来:“喂。” “姐……” 电话另一边,十二岁的男孩拖着哭腔:“他又在打妈妈,救救妈妈……” 刹那间,手机被猛地攥紧。 时间转瞬即逝,距离杨珍再婚已经四年有余。 当初杨珍毫不犹豫地带着林添明改嫁,临行前拉着她的手说:“妈妈虽然已经四十多岁,但也有追求爱情的权利。作为我的女儿,我希望你能祝我幸福。” 林时泱声音艰涩,却说的不是真心话:“我希望您幸福。” 她不明白,怎么会有一个母亲,能在两个孩子之中做选择时那样斩钉截铁,不带丝毫犹豫。 而她从此成了可怜的弃子,不断饱受林荣成酗酒的煎熬,又在林荣成重新组建家庭之后,成了一段不幸福婚姻里唯一的牺牲品。 说没有丝毫怨气,是谎话。 她日子过得难熬,也不希望丢下自己的父母过的太舒坦,仿佛放弃她就是走向好生活的代价。 可即便怨恨,却也终究没狠心到,听到自己的亲生母亲屡次被丈夫殴打,家暴,仍旧无动于衷,淡定自若。 匆匆打车到杨珍家小区楼下,林时泱飞快地上楼,还没到门口就已经听到门内传来玻璃碎裂的声音。 再紧随其后的,是杨珍歇斯底里的尖叫与求饶。 林时泱强忍着保持理智,用手砸了两下门。 声音静了几秒,随即愈发变本加厉。拖行声,咒骂声,接二连三地传进她的耳朵里。 “开门!开门!!” 林时泱音调拔高,直呼那男人大名:“李志铭,我已经报警了,警察很快就会赶过来!” 门被猛地推开,李志铭狰狞的面孔露了出来。 两年前她曾被杨珍带着和他匆匆见过一面,那时他衣冠楚楚,她却忍不住私下腹诽,这男人恐怕长了一张伪善的脸。 不曾想,竟一语成谶。 婚后的杨珍身上时常带伤,却因为自尊使然,不愿承认自己的两段婚姻都是失败的。于是能忍则忍,却导致李志铭愈发变本加厉。 此时此刻,那一脸油光的中年男人拿着破碎一半的酒瓶子,咬牙切齿地盯着林时泱:“你亲妈都已经和我结婚好几年了!你算个什么东西,轮得到你来管我的家事!” 话音刚落,像是诚心想让她看见,李志铭两步走进房间,将杨珍狠狠拖拽出来:“我就打她!我就打她!你敢有什么意见!我看谁他妈敢有意见!” 理智刹那间被失控湮灭。 林时泱不管不顾地冲了上去,猛地顶开他揪着杨珍头发的手。 然而李志铭常年做力气活,一身蛮力,两个人终究力气悬殊太大。短暂的吃痛过后,他愤怒地大喝一声,伸出手死死地攥住了林时泱的胳膊。 “你他妈敢撞我?”李志铭恼羞成怒,手下同时用了力气。 尖锐的痛意从手腕传来,李志铭留了几个长指甲,拧住她胳膊的同时,白皙的皮肤上留下两道触目惊心的血痕。 “泱泱……泱泱……”杨珍从地上努力爬起来,“帮我报警!帮我报警!” 她没看到自己女儿已经被男人钳制,一心沉浸在自己的痛苦里,嚎啕大哭:“我怎么嫁了个这样的东西,这日子我过不下去了,过不下去了啊!” 同时,一直躲在门后的林添明露出脑袋:“姐,我该怎么办!我能做什么啊!” 林时泱睫毛颤了颤,缓慢地倒吸了口气。 刺耳的尖叫,哭声,还有男人骂骂咧咧的咒骂,融合胶着在一起,变成了黑色的药水,翻搅过后,不断散发恶心难闻的气味。 耳边似乎传来一声长久持续的刺鸣声—— 林时泱视线下移,强忍着痛意,右手抄起地上放着的啤酒瓶,咬牙挥了上去。 * 从警察局出来,林时泱面无表情地走在前面,忽然被杨珍抓住了手。 杨珍泪眼斑驳,不停地重复:“你能理解妈妈的,能理解我的选择,对吗?” 一根弦似乎在被崩断的边缘,发出红色刺眼的警告。 林时泱不动声色地甩开女人的手,轻声道:“我不理解。” 听到她的回答,两行清泪瞬间从杨珍眼里流了出来。 一直默不作声的林添明看不下去了,小声嘟囔:“姐,你别对妈妈那么刻薄。她刚才之所以原谅李志铭,不是因为以后还得和他继续过日子吗?要是真的闹大了,我和妈妈以后吃什么,睡哪,生活费谁来掏钱。” 话音落下的同时,空气紧跟着凝结,林时泱静默了很久很久。 她的视线从林添明缓缓移到杨珍憔悴苍白的脸上。后者一声不吭,低着头,却已经默认了全部。 半晌,她弯起唇角,看着林添明笑了笑,声音轻的像水:“你小小年纪,倒是活的很通透。” 林添明还真以为在夸他,挠挠脑袋:“我虽然年纪不大,但这样的事我听说的多了,道理是明白的。” “以后,你要担当起一个男子汉的职责,保护好你的妈妈,明白吗?”林时泱指尖蜷缩,声音依旧温和。 却差一点就要脱口而出—— 别再像个孬种一样,看着自己的妈妈挨打,还胆小如鼠地躲在门后面。 林添明点头许诺:“我知道的,我已经长大了,姐,你放心。” 林时泱如释重负,笑道:“那就好,有你在妈妈身边,我一定放心。” 停顿片刻,她又轻声说:“所以,以后碰到这种事别再给我打电话了,我不会再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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