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怎么说?” 白召南躺在吊床上,夕阳的橘红色给天地之间渲染出一种不可名状的离别情绪,让人觉得末日就在不久之后似的。风轻轻地吹着,挂着吊床的两根柱子是以前的住户用来拴晾衣绳用的。 一只黑色的鸟站在晾衣绳上,随着绳子摆动的幅度缓缓摇晃。 “她认为说得出那些话的人脑子不太正常。” “对谁说的?” “和她住在一起的那些同学。” 鸟并不会说人话,只是叽叽咕咕的叫。白召南觉得和一只鸟对话实在太蠢,一问一答全都由他来说。认真起来脑袋里的神经搅在一起似的,两方人马压境,谁也不饶谁,撞在一起,头痛欲裂。 “你才要亡!快去给我加班!” 鸟在白召南头顶盘旋几圈,留下一串叽叽咕咕,迎着风飞进夕阳追不到的黑暗之中。 “什么叫变态?一只鸟也会与时俱进?我那是为了完成任务。在哪里都要被看着,不是一样的吗?我也逃不过。真难啊!了解一个人的心真难。” 在教室犯病的男同学第二天就返校上课了。他叫梁夏,打娘胎里出来带着心脏上的毛病,活了十几年,病危的次数比他拿的奖多。他拿的奖可不少,包括木刻、象棋、摄影、绘画、钢琴、学业等多方面。这样一个可以称得上是全能型的天才,偏偏毫不怜惜自己的命。 最近他迷恋上网,通宵达旦,一周七天在岗,夜夜不落,白天还要加班,用各种方式克制自己在课堂上睡觉。比如生嚼辣椒,这令他常常泪流满面;或是双手撑着眼皮;或是在桌子上放同桌叠的小星星当钉板。老师不忍他如此折腾自己,常常劝他趴在桌子上安安心心地睡觉,他不依。 于是梁夏后来练就了一身好本领:嚼着辣椒睡着,睁着双眼做梦,枕在硌人的东西上醒来一脸的坑,甚至能放进去一颗绿豆而不掉下来。他还因此破了相,脸上留下好几道伤疤,这并不能影响他给人芝兰玉树的印象。 他和徐行,怎么也想不到会有这样的交集。 梁夏有时候会给徐行桌上放一个面包,有时候是苹果,或者是牛奶饮料。 “这是谁的东西?” 徐行的同桌问遍全班,没有一个人告诉她们答案。因为当事人睡的正香。 “是你吗?白召南!” 终于问到他了。白召南无精打采的伸个懒腰,摇头,“可能是小麻雀来报恩的。” 刚提到小麻雀就见几只麻雀闯进教室,进来容易出去难,惊慌起来连连碰壁,撞的头眼昏花,折腾一会儿之后明显体力不支,抖动翅膀的频率逐渐减小。许嘉文四面里爬高伏低去开窗户,用扫帚引导,小麻雀终于知道要找到出口得先拉低与人类的距离。它飞到楼道,又一头撞在墙上,重新开始惊险之旅。 这时候教室里有两只麻雀。一前一后,一左一右,一静一扑腾。大概只有徐行为此感到揪心。 感受到徐行的目光,白召南看过去,张开双手表示无辜。 徐行换过座位,现在与白召南遥遥相望。她很快收回目光,埋头假装看书,对周遭的一切置若罔闻,努力将心中的不适之感忘掉。 第二天,徐行来到教室,在墙角发现一只麻雀死尸。不能分辨还是不是昨天逃出去的那两只。昨晚门窗紧闭,只有白召南座位旁边的窗户那里破了一个拳头大的小洞。也许是从这里进来的,结果有来无回。 徐行用两张纸把麻雀裹起来包好,一路拿到僻静无人处。这是一栋建筑时间长达38年的砖瓦房,周围栽种着法国梧桐,巨大的树荫层层笼罩两层小楼,潮湿的地界让红色的砖墙产生了一股看起来极具生命力的气息。铁栅栏内种着一排紫薇,根茎四周长满狗尾巴草。 一座属于麻雀的坟墓,无人知晓。 “你在埋什么?” 这一道声音如刀光剑影刹那间抽走她的脊骨,顿时满背发凉。今天的早晨是阴凉的,草叶上还有昨天浇水后残留的水珠,青翠欲滴,逼得人觉得自己误闯了他人地盘。她闯了这里,觉得羞愧自责,梁夏闯了她的世界,还是她,觉得无地自容,心惊胆战。被人窥见内心欲望的一角,对她来说是足以引起提防的。 梁夏手里拿着画板和一支铅笔,穿着橙色上衣和白色裤子,整个人焕发着青春年少的光彩活力。 “我在画画,睡不着就早早过来了。你在那里搞什么玩意?不会是在埋炸弹吧?” 他长期睡眠不足,黑眼圈极重。 “你刚才在埋什么?”梁夏又问。 “一只麻雀。”徐行说,沉默片刻又补上一句,“昨晚在咱们教室里撞死的。” “是不是很可怕?”梁夏走到坟墓那里,折了几根狗尾巴草插在正中央,“活着活着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死了。没有一点准备,只是知道自己正在承受着痛苦,连续不断的,不知道哪一次就是生命的终点。每天这么想着,就算阳光明媚,就算看见别人都在快乐的笑着,还是觉得这里是人间地狱。” “不在乎,不思考,无所谓,避免一切问题。” “我是这么做的,就是过分了些。那你呢,什么也不敢伸手,你在害怕什么?” “你觉得要是一只兔子变成人,在人群中生活的它会是什么样子?” “你说你是兔子变得?”梁夏在画板上对着徐行画几笔,“看着不像。” “不是那个意思。” “总之,多谢你的关心。”梁夏把那夹在画板上的纸拿下来递给徐行,上面是一丛紫薇,狗尾巴草,还有一只兔子。“看起来我们不是一路的,以后你就别多管闲事了,我想怎么面对现实比你清楚,倒是你还没有答案。再说,帮助我不是打破了你对外界不理不睬,独善其身的原则了吗?” 该怎么对他解释?算了,没有必要。 “白召南问我为什么接近你。” “你怎么说?” “瞧你紧张的。”梁夏自顾扭头大笑,“我说白召南你算老几,然后我们就打了一架。难得有个敢和我打架的人。” “你赢了还是输了?” “当然是赢了。”梁夏脑子里映岀当时的场面,还没出手就踩着自己的鞋带绊倒,白召南一脸疑惑根本不知道他要干什么,回想起来可真丢脸。因为过于伤心所以好好睡了一觉。“输了的话我会说出来吗?” 一天一餐,每餐吃一样的东西,坐在同一个位置背书,每天走一样的路……尽力把生活的轨迹变成固定而毫无变化的时间线。无趣、冷漠。当初给她的附加惩罚是什么呢?白召南后悔那时候没有专心听,一知半解的就过来参加考试。 余嫣毫不避讳的说起家事。 “我妈妈刚走,我爸就着急的要结婚,借口说家里没人照顾我和奶奶。屁!还不都是我奶奶一直照顾一家人的。我说那女人肯定是为了我爸的钱,让我爸把钱都放到我的账户上,我爸口口声声说相信那女人,气死我了……气死我了……” 怪怪的……至于哪里怪,白召南又说不上来。被撕碎的照片仍然保持着原状,放在他衬衣的胸前口袋中,一低头还能看到半张熟悉的脸。白召南拍拍口袋,把外套的扣子扣起来。 不知什么时候,徐行已经在看着他了。目光交汇不过几秒,白召南已经读懂了她眼中的含义。 怨恨。本该只是讨厌而已,但是加上畏惧的话——想要阻止对方做一件自己不喜欢的事情,却因为害怕而止步,所以生成了怨恨。她害怕什么?他会打她一顿吗?会骂她吗?会羞辱她吗?一个没有经受过风风雨雨、捶打历练的小孩子比大人还要畏首畏尾。 徐行一出生便是备受宠爱,成长的过程一帆风顺,神童之名传遍方圆百里,如众星捧月。可谓是无病无灾,上天保佑着长大,还给予了额外的恩惠。在这样的环境中长大的人为何会是徐行那般心虚的模样?那个壳子里真正地主人该不会早都逃之夭夭了吧?听起来是她能做出来的事情。 白召南把书盖在脸上,翘起椅子的两只前腿,不断叹气。 为什么?到底为什么?我要做什么?要让她知错……那时候好像听到这么一句话。其实今年刚来到这所学校的时候,他才第一次见她。尽管之前没有见过,他还是一眼就在人群中锁定了徐行。有点失望,一个毫不起眼的小姑娘,满脸的幽怨,为了交际客套而展露的笑容如蜻蜓点水,假模假样但温润自然。原本以为是个疯丫头,早在心中制定了不少计划。 梁夏已经有好几天没有露面。班上没有人提起他。徐行却发现自己的书本里出现了陌生的信件。牛皮纸的信封上只写着两个字:徐行。同学好奇来问,她把信塞进书包深处,一直没有打开。 第三天,新的信又出现了。她喜欢这种东西。信封的颜色,钢笔字体,墨水洇开的痕迹。每每忍不住想打开来看的时候,她会告诉自己:没有人会写信给她,这一定坏兆头,只要打开准会发生难以想象的恐怖事件,着火、中毒、炸弹、害虫之类。或者是弄错了,五班也有一个叫作徐行的男生。 直到短短几天内收到五封信,把它们握在手里有很充实的感觉。她还没有过那么多钱来装饱信封。徐行打算从第一封开始,拆开来看看。 看到信之前,如登雪山之巅。看到信后,是“海棠未眠”。 原来是梁夏的画,还有寥寥几笔字。大概说的是希望她去医院看望。最后一封信,是她写给梁夏的。那天看到他旧病复发,在同学们的议论中了解到他的事情之后,徐行劝说梁夏能够好好对待自己。这句点睛之笔后面被加上几个生龙活虎的大字:希望你也能好好的。这就是梁夏感谢她的原因。信的末尾是她画的梅花。 信的背面是梁夏写下的时间和地点,和一个流泪的梁夏:我已经时日无多了。 每次的时间都不一样。一次次在往后推。如果他每次都在等的话,我已经害他六回了。为什么要打开来看?随手扔掉的话,现在就没有这回事了。她又想起写着那句“时日无多”的小漫画。现在,这些可爱的牛皮纸信封,她连碰也不敢碰。 “你的电话。” 一个全屏的智能手机送到徐行面前,把她从矛盾的思考之中拉扯回来。她看了眼亮着的屏幕,来电者备注是“一米七”。徐行心想,白召南你有多高?也不过一米七吧。 “你的电话!” “是谁?” 徐行收拾信件。白召南言语略带粗暴地把电话放在徐行耳边,手指无意间碰着她的耳垂。 “是谁?”徐行扬起头去问,眼神里透着安静的天真烂漫。 “是我。你见过绿色眼睛的乌鸦吗?我的窗前就有,想不想和我一起看看?” “哦,好。”电话挂断,徐行仍然仰头问白召南,“是谁?” 班上只有白召南带着手机。电话打给他也不奇怪。走在路上随便拉住一个人问白召南的号码,不论女生男生都能倒背如流。如果再次拒绝梁夏的请求,信件可能还会送来。只需守株待兔,就能知道帮忙做这件事的人是谁。 可她是徐行啊,了解的人都知道,打乱生活轨迹是徐行最不会干的事情。即使隔着一层窗户纸,也不愿意去了解真相。没有人了解她不那样做的原因是害怕暴露。 在这种时候,班上聊起梁夏的声音悄然渐长。 诡异。不知道某人故意引导,还是人间事向来如此。 “她们都去看望了,带了花和水果。” “病情还算稳定,真可怜。余嫣去过两次了。她们今天下课之后还要再去。” “就算关系不怎么亲近,也要表达心意啊!” “徐行你要去吗?一起吧!” “没有时间。”徐行想,而且,得花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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