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派出所等她回家,于是她请一顿火锅。 他为她绕街买药,那她为他出头喝酒解围。 现在,他为她打架得罪了周遭的混混,姜藤觉得自己应该是要做点什么。 人情这种东西一旦欠多了就难以偿还,她喜欢一码归一码,日后要离开,直接挥挥手潇洒就走。 江焰觉得突然,他不解地抬起头问:“姐姐是担心再被骚扰吗,他们不会了。” 后半句,他说得极为肯定,不带一丁半点的玩笑。 “单纯,你真以为他们被抓去训几句话就会改过自新吗。”姜藤不知他皮囊下的獠牙,无奈地弯起唇角。 她坐在沙发上擦头发的同时对江焰解释说:“搬个新环境挺好的,而且这里离你学校远,上课不太方便。” 她语气随意,甚至称不上走心,却仍能在少年的心海中激起层层涟漪。 江焰怔愣两三秒,攒满复杂的情感后他才开口问:“你不是很喜欢这里吗?” 宋弥说过,姜藤明明不差钱,却从未动过搬离的念头。 所以,这里于她而言,是意义非凡的。 “你听我亲口说过喜欢?”姜藤失笑了几声,瞧着江焰,越觉得是心思单纯的乖仔,旁人就说那么几句,他还真就信了。 姜藤停下擦头发的动作,环顾四周,不知她在那几秒钟都想了些什么,只是在开口说话前,情不自禁地叹了一口气:“其实也不是喜欢,一个地方待久了,回忆多了,就懒得走了。” 她是什么时候搬进来的呢。 好像是十六岁时父亲出事,算得上殷实的家底被亲戚瓜分,母亲也跑了,她走投无路,靠着以往存下来的父亲给她的零花钱,找了个便宜的落脚地。 她在这里死过,又在这里重生,反复折磨,直到也在这里遇见那个救她的人。 时间不算早,姜藤要在睡前将头发吹干,她站起身,走之前忍不住抬起手,轻轻地摸了摸江焰的发顶。 掌心抚过他的头发,她撂下句再平常不过的话:“明天放学,我在学校门口等你。” 温柔的轻抚,似有一股电流蔓延至他的全身,酥酥麻麻的感觉,他不排斥。 他不自禁地垂下眼帘,藏起眸底的心猿意马,将唇抿成一条直线,乖乖地点点头。 窗外的夜色更沉了,明月被黑云笼罩。 他讨厌黑夜,却期待,黑夜后的明天。 - 开学,报道,注册。 江淮元提前打点过,所以江焰的流程走得格外顺利,不一会儿的功夫,领完了校服与教材。 因不知道他目前的成绩,学校暂时将他安排进普通理科班,穿过寂静的走廊,他跟着班主任林梅来到高三九班。 自习课,班级里安静,唯有后排几个调皮的男生将双手藏在抽屉里打游戏,时不时和身边的兄弟交头接耳,而江焰的进入,将这一切按下暂停键。 做自我介绍,安排位置,江焰径直走向最后排靠窗的空位。 校服和教材放置在桌面上,他身上穿着白衬衫短袖,鞋子和书包都洁白干净,偏偏脸上有伤,用小创口贴遮挡。 江焰的新同桌何晏是个痞子气足的少年,按捺不住好奇心,收起了手机,凑近江焰:“嘿,你也打架呢,夜港来的,该不会就跟电影里那样开帮会带小弟吧?” 江焰睇了眼,见何晏没什么坏心思,他无奈道了句:“没有。” 何晏瞬间就觉得没趣,这个年纪的小孩,尤其是从未迈出过这座山城的。 他们似乎很中意看看外边的风景,瞧瞧旧电影里的繁华与奢靡,过了一小会,他又扭头看向江焰,咧嘴自我介绍道:“新同学,我叫何晏。” 少年的友谊建立得快,一个招呼,一局游戏,球场上再过几招,就足以谈天说地,没有太多的弯弯绕绕。 后来江焰至死都怀念这一年山城的热夏,他熬过十来年的黑夜,在这里,换取了片刻喘息与天光。 从球场到教学楼,得经历骄子长廊。 江焰跟在咋咋呼呼的何晏身后,忽地顿住脚步,何晏没听见身后的脚步声,疑惑地停下,一转身,就见江焰站在一张照片前,他抬头望得出神。 何晏不明所以地将篮球夹在臂弯,走到江焰的身边,发现他在看姜藤的照片。 心里头升起顽劣的心思,撞了撞他的手臂,揶揄道:“江焰,没看出来,你喜欢这类型的女孩儿?” 江焰插在口袋里的手默默攥拳,不答。 目光始终停留在姜藤的照片上,从未有一刻离开。 十八岁的她,留着及肩短发,与现如今有妆容点缀的美艳不同,她唇边漾开的笑是明媚的,是死后再重生,是于爱中被救赎后的再无畏惧。 底下留一行字:姜藤-申城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网络与新媒体。 何晏见江焰不说话,还以为是他被说中了心思害羞了,脸上的笑容就更不正经了:“确实,姜藤学姐都毕业好几年了,咱们学校好像就再没出现个比她还漂亮的,但我听说,她男朋友几个月前死了。” “喏,就她旁边的这个,程嘉杭。” “俊男美女,多可惜。” 江焰的目光顺着何晏手指的方向望去,第一次见程嘉杭的模样。 而这个名字,他不陌生。 酒吧门口,那些女生说过,以及便利店老板娘口中的男娃,都是指这个人。 转瞬间,江焰的心中五味杂陈。 他的目光下移,忽地皱起眉,他问何晏:“校服怎么不一样?” “咱们改过咯,但我也觉得还是之前的好看。”何晏随口一答,也没留意江焰眸底的神情变化,是很奇怪的酸涩又不甘心。 他还不知道这份情愫是从何而来,又为什么像一张巨大的密网将他的心脏束缚捆绑。 江焰收回视线,这回换他先走一步。 他声音很低,但足以让何晏听清,是从发涩的喉咙中挤出来的一句:“她是我姐姐。” 只是姐姐。 不能肖想。 - 放学后,江焰单肩背着黑色的书包,顺着密集的人群从校门口走出来。 他第一件事就是左顾右盼,寻找姜藤的身影,他心中积满整晚的期待,也极其害怕姜藤昨夜不过是随口一说,会落了空。 忽然,他灵敏地察觉到有人靠近,他猛地向后转身,下意识抬起手攥住姜藤的手腕,稍稍用了点力,疼得姜藤立即皱起眉,而她的手中拿着瓶带冷气的汽水。 江焰见来人是姜藤,慌忙松开手,以及藏起眼底一瞬而过的阴戾。 在他过往的生活中,每时每刻都不能松懈,久而久之,他感官的敏锐度都要比常人强些。 为了活命,只能这样。 “小鬼,你防卫意识还挺高。”姜藤甩了甩有点发红的手腕,不恼,换了只手递给他汽水,笑侃道:“劲也挺大,差点卸一胳膊。” 江焰怕姜藤察觉出一丝端倪,他接过汽水,紧张地盯着她:“对不起姐姐。” “我不知道你在身后。” “我又没怪你,走吧。”姜藤抬手,拍拍江焰的左肩,先一步抬起脚:“我今天看了几间房——” 见江焰没跟上,她顿身回头,干脆拽了拽他的书包带,扬起笑:“你瞧瞧喜欢哪一个,咱们就住哪一个。” 真奇怪,周遭喧嚣似按下暂停键,寂静无声。 他顺着这股力量,稍稍侧过身,心脏中有东西在悄悄变了味。 目光所及是她,后来,就都是她了。 - 姜藤找的几间房都在学校附近,环境较之前不是好一丁半点。 兜兜转转他们又回到第一家,即离学校仅隔一条街的出租房。 中介寸步不离跟着他们两个,一张巧嘴没停下,江焰不挑,姜藤也就不想再多跑几趟:“那就这间吧。” “行,那咱们现在去公司把合同…” 他们三人走到电梯前,电梯门打开,姜藤抬起头,猝不及防地和电梯里走出来的一对老夫妇对上视线,刹那间,他们三个人都愣在原地。 几秒后,还是姜藤回过神,小声错愕道:“叔叔阿姨…你们怎么在这?” 是程嘉杭的父母,以及程嘉杭的弟弟程嘉言,按理来说,他们不是一直住在教职工公寓吗。 自程嘉杭去世后,他的母亲经受不住刺激,旧病缠身进了医院,而现在程嘉言搀扶着她。 估计是刚从医院里回来,他们不喜欢姜藤,从表情就能看得出来。 尤其是程嘉杭的母亲,她见到姜藤时便面容狰狞,似有血海深仇,恨意汹涌,眼圈红了一片:“你个扫把星还真是阴魂不散,嘉杭都死了,你现在还想要什么?!” “阿姨,我没有…” “没有?!还没有什么,难道嘉杭不是因为你才死的吗?!” 回忆涌上心头,姜藤百口莫辩,短暂的沉默反倒像火苗,将老妇人心中的雷引爆,她越激动声量就越高,吸引这一层的其他住户走出来看热闹。 人在气急与恨急了一个人时,说出口的话像冷冻寒冰,最伤人。 “狐狸精,灾星,你克死你爸还不够,还要嘉杭的命。” “你以为你每月打过来的钱就能赎清你的罪吗,不可能!!这辈子你都得欠着!!” 话语如锋利的刀刃,剜过姜藤的心脏,仿佛在受凌迟极刑。 她稍稍弯了背脊,任由这些带血的言语刺破她支离破碎的心脏,甚至她觉得,没说错啊,她罪大恶极。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程嘉言和他父亲也觉得够了,想要拉走情绪已濒临崩溃的妇人,谁曾想妇人像疯了似的,抄起保洁阿姨搁置一旁的扫帚,就想往姜藤身上打。 姜藤认命似的阖上眸。 但,比疼痛先来的,是温暖的怀抱。 江焰迅速转身站在姜藤面前,将她紧紧护在怀里,而妇人手中的扫帚落下,棍棒擦过脑袋,重重砸在江焰的右肩,疼得他不由得倒抽一口凉气,刻骨铭心。 姜藤整个人是懵的,诧异地抬起头。 可江焰的下巴轻轻抵在她的额角,她只能看见他的喉结,以及耳畔落下他的低语:“姜藤,你都不是。” 不是狐狸精,亦不是灾星。 在我这里,你有千般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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