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 阿矜三两步上前跪地，动作很轻地扶起那女子。 谢召跟在她身后，刚要上前，身后忽的一股大力袭来，她还没反应过来，来不及挣扎，就被人一把攥住了手腕。 紧接着，她被人箍住了。 谢召：“？” 时湛把脑袋埋在她肩上，紧紧环着她。谢召给他箍得死紧，动弹不得。只感觉他的呼吸隐约扑在她的脖颈和衣衫上，这下整个人都僵住了。 从小到大，从上辈子到这辈子，还没人这么对待她。懵了一刹，随即一股夹杂着别扭的怒火冲上心头，谢召便恼了起来。 她四下望了望，阿矜正伏在榻前，根本没注意到后面俩人的拉拉扯扯。 纵然无人看见，但一想起他们现在还身处青楼馆子，谢召心头陡然升腾起一股别扭劲儿，她眉头一颦，伸手拍了一把他环在她腰间的手，低声叫他：“时湛，放开。” “......”背后的人似乎也意识到了自己失态，于是慢慢松开箍着她的手，往后退了半步。 谢召抬脚欲走，却发觉自己手腕还被人攥着。 抬头看，却见时湛攥住她的手腕，神情执拗不似玩笑。 谢召：“......” 二人僵持片刻，谢召耐心告罄，挣扎几下：“你发什么疯？” 她嘴上说的不客气，可心里头隐隐也有些讶异——时湛这人，自打谢召认识他以来，他在任何场合都是一副胸有成竹漫不在乎的模样。 起码在她面前，时小侯爷永远情绪稳定。 事有轻重缓急，时湛比谁都清楚。所以...... 谢召心中叹了口气，缓和了一下语气，好声好气道：“你放开，好不好？” “......”时湛嘴唇动了动，垂下眼睛。 他犹豫了一下，道：“你不会......” 这话说得没头没尾的，好生奇怪。谢召看了他一眼，觉得这人自大进屋就不对劲，患得患失婆婆妈妈的。 她有点疑惑，忽的福至心灵，想起了先前在侯府的时候，她在侯府后山的小屋里，救了当时已是性命垂危的郗娘子。 难不成他是怕她再做相同的事么？ 谢召想了想，耐着性子说：“我就是去看看那位覆雨娘亲，什么也不做，可不可以？” 听罢，时湛撩起眼皮飞快地瞥她一眼，终于放开了谢召。 谢召脚步没动，一瞬间突然有种错觉，觉得这人像是小媳妇，自己则像是个村头恶霸似的丈夫，当即起了一胳膊鸡皮疙瘩。 时湛发觉她没走，两手一摊，目不转睛盯着她看，神情无辜，似乎在问她：“怎么不去？” 谢召：“............” 只是倏而的工夫，他就收起了方才那副患得患失的模样，又变回了那个熟悉的时小侯爷。 谢召于是不再理会他，三两步走到阿矜身边，俯身去看那昏迷不醒的女人—— “......” 谢召在原地怔了片刻，盯着那瘦骨嶙峋的女人皱着的眉和苍白的脸，心中闪过一丝荒谬的思绪：覆雨恐怕，真的是她娘亲抱来或者捡来的孩子。 她的直觉告诉她，这肯定不是覆雨的亲娘。 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要好的女孩儿家，总是心有灵犀的。 覆雨与她相识时间不长，但主仆一场，两人年纪又相仿，饶是谢召平日里对任何人都是一副事不关己漠然的模样，但自己与身边这讨喜的小丫头也还是更加亲近些。 从前看那些凑在一起叽叽喳喳讨论胭脂水粉和俊俏郎君的贵族小姐，霜华公主总是抱臂远观，顺便对这句“心有灵犀”的肉麻话嗤之以鼻。 但此时此刻，谢召居然无师自通，莫名悟出了这句话的道理。 谢召：“......” 她绷着脸默默无言片刻，但看着柏夫人那乍一瞧和覆雨有几分相像的脸，却不知为何笃定了自己的想法。 她想起先前听说的，柏夫人曾经也是国色倾城的花魁娘子。如今缠绵病榻，瘦得形销骨立，已然脱了相，可还是能从她这副病容中一窥当年的荣光天香。 覆雨与她，似乎在眉目处有细微的相像，但若是说二人是母女，谢召确实是不信。 阿矜不知她这一番百转千回的心思，她小心翼翼坐在榻边，动作轻柔地扶起无知无觉的女人，探了探她的鼻息。 谢召：“怎么样？” “呼吸尚存。”阿矜面上忧虑不减，说，“可我不会诊脉，姐姐这样......” 谢召听了这话，回头探寻地看了时湛一眼。 时湛正站在她俩两步远的地方，见她望过来，挑了下眉。 “我虽不通医术，但对于一些毒药有些了解。”时湛慢慢走过来，开口道，“这‘彼岸’毒乃是剧毒，若是剂量致死，人在片刻之间便会七窍流血，痛苦挣扎而死。而柏小姐身边并无血迹，也没有挣扎的痕迹，要么剂量不够，要么这根本不是‘彼岸’毒。因而只是昏迷，不多时便会转醒。” 阿矜长舒一口气，眼泪差点掉下来：“是楼里的嬷嬷干的，我就知道！” 她深吸一口气，道：“今日本该是商老爷来看姐姐的日子，可是姐姐已经有几个月都不见他了。我知道阁里的嬷嬷一直忌惮城主，生怕姐姐的态度惹恼了他，连带着对姐姐也没好脸色。所以他们就给姐姐下了毒，这样姐姐就只能她们摆布了！” 谢召听了时湛和阿矜的话，若有所思。 时湛却摇摇头，道：“我和阿矜姑娘想得不一样。” 阿矜愕然看向时湛，谢召也抬起头来，面上如常，神情并不显惊讶。 时湛手腕搭在软塌边的小几上，手指在案几上漫不经心敲了几下。 紧接着，他说：“柏小姐，睡得够久了，也差不多该醒了罢？” - “......” 时湛话音落下，她却毫无反应，仍然是无声无息地昏迷。 阿矜愣了一会儿，抬头看了时湛一眼，本想说“公子是在开玩笑吧”——但时湛虽然嘴角噙着笑意，可那双眼睛里却古井一般无波无澜，居高临下垂眼看人的时候，压迫感扑面而来。 时湛不在开玩笑，谢召当然知道。 谢召从方才起，也发觉这件事有点不对劲。 听说“彼岸”毒的时候，她也起初以为柏姑娘是要自寻死路。 后来发觉她只是昏迷而已，联系到他们今夜遇见的嬷嬷，谢召又自然地像阿矜一样，以为这是醉香阁的嬷嬷在伺机报复。因为害怕商誉不满，便给她下了点毒，但又不敢下死手，只是致她昏迷，这样等到商誉来时，她也只能任人摆布。 但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 若是毒真的是醉香阁其余人下的，整个顶层怎么没见着看守的人？就不怕被人撞破、亦或是她提前醒来么？ 还有，这毒药就落在她身边，真的会有人下完毒，傻到连装着毒药的小瓶都不带走么？ 怎么看，这都像是有人故意所为，想要嫁祸于醉香阁他人。 ...... 时湛耐心等了一会儿，见躺在小榻上的女人仍然是一动不动，忽的笑了：“没事儿，我们等等。” 说罢，他一撩衣摆，在案几旁的一张椅子上坐了下来。 谢召：“......” 阿矜：“......” 时湛对两位姑娘神色各异的目光不管不顾，自顾自挑了个舒适的坐姿，跷起二郎腿。然后，谢召就听见这人哼起了一支不成调子的小曲。 谢召手垂在一旁，暗暗抽出了张符纸，折好捏在手中。 时湛哼的不知是哪里的小曲，断断续续，走音万里，连个调都没有。 他一边哼，一边用手指在桌旁敲着打拍子。谢召听了片刻，只觉得毛骨悚然，恨不得捂住耳朵，顿时觉得从前宫里那些叫人昏昏欲睡的雅乐简直是天籁。 阿矜直愣愣地说：“这歌唱的水平若是放在醉香阁，怕是要被直接赶出去。” 奈何这调子一直往耳朵里钻。谢召皱着眉头，听了半天，终于察觉出这似乎不是中原一代的音乐。从时湛哼的那不成调的旋律里，她似乎听出了点异域边疆的味道。 她心下一动，觉得有点耳熟。 然而这熟悉的感觉快的仿佛错觉，一晃的工夫，谢召就忆不起这是哪里的曲调了。 没等她苦思冥想出个结果，屋内灯光忽然闪烁了一下，几人似有所感地抬头，烛火“啪”的一声灭了。 紧接着，阿矜尖叫了一声：“姐姐！” 女孩儿的尖叫声穿透耳膜，紧接着，窗外风雨之声大作，外头一道亮光划过漆黑无星的夜幕，一道惊雷倏而劈下，隆隆声不绝。 谢召嗅到了淡淡的烧焦味儿，也借着闪电的刹那亮光看清了阿矜那边的景象。 方才还不省人事的柏姑娘，此刻正面对着阿矜站着。光影昏暗，谢召只能看见她的背影和投射到地上被拉长的影子，白衣赤足，长发垂腰，无声无息的犹如鬼魅一般。 她面对着阿矜，双手慢慢举起，眼看就要掐住阿矜的脖子—— 一张符纸破空飞出，阿矜的尖叫声被卡在喉咙里。符纸似乎是早就等着这一幕似的，死死钉在了柏姑娘的后背上。 阿矜本来已经闭上了眼，半晌又偷偷睁开眼。柏姑娘举起的双手再也动弹不得，她僵硬而缓慢地转过身去，和离她几步之遥的谢召遥遥对视。 谢召看着她通红的双眼。 “是你唱的么？”柏姑娘盯了她一会儿，一字一句地说。 她一字一顿，声音凄厉：“这是苍南城的歌谣，你怎么会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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