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影摇动,晚风也分外柔和,没了刺骨之寒。 文竹随风沙沙而动,清香溢满不大的院落。 清香里不知何时掺了些甜香,丫头荷香端着碗热气腾腾腊八粥走了过来。 “小姐,快些下来吧,夜里凉,喝些粥好暖暖身子。” 小丫头看起来约莫十五六岁,好像对她“飞檐走壁”习以为常,看来原主也经常干这样的事。 刚穿书那会她身子绵软无力,如今总算是慢慢恢复了。 身体恢复了才知道,这具看起来瘦弱的身子里,潜藏了多大的力量。 轻而易举就能翻上五丈高墙,上去了还能顺势在墙头翻好几个筋斗。 没想到她一个缺乏锻炼,手不能提的柔弱现代人,有朝一日还能体验当武林高手的感觉。 这么好的身手,就算不当刺客,也能当个优秀的盗贼……不,优秀的侍卫。 她一溜烟从屋檐上翻了下来,接过粥喝了一口,莲子、核桃仁、红豆皆煮得软烂,入口便化为醇厚浆液流入咽喉,叫人十分舒畅。 里头还有好些大栗子,光溜溜圆乎乎地躺在碗里。 她从小就喜欢吃栗子,便用汤匙舀了一颗放入嘴中。 清甜酥软,唇齿流芳。 她接连又吃了好几颗栗子,然后闷头将粥喝得见了底。她随口夸了句粥好喝,便看见小丫头的脸罩上一片嫣红。 小丫头的脸还是清瘦了些,要是再长些肉,应当是粉团子一样的圆润讨喜。 荷香忽闪着大眼睛,羞道:“小姐若是喜欢,奴婢就常做给小姐喝,放上多多的栗子。” 这小丫头咋这么容易害羞,她在心里一面觉着可爱,一面嗔怪。 她随口问了荷香今天是什么日子。 今日是腊月十八,距离皇上梦见洛河神女,并下令全程寻找神女,还有月余。 她有充足的时间赶在寂平潮之前找到落红。 不过与此同时,她自己的处境也不算安全。 那日情况紧急,她不得已服下毒丸证明归顺寂平潮的决心。 虽说她运气好赌对了,他没有眼睁睁看她服毒而死,但也没有替她解毒,只是替她暂时止住了毒性。 他给了她一大包延缓毒性的药,分成十个小包,需要每日服用,一日不用,便会毒发。 十日内,她必须再从徐凛那里取到匕首里的那种毒药,将毒药交给寂平潮复命,到时他才会把真正的解药给她。 寂家本是云南豪族,不仅子孙多为武将,最为人称道的还是其在医毒方面的研究。 早在前朝,寂家就已经成了云南最大的制毒大族,制成毒药多为块状,易于运输。 运到后,由专人研磨为粉末,勾兑水后,就成了只需一滴便足以致命的骇人毒药。 大商七成的箭矢上,淬的都是这种毒。 之前寂平潮发现匕首中纸包着的毒粉,纸包打开,发现毒粉已经失去毒性,变为寻常粉末。 然而能够制这种有时效性毒药的,并不多见。 只要拿到新的毒药,他便能通过制毒的方法以及原材料,调查出研制毒药的人。 她与徐凛约定的时间是六日后,而具体的时刻与地点则是要等他消息,他们之间从来都是由上而下的单线联系。 届时她又有好一场戏要演。 * 马车缓缓行在皇城外大街上。 许温澜听着外面热闹,便掀开细绢帏帐,往外面看。 鼎沸人声顿时畅通无阻。 眼前之景,是极繁盛的。 从五排楼经正阳门到大明门前,珠宝首饰、字画纸砚、衣裳布匹、奇珍玩物等各式店铺鳞次栉比,比肩而立。 游贩支起棚子,或是在码放齐整的时兴布匹前吆喝,或是在蒸笼里蒸上豆包、米糕,香气四溢,混杂着精致匣子里的胭脂水粉香气,真叫一个醉人。 此时的京师,富商众多,游贩云集。 摊位上常见来自五湖四海的特产奇玩,是难得的富庶之地。 许温澜穿书的这具肉身,名叫姜稚鱼,其父姜云升在结束仕途后,在这里做起了丝绸生意,积攒下一些家底。 红豆米糕的香味实在勾人,许温澜便叫车夫勒停了马,吩咐荷香下去买了一包红豆米糕。 小丫头今日穿的是靛青色的衣裳,双髻梳得齐齐整整,一点碎发都用发油抹上去,从后面看就是左右对称的两个圆溜溜的球,煞是可爱。 没一会,荷香便捧着米糕上来了。 米糕烫人的温度透过油纸,传递到手上来。 她的手做惯了活,皮糙肉厚的,倒是不怕烫着。 但是她家小姐的手纤细白嫩,水洗过的葱白似的,可要仔细着些。 她细心地抖着油纸,对着米糕吹了又吹,才将它递过来,嘴里还不忘叮咛:“小姐,吃的时候可仔细着点,莫烫着。” 这米糕真是又糯又甜,像是吃了一朵云,绵密里夹带丝丝缕缕红豆的清甜。 她顺手拿帕子包了一个,塞给荷香。 “你也尝尝,可好吃了。” 荷香受宠若惊地接过米糕,因为清瘦,眼睛显得更大。 自从昨日小姐回来后,便好像有些不一样了。 不仅夸她熬的腊八粥好吃,还笑眯眯地塞米糕给她吃。 接过米糕,她闷头吃着,当即眼眶里就有泪打转。 她家是云滇的一户普通人家。她三岁时便死了父亲,父亲死后,家里仅有的一亩地也被地主占去,家里是彻底没了收入。 为了养活她和嗷嗷待哺的弟弟,还有腹中尚未出生的小生命,她的母亲只能出去接一些针线活。 家里穷,用不起油灯,母亲常常就着熹微月光,缝缝补补直到天明,熬了几年,把一双眼睛都熬得几乎瞎了。 后面实在没办法,七岁那年她便卖身到姜府做了奴婢,挣钱贴补家用。 做奴婢的这十年,从来没人对她这么好过,今日小姐赐予她的这份香甜,她一定会尽己所能服侍小姐,加倍报答回来。 马车向东行去,渐渐远离了喧闹的人潮。 车夫行了一会,有些犹豫地问道:“姜小姐,前方就是东市了,还要继续往前吗?” 许温澜听出了他的犹豫和疑惑,却是面色不改:“你只管朝前走,到了东市门口再将我们放下。” 马车停了,东市是出乎意料的冷清。 东市便是奴市,是大户人家买卖家仆之地。 许温澜特地穿了一身素袄,十分低调。 她叫车夫在东市门前就将马车停下,也是为了不引人耳目。 此次前来,是要找寻那个从洛河来的,叫落红的女奴。 这件事越少人知晓越好。 她朝里走着,一路上都不见什么人,只有一些凋敝的商铺,门户紧闭,门锁落了厚厚的灰,显然许久不曾打开过。 迎面一阵风刮来,阴冷霉味里夹杂着辨不清来源的臭味。 像是家畜粪便的臭味,又像是饭食馊了的味道。 越往前走,就越是恶臭。 主仆二人不禁皱着眉捂住了鼻子。 “这究竟是什么臭味……”荷香不解道。 眼前出现了一些灰褐色的影子,待分辨清楚,许温澜便顿时明白了这恶臭的来源! 一片片结实的木栏里,人和牛马等牲畜栓在一起。 木栏里几乎所有都是男奴,手脚大多被捆绑,那些没有被绑住手脚的,目光呆滞地瘫倒在地上,看起来已经没了几口气。 看起来他们吃喝拉撒都在这木栏里面,猪、牛的粪便和排泄物糊在破烂的衣衫上,破洞处清晰可见深深浅浅的鞭痕。 粪便堆上有着几滩像是米汤一样的液体,散发出馊臭的味道,一个瘦骨嶙峋的男奴仍然趴伏上去,舔舐米汤,在日复一日的鞭打折磨中,尊严早被践踏尽了。 麻木了,也就认命了。 他的头发板结打绺却也不去整理,看来是早已认下了这猪狗不如的生活。 一头猪能卖十两银子,而他只值五两银子,他的命比猪还贱哩。 呼哧舔食的男奴感受到了许温澜的目光,他仓皇抬头,看见面前的是一位衣着朴素却难掩姿容明丽的小姐,像是受到了莫大的惊吓,哀嚎一声便抬起手臂将脸遮严实。 嚎叫声凄厉嘶哑,好像是遭受了什么酷刑似的。 他那张土灰色、干瘪又脏污的脸涨成红褐色,捂住脸呜呜哭泣。 她的眼干净明澄得像是镜子,照得他的污秽无所遁形。 他麻木的心刺痛起来,羞愧得恨不得一头撞死,就此了结他贱如野狗的生命。 可他奋力扭动了一下身子,沉重铁链将他双腿禁锢,使他连自尽都做不到。 她被眼前的景象震慑。 荷香也木木站在一旁,震惊程度显然不亚于她。 许温澜一步步缓慢朝前走着,卖这些奴隶的贩子热情地凑过来,她充耳不闻。 每往前走一步,她眼中的酸涩就多一分。 见她走过去,男奴们缓缓爬过来,将脸贴在木栏上,伸出来的手抖得像风中枯草,眼中充满了卑微的渴求。 求小姐垂怜……买下我,给口饭吃,我做牛做马报答您…… 这里是大商贸易最为繁盛之处,西市云集着五湖四海的商贩,货品种类繁多,琳琅满目,甚至还有爪哇、真腊、安南等地流入的新奇珍玩。 没想到这富商众多的京师,还有如此黑暗肮脏、阳光无法照亮的角落。 更别提其他地方存在着多少类似的晦暗难言。 就像一座宏伟气派的宫殿,外表金碧辉煌,内里早已壁断垣残、朽烂不堪。 若再不修缮,这座金玉其外的殿宇迟早会倾塌。 那时首先被压死的,便是这些日日遭受打骂、饿得脊背都挺不直的奴隶,然后是黎明百姓,再然后是达官权贵。 她没有能力修整偌大殿宇,但是有人可以。 三殿下扶胥怀兼济天下之心,有经国治世之才,若他称帝,定能成为一代明君,救百姓于水火,青史传名,留芳万古。 她不忍心再多看,便转头询问商贩:“你这里可有女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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