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好几年之间发生的事,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讲完的,来,坐下咱们慢慢说。”刘非用袖子掸净一块岩石,招呼秀秀过来坐。秀秀却看见他胳膊上缠的绷带有血迹洇出,迟疑了一下,“你的伤……” 刘非不经心地瞅了一眼,“哦,快好了,不碍事儿。” “还是重新裹一下比较好。” 秀秀让刘非坐下,小心地拆开绷带。两道刀伤果然都撕开了,咧着口,皮肉外翻。血出了不少,但这会儿已经开始凝结。秀秀重新拼齐了伤口,转过身从中衣上撕下一条布,给他包扎好。 刘非见她动作轻柔,偷眼去瞧秀秀的脸,说:“多谢。” 秀秀自嘲地笑笑:“谢什么?本来就是我们给你弄的。” 刘非把挽起的袖口放下来,“我知道你也不想。” 秀秀忽然觉得心中酸涩,不论这人是会读心术,还是只是有意讨好,确实说中了她的心思。秀秀不愿放任这种情绪蔓延,把眼光移向别处。“好了,现在开始讲吧。” 于是刘非将往事娓娓道来。他本有苏秦张仪般的口才,说的又是让今时今日的他无比怀恋的往昔,于是更讲得口若悬河,声情并茂。秀秀如听话本故事一般津津有味,但刘非不时提示着这故事的主角就是她自己,她却一点印象都没有,感觉十分错位。当听刘非讲到文必正遇害后因放粮赈灾刻不容缓,他安排自己假冒了巡按,她吃惊地道:“啊?你竟然让一个女人冒充巡按?这也太、太胆大妄为异想天开了吧?” 刘非歪着头看着她笑:“难以置信是不是?可能正因为常人想都不敢想,所以一开始咱们出了一些纰漏,也没人往这方面怀疑。”当时开仓放粮不容耽搁,草草演练后他便带着秀秀登了场,可没想到刚到宣旨的环节秀秀就卡了壳。好在他急中生智,要秀秀假装晕倒蒙混过关,秀秀也很机灵地心领神会了。那盈盈一握的腰身靠在他怀里的触感,当时他没留意,现在回忆起来却异常鲜明。嗯…他知道自己不能再接着想下去了。 刘非将遥远的思绪收回,仍聚焦于眼前这个今日非昨的熟悉面庞。秀秀也在沉思,她没有贸然去判定刘非之言的真伪,毕竟讲故事的人最怕别人不信,若只为取信于她,倒没有必要冒险编造过于离奇的情节,况且…… “你是说,从那以后,呃…我就做了巡按?” “没错。开始是冒充,后来因查办潞王谋反有功,又帮皇帝破解了一个难题,皇帝免了咱们的罪,你就成了货真价实天下闻名的真巡按了。” “监察御史包秀秀……”秀秀若有所思地轻声自语。 刘非眼睛一亮,“你有印象?” 秀秀轻轻摇头。她对此没有任何记忆,但她前日往刘非新屋里搬送被褥时在哈哈儿的褥子下翻出了一块雕工精致的象牙腰牌,上面就刻着这样一行字,她觉得奇怪,这上面的名字怎么会是自己的?是表哥刻着玩的还是别有他用?秀秀下意识地警惕心起,没去问哈哈儿,不动声色地又把它塞回原处,昨天哈哈儿出门后她再去找,那块牌子却不见了。 现在刘非说的倒和那块腰牌对上了。不过秀秀无法确定刘非是否也见过那块腰牌,或者那块腰牌本就是刘非偷偷放在那故意让她“发现”的,她没提这件事,向上指了指,“所以在上面时你叫我大人?” 刘非回想了一下,他是这么叫的,那时秀秀迟迟不能决断,他一急,又当回那个为她出谋划策的幕僚了。“对。算一算,我都给你当了五年的师爷了。”语气有些感慨。 按他说的,也已认识自己这么久了,怪不得能猜中她的一些心思。秀秀道:“去了潞王府之后呢?你接着说。” 于是刘非便继续讲下去,把这几年间重要的经历一一交代,只略过两人日久生情一事不提。刘非觉得,感情这种事有就是有,一旦消失了,想用什么身份关系之类的去牵绊捆绑对方也是徒劳。况且秀秀现在不把他当仇人已经不错了,若此时去谈二人间的旧情,只能增加秀秀的戒备心和两人相处时的尴尬,没有任何好处。 等他全部讲完,彩霞已铺满西天。秀秀沉思不语,刘非也没急于追问自己的话她是否都相信了。他静静地瞧着她的侧颜,看着夕阳晚照把她秀发的边缘镀成金红的颜色,心中一片平静祥和。 “你刚才……”秀秀忽然扭头,却见刘非眉目舒展,挂着淡淡的笑看着自己,往日神色中常见的傲气给晚霞的柔光融化得一干二净,更温柔的却是刘非的眼波,嗯…不止是温柔,还有种敞开心门任君取舍的坦然。秀秀看得一呆,心想这人长得还蛮好看的…… 刘非见她有话要问,不知为何忽然卡住不说了,奇怪道:“你想说什么?” 秀秀回过神来,清清嗓子,“你刚才说十天前我因一件事与你出现分歧,负气出走落单,这才落到表……此地,那么这事是出于什么原因?”她盯着刘非,不想遗漏掉刘非任何一个细微的表情。 啧!刘非心说秀秀果然敏锐,一下就问到他言语中含混之处。可要解释原因就要讲他考中探花却放弃入仕的事,再解释为何不想当官又将牵扯出他对秀秀的私情,那正是他在两人这番长长的谈话中有意回避的。当然编个理由蒙混过去对刘非来说不是什么难事,可现在正是两人重建信任之始,他不愿对秀秀有半点的欺骗。刘非迟疑道:“这个嘛…我能不能以后再告诉你?” 秀秀也不纠缠,无所谓地点点头,“随便你,反正你不说我也不能刑讯逼供。”又把头转回去了。 刘非听她语气冷下来,就有点急,“哎,你不能因为这一件事就否定我之前所有的话吧?我发誓我一个字都没骗你。” “我从不听人发誓。” 刘非叹口气,声音低缓下来,“秀秀,要验证我所言真假很简单,我说过,只要你去怀来县衙……” 秀秀哼地一笑打断他,“可我要是真在被通缉,去县衙就是自投罗网。” 刘非想了想,“你可以夜里去,县衙的墙挡不住你,咱们侍卫的布防我也可以告诉你,你绕开他们,私下去找小宝,他是你亲生的,他的话你总该相信吧?” 秀秀神色古怪地看着他,“你说文小宝是我儿子?” “对啊,你失踪这么长时间,这孩子一定急坏了,想坏了。” “文小宝不是孟如忆生的么?哼,那个水性杨花的狐媚女人,跟多人有染…”秀秀的语气里有气恼有羞赧,似乎有些话说不出口,但终于还是瞪了刘非一眼:“也包括你!只因你们丑事败露,你才狗急跳墙。哼!谁知道那孩子是不是我相公的?” 这下轮到刘非睁大眼睛张口结舌:“啊?!这…这是哪来的无稽之谈!我跟二夫人…那不可能有这事儿啊,再说我跟随文大人只有几个月的时间,来得及生出这么大的儿子来吗?”刘非话说出口,忽然想到他跟随文必正的时间此刻也无法向秀秀举证,又道:“你想想小宝的模样,他长的跟文大人是不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他有半点像二夫人吗?” “……”秀秀咬咬下唇,抱膝把下巴抵在膝盖上,目光幽幽看着远处。 刘非觉得她心里还藏着好多话,往前凑了凑,小心地诱导:“秀秀,你有任何疑问我都可以跟你解释,但是首先你得让我知道你的困惑是什么。” 秀秀继续沉默着,刘非始终耐心等待,终于秀秀把目光转向他,有点伤感又无奈地一笑:“我不记得他们的样子了。” 啊——刘非翻眼看向颜色愈加浓重的天空。心想原来如此!怪不得他找到秀秀时秀秀认不出他,却一口咬定叫“刘非”的这个人是她的仇人,看来文大人、小宝、二夫人、在她记忆里也是同样的情况。他把秀秀这几日以来与刚才透露出的信息整理一番,拼补出了如下情节:八府巡按文必正引狼入室,请的师爷竟与小妾勾搭成奸。东窗事发后,狼子野心的师爷索性一不做二不休,诬告主官投效潞王助其谋反,致使文必正含冤屈死。正妻包秀秀被表兄所救,逃过通缉,远遁山林;黑心师爷拿着出卖主人得来的高官厚赏一家三口逍遥快活,最近不知从哪得来了旧主母隐匿于此的消息,欲斩草除根,亲自率领官兵前来搜剿……刘非问秀秀是不是这样,果不其然得到了肯定的答复。 刘非仰头闭上眼,心想哈哈儿果然是排戏的,这故事编得倒也圆满合理,而且他把所有人都设置成了秀秀的仇敌,这样秀秀就不会相信他们任何人的话了。不过也不是没有办法。于是刘非又开始盘问细节,比如自己和孟如忆是何时何地被捉奸的,文大人当时有怎样的反应,自己又伪造了什么证据诬陷上司,文必正几月几日被捉拿进京,宣旨官是谁,又是何时问的斩,秀秀当时在哪里,哈哈儿又是如何出手相救的等等等等。这下秀秀就有很多答不上来了,她很烦躁地扯了扯头发,“刘非!你欺负人!你明明知道我忘了很多事情!” 刘非微笑摆手:“稍安勿躁稍安勿躁,咱们不都是为了把事情搞个清楚明白嘛。既然有些你不记得了,那咱们就说你印象最深的。嗯,比如你说文大人行刑当日你打算劫法场救他,那么请你回忆一下,你事前都做了什么准备,携带的何种兵器,乔装改扮成什么模样。文大人的囚车几时到达的刑场,当时他精神如何,监斩的是几品官员,他与文大人是否相识,有无问话交谈,你当时距离他们多远,决定何时动手……”,刘非又抛出了一连串问题。 “还有”,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注视着秀秀缓缓道:“你再仔细想想,最后你是否亲眼看到了文大人—人—头—落—地——” 秀秀皱眉捏着太阳穴在脑海里挖掘许久,脑中始终是一片黑暗,她终于放弃地一摔手,“我想不起来!我清楚地记得这件事,但是想不起当时的场景!” 刘非轻轻地笑了:“也就是说,事情的经过你都知道,但你脑子里却没有任何与之对应的画面。秀秀,你不觉得蹊跷吗?” 秀秀目光回转,若有所思,但她很快又反驳道:“可你讲的那些我脑子里更没画面。” “所以!”刘非点点头,“两造说辞不一时该怎么办?” “传证人上堂!”这句话不假思索脱口而出,熟悉得像演练过千百遍一样,说完秀秀自己都愣了。 刘非手指冲她点了点,笑容里满是欣慰,“大人呐,我们的证人很多,可以说四海皆是。” “什么意思?” “我说过,女巡按接替丈夫赈灾济民,惩奸除恶的事迹已遍传天下,你若去京城,到任何一个茶馆酒肆,随便找个说书先生,他都能给你讲得精彩纷呈。” 秀秀目光闪闪,似心有所动。 刘非又道:“当然,你那位“表哥”一定会告诉你,外面已布下天罗地网,京城更是龙潭虎穴,你若贸然出山,别提为夫申冤报仇,恐怕居庸关都没过就命丧仇敌之手。要成大事,就必须耐心蛰伏以待时机……不过若自困于这个方寸之地,你就永远辨不清是非曲直。世上难有两全之法啊!” 刘非悠悠地说着,凤目微微眯起,“大夫人,你愿不愿去冒这天大的风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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