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一没想到季野到最后都那么谦和。 只回了句，“嗯，你删。” 当真绅士得让她去动手。 她原本的想法是让他动手，至少比较礼貌。 愧疚也不是没有，只是她觉得，季野根本不会在意列表里一个数据的增减，而宁喻却一定不喜欢自己出现在他的好友列表里。 折腾到将近午夜，宁一带着困意睡去，半梦半醒间在想宁喻的问题，想着想着又跳回到季野。 她有点看不懂他了。 他大概是真的很喜欢宁喻了，连带着爱屋及乌，对随便什么人都面目和善起来。 但以他的家庭条件来说，宁一并不看好他们的结局。 算了，宁喻自己的想法最重要，她操什么心呢？ 宁一终于睡过去。 周一上课进教室前，宁一刻意地把视线调低才进了门。 不过即使如此，她一走进班级，原本围在一起谈天的女生们还是因为她的出现而四散飞奔。 沈娇一句“我这个月零用钱得省着点花了”就那么直愣愣地被晾在了空气里。 宁一保持着低头的姿势，目不斜视走回自己的座位。 退群事件不是没有后遗症的。 宁一再次成为了一个社交“开关”。女生们的眼神和议论似乎成了某种流动的介质，在她出现的一瞬间就会被触停，转变成一张张若无其事的脸。 新同学有不能示人的背光面，这于她们是分外清楚的事实。 她们没有恶意，相反，有时候热情得刻意。 比如未经同意就擅自出现在她桌洞里的小面包、比以往更频繁的结伴邀请，周围人眼神里隐藏得很小心的同情…… 还有因为发错群，出现在班群里的那句“我以前以为她是因为胃口刁，现在看来应该是没钱”，即使被很快撤回，也足以让彼此之间的尴尬持续很长时间。 唯一可以慰藉的是许爵的态度。 大概是因为她太目中无人了，宁一反而觉得和她在一起最自在。 早读课宁一把照片发给了许爵。 大特写、五官清晰、带名字……各个角度来说都很符合许爵的要求。 只是许爵看起来不是很满意，皱着脸不可思议地问宁一，“这什么？身份证照片？” 宁一比划了一下，“免冠、高清、特写，官方认证，还带名字，你有什么不满意？” 许爵：“……你可以的。” 宁一笑死，心里觉得季野可真的天才，她那天把要求一说，他就二话不说把身份证打了个码，给她发了过来。 她当时的表情不比许爵好多少。 许爵把偏栗色的长发用铅笔扎上去，翻白眼，“身份证照都能搞到手，你怎么不直接给我发你俩结婚照呢？” 宁一真想用胶布堵她的嘴，甩过一句“你有病吧”，两个人冷战大半天。 但她们这样也算快意恩仇。 许爵反正是坚定地认为她和季野不简单，心思都摆在台面上。 不像其他人，总是明里暗里的好奇和打探，又不肯给宁一一个辩解的出口，只要她稍微想说点什么，她们又说自己“不是那个意思”，双方很难在一个彼此都舒适的地带进行交流。 对于宁一到底是不是绿茶这件事，她们似乎都还没达成统一的观点。 雪上加霜的是，周一上课时数学老师透过课代表问她要不要加入补习班。 数学老师是班主任，课外补习班定价非常高，班上几乎没有人不报名，不报名的都写进了数学老师的黑名单。 学生家长们都很上道，家境再困顿咬一咬牙也就苦这一两年。对于学生的长远未来而言，这样短暂的辛苦是值得的。 宁一初来乍到，不了解这个潜规则，不过就算了解了，她也不打算报名。 于是那天的数学课上老师点名她回答一道难题，她没有答上来，被连消带打地批评了半节课。 事实上那根本不是考纲内的题目。 而宁一自己本人的学习思路一向很实惠，最后一道大题一般都是直接扔，宁可多花时间做检查，确保前面的得分。 中年女老师阴阳怪气起来挺让人吃不消的，当堂对着全班人说，“有些同学，不要觉得自己考了一次好成绩就什么都懂了。” 就这么直白和市侩，宁一震惊得不知该调用什么表情。 班上的同学看她的眼神都很复杂和同情。 沈娇高声喊了句，“老师，宁一不是的，她是因为……” 因为什么，到底也没说出来。 杨波说了句，“这种题我们没训练过，怎么可能一下子做出来。” 数学老师分外不客气，“不要为自己的无能找借口，我还见过有人读初中就一眼做出来了。多看看外面的世界吧。” 全班人都感觉遭受了无差别攻击。 课下和沈娇要好的几个女生又围上来安慰宁一。 沈娇说了句你们等等我，神神秘秘地跑去学校后门，回来时带回来好几杯奶茶。 其中有一杯是特意给宁一点的杨枝甘露。 沈娇把它放在宁一桌上的时候，宁一感觉自己的半张脸都发麻。 这算什么呢？ 看来她连“不喜欢”甜食的资格也没有。 在她愣怔的时候，许爵径自拿过那杯杨枝甘露，将它扔到了杨波的座位上。 女生们针对数学老师市侩行径的一句句安慰终于被按下了静止键。 杨波不明所以地转过头。 许爵支着下巴暧昧地笑，“你家娇娇请你的。” 沈娇在杨波目光中红了脸，“……我给宁一的！” 许爵笑嘻嘻的，“是吗？那你怎么一直看杨波。” 杨波皱眉打断她，“许爵。” 沈娇在杨波的目光下整张脸发红又发白，跑回了座位。 上课铃终于响起来。 人群散去。 杨波看了宁一一眼，转了回去。 宁一垂下眼，低头背课文。 这之后沈娇和宁一就进入了一种对面不相识的状态。 洗手间碰到也目不斜视。 女生们对宁一的观点开始朝“她好像真的是一个绿茶”的方向倾斜，只不过这种态度很隐蔽，大家依然可以维持表面上的友善。 许爵偶然在大课间喊宁一上厕所，宁一都觉得这话听起来就像在说：“你想去洗手间听听你自己的八卦吗？” 不了，算了，她连水都喝得很少。 然而流言是很难避开当事人耳目的，宁一再两耳不闻窗外事，也总有那么几句被风刮进她的耳朵。 「你们不觉得，她挺奇怪的吗？还有人追到新学校抹黑她，也挺执着的。」 「她真的跟自己姐姐的男朋友……那什么吗？」 「不会吧，她不是说自己的姐姐很漂亮，那个季野又不是眼瞎？」 「未遂吗？杨波对她不是也挺微妙的……」 「也不是未遂吧？仔细想想，那个检讨书的内容，好像是为她写的。这么想好像还挺甜的……」 「别了吧，撬自己姐姐墙角再甜也恶心好不好？」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 是在晚自习开始前，宁一弄掉了本子，蹲在书桌底下去捡，女生们一进门就议论了这么一大段。宁一蹲在桌底，屏住呼吸。 现在爬起来就太尴尬了…… 宁一悄悄地把本子从底下塞回桌洞，弯腰贴地，一寸一寸地从敞开的后门艰难地挪出去。 椅子和地面摩擦发出的每一个声响都让她神经紧张。 所幸女生们还在热闹地分享新买的发卡，没有发现这边的动静。 等到完全安全撤离现场，宁一的背都湿透了。 她也不知道该去哪，索性去操场上逛了一圈。 秋夜的日头沉得特别快，天幕遥远，夜风凉透。 好无聊啊，宁一垂眼，无意识地踢踢草皮，往回走。 铃声响过，她若无其事地重新走进班级。 望望隔壁的空位，看来许爵今晚是不回来了，她晚自习的出勤率一向随心所欲。 宁一将许爵的文具挪过去，选了个最舒服的姿态开始做卷子。 做了大概二十多分钟，大脑开始有些缺氧，有一道双曲线题她怎么也摸不着思路，纠结着胡乱勾了个选项。 她想了想，又涂掉，勾了另一个选项。 手机震动了两下，她没有去看。 余光里有身影从后门飘过，周围的空气忽然得变得安静。 好像连众人的呼吸声都变得轻浅。 宁一以为是老师巡查，低着头在草稿纸上涂涂画画，并不受影响，却没发觉班上的同学纷纷抬头望向窗外。 众人的视线里，手握奶茶杯的少年从窗外走过，径直踏进他们的班级，越过满室应试教育特色脑袋瓜，来到宁一座位前。 “这题，错了。” 少年吸着奶茶，手中的打火机轻磕了下女生低垂的额头。 额头一抹凉意。 宁一惊疑地抬头。 短暂的对视中，胸腔跳动得剧烈。 一秒、两秒…… 女生僵着脖子，按兵不动。 似乎在期待着，只要不贸然采取行动，眼前的幻觉就会自动消失。 而少年低头看她，单手握着奶茶杯，旁若无人地将见底的奶茶杯吸出了“咕噜咕噜”的空气噪响，惹得全班人的注意力都朝这个角落倾斜，将她一并卷入了众人目光的漩涡。 ……好烦。 宁一顶着满屋子的目光，认命地呼出口气。 她正想开口，却毫无防备地看到从天而降的许爵，背着书包站在后门口，俏生生地道，“噫，姐夫？” 宁一的思绪那瞬间被炸得四分五裂。 季野抬头望了望许爵，再度看向宁一。 宁一谨慎地望着少年，感觉呼吸的过程被无限延长。 终于，少年在她紧张的视线里垂睫，微敛的眼睛倒映出她小小的脸，声音平静地问，“她刚刚，叫我什么？” 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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