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震带着两个闹事的学生火急火燎地回办公室。 宁一作为“目击证人”之一,也被捎带上了。 办公室里还坐着今年新进的女老师,是跟罗震聊事情聊到一半被丢下的。 年轻的女教师没见过这阵仗,诧异地望着林汶五彩斑斓的脸,阿哟了一声,目光扫过一旁双后背在身后、面容冷峻的季野,又掠过眉眼低垂的宁一,脸上浮现一种禁忌的神色,随即收了声。 宁一局促地低着头,手里握着那枚腕表,站在墙角一人高的绿植旁扮演它的兄弟姐妹。 罗震进门手机就响个不停,朝季野他们指了指一旁会客用的雕木长沙发扶椅,站在窗边自顾自接电话。 季野像回到自己家,顺着手势坐到了长椅上,眼撇向宁一缩到角落的身影,“你挺能刷存在感的。” 宁一慌乱地答,“我……我没有……” “没有,”季野将手机往桌上一丢,“这是什么?” 手机屏幕上,他和宁一那张被传得沸沸扬扬的接吻照高高挂在表白墙上。 照片中,女生无措地维持着踮脚的动作,双手小心地抓着少年的衣摆,闭上眼迎接他落下来的吻。 宁一目光被烫着一样倏然转开,越过身体伸手将手机飞快翻了个个儿。 一声嗤笑在耳边响起。 宁一微伏在桌面上,手掌按着手机,转头和少年漆黑的眼睛对了个正着。 鼻息间充斥着他身上清冽的气味。 她微微发怔,手机在手掌心微微震动了下。 宁一触电般收回手,这才意识到这个距离太超过了,敛目往后退回去。 季野睨她,冷白的中指骨节敲了下手机外壳。 像是提醒。 宁一眉心一跳。 随即愤愤地鼓了鼓腮帮子,这也能怪她吗?她觉得委屈,又怕极了这个人,只好忍气吞声地辩解,“我也不知道……我保证不会再烦你,真的。” 男生身上的低气压却丝毫没有缓和的迹象,眯起眼打量了她两刻,直看得她屏住了呼吸,才冷声道,“最好是。” 宁一连连点头,为了表态还又往边角挪了挪。 换来少年一声意味不明的嗤笑。 外面铃响了。 罗震挂了电话,转过身。 那女老师实在坐不住了,仓促地站起来,试探着问,“主任,您还有事,那我……” “哦哦,小刘老师,真对不住,耽误了你这么多时间。我们下次再聊,好吧?”罗震坐在靠椅上,头也不抬地就着未凉的茶盏润了润嗓子,“对了,你不请假了吧?那就好,有你们这些年轻人在我就放心了,你是不知道那些老油条,没有一点奉献精神。” 女教师面露不安,诚惶诚恐地赔笑,把请假申请咽回肚子里,“主任放心,我一定不辜负学校的信任。好好地在这个岗位上……呃,燃烧。” 气氛一时间无比融洽。 一旁的季野忽然哧地一笑,“老师,我看主任不是很放心。要不我借你个打火机,你现场燃烧给主任看看?” 那个女教师显然没见过这样的学生,愣在了当场,反而是一旁的林汶笑了出来,扯到了嘴角的伤口,嘶嘶地抽气。 罗震被抢白得差点七窍生烟,“季野,你少在这跟我贫嘴,你的账有跟你算的时候!” 季野耸耸肩,一脸的浑不吝。 那女教师火烧屁股似的离开现场,出门前还瞟了眼宁一,不知道脑补了些什么,摇了摇头,把门带上了。 罗震喝了两口茶,把季野他们晾了会儿,才像想起了什么似的阴阳怪气地招呼道,“几位大哥别这么客气,快请坐呀。” 季野一点也不觉得有被罗震内涵到,好整以暇地站起来,一副主人公的姿态,冲林汶他们做了个请的动作,“别客气,坐。” 等他们坐定了,自己才又坐回去。 罗震没好气地哼了声。 宁一屁股虚虚地挨着扶椅前端,坐得比站着还难受。 季野目光扫过她僵直的背,嗤笑了声。 宁一不由得有些恼,她会这样都是这个人害的,他还有脸嘲笑她? “说说怎么回事吧。”罗震放下茶盏,开了腔。 林汶和季野冷着脸,看地板的看地板,看窗外的看窗外,油泼不进的,都没有开口的打算。 “都不说?”罗震扫了这两位大爷一眼,目光落在了宁一身上,努力朝小女生露出一个他自认为和缓的笑容,“那你来说吧。” 宁一迟疑地望了望季野,想到他打架有一半是为了自己(虽然他只是单纯不想和自己闹绯闻),下意识地想要替他开脱。 只要把表白墙展示给罗老师看,应该能换取季野的从轻发落吧? 然而宁一想到表白墙上面那些话语,那些被剖开在众目睽睽下的隐秘的难堪,话语就不免变得艰难。 她闭了闭眼睛,尝试着陈述来龙去脉,“就是,就是那个表白墙……我妈……汪洋他……” 宁一语无伦次地不知道要从何说起,缓慢地整理了下思路,两次尝试开口,不知为何喉咙竟然涩得像是要流眼泪的先兆。 她急忙闭紧了嘴,目光盯住墙上的某个点,像是要把墙盯穿。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耳旁有谁沉沉呼出口气。 季野不耐烦的声线随即在耳边响起,“老师,这事儿跟她没关系,您放人回去上课吧,人一个三好学生,耽误了课程会哭鼻子的。您想听什么,我给您说。” 罗震指着季野,抓到了什么把柄一样,“那你给我老实交代。” 季野轻笑了声,“成啊,我幼儿园尿床的犯案过程都给您交代得清清楚楚。” 罗震没好气,看了看宁一,又看了看林汶。 林汶两手一摊,难得配合地表示自己没什么异议。 罗震点了点头,“行。”他大手一挥,恩赦了宁一,“你先回去上课吧。” 宁一暗暗松了口气,踟蹰地朝季野望去。 男生不看她,抬手捏了捏耳骨,眯眼望着窗外树上一闪而过的松鼠。 宁一目光匆匆收回,墙上挂着的一副书法作品虚虚地印入眼帘。 格物致知。 她分明看不清楚,却不知为何,很久很久以后,这幅字的每一笔都像大雨初霁后的遥远山岭,于水雾中渐渐显型。 宁一起身往外走,手拧上门把了,又折回来。 季野冷痞地朝她笑了下,“怎么,舍不得我?” 宁一垂下眼,递出手里的腕表,“……你的。” 计野目光微顿,懒散地往后一靠,抬手,一截骨感分明的手腕送到了宁一眼前。 宁一愣了下,在林汶意味深长的视线里红了脸,不自觉地朝罗震递出一个求助的眼神。 罗震随手抓过桌上的文件,朝季野脑袋上狠狠砸过来,“臭小子,这是我办公室,当我是死的是吧?” 季野轻抬手腕,轻松接住文件,放回桌上,装模作样地扭了扭腕骨,嘶了声,“不是,我手不方便啊老师,同学之间不该互相帮助吗?”他说着觑了眼宁一,“宁同学,帮助帮助我呗?” 宁一被他看得不敢抬头,目光慌乱地扫过手腕关节处微微泛起的红,匆匆忙忙把表往他手里一塞,面红耳赤跑掉了。 *、 后来的事其实没什么艰险的成分,季野同意在下周一的升旗仪式上做检讨,这件事就算揭过了。 何况季野和林汶都坚称只是开个玩笑,罗震也没理由抓着不放。 半大的孩子血气方刚,情绪上头有点小打小闹也没必要上纲上线,当事人过得去,那旁人就没什么过不去的。 牵扯到两个背景复杂的家庭,那就更没必要了。 做人师长是一件需要大智慧的事情,没人比年近四十岁的罗震更清楚这件事。 他做了十年教导主任,早搏、心率不齐等毛病随着后移发际线渐渐显露,看待问题很多事的角度都不像初出茅庐时那么尖锐。 菩萨也只会拉那些奋力挣扎的人一把。 教导主任也只是一份工作而已,只要学生有意愿,他仍然愿意全身心地为他们奉献,可在那些黑白之间的暧昧地带,他也不吝于展示和稀泥的艺术。 就这样吧,像季野这样的学生,注定要走另一条路,他拦不住。他看人一向准。 就这样吧,罗震这么和自己说。 林汶当着季野的面把那条表白墙删得一干二净,一方面是季野的威胁实在让他遭不住,真被人扒了裤子,一世英名都毁了。另一方面是他也不想把这条表白墙闹到师长面前去。 但删完表白墙,林汶还是忍不住有点欠欠地看着季野手里的表挤兑他,“我看人心里根本没你,你就这么鞍前马后的舔啊?” 季野懒得搭理他,把他远远地撇下了。 林汶望着他的背影,却突然觉得“很有意思”。 男生的义气来得突然。林汶只是觉得,办公室里差点从口袋掏出打火机,毫不留情地挤兑两位打官腔的成年人的计野,看着真他妈挺顺眼的。 下一节课上,宁一反复确认表白墙已经删干净了,才点进汪洋的头像,迟疑着要不要给他发一条消息说说这件事。 但如果他根本不知道这件事呢? 如果他只是单纯请了病假呢? 宁一的心因为这个假设反复地起伏。 就在她下定决心要给汪洋发消息的时候,手机震了震。 她慌乱地退出对话框,看到徐林头像上方出现的红色数字。 “下周一有上两届考上A大的学长回来做高考辅导,你来听吗?” 宁一敛了敛神,手指郑重地按着键盘,很久很久,也只打出了一个,“嗯。” 对话框顶部显示“正在输入”的字样。 宁一盯着屏幕,眼睛眨也不眨,生怕“正在输入”的字样消失了,对面依然没有消息发过来。 她盯得眼睛都快发涩,才看到屏幕上跳出的那个字眼。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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