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卯时天刚亮,潇湘苑的院中便不合时宜地,响起了许多嘈杂的人声。 屋内,无论是内寝好不容易睡下的苏玥,抑或是外寝正酣睡安眠的柳世芝,都不可避免地被吵醒。 柳世芝不得不起身穿衣去院中查看。 半刻后,直至院外的人声止,他才得以来到内寝,查看苏玥的情况。 . 彼时的苏玥,同昨日一般,依然低眸靠坐在塌侧,不答不语,叫人十分担心。 柳世芝,深深地叹了口气。 “苏姐姐,既然你也醒来了,那我先帮你施针?” 话落,可想而知的是,苏玥没有答话,他只得又叹了口气后,自顾自地准备起来。 …… 片刻后,柳世芝一边施针,一边继续喃喃道:“苏姐姐,你方才,可听到院外的声音?” 话落,他顿了两息,试图吊起苏玥的兴趣。 可苏玥还是没有理他的意思。 他只好清清嗓子,自顾自地继续说着: “方才,张护院奉岳母大人之命,带了十余名护院,将整个潇湘苑布控了起来——说是要给沈沐辰来个瓮中捉鳖。 苏姐姐,你说岳母大人是如何得知沈沐辰昨日来过这儿了?那她会不会已经知道是我协助他逃跑的? 还有,你说沈沐辰今日还会过来为你‘治疗’心疾吗?如若他在院中当场被抓获,岂不是会误了你的治疗? 要不然我们还是先一步向岳母大人,和盘托出吧? 就说你的心病,只有他能治,所以我才协助他逃跑的——可,这也不行! 我还不知,这沈沐辰到底是因何事被罚。 如若他真的兽性大发,犯了什么罪大恶极之事!而我还帮了他,那不就成了帮凶,会不会连我一起罚啊! 可如若不先一步和盘托出,待其被抓获时,再将我给供出来,那时岂不是更——” 就在柳世左右为难之际,窗边又传来了熟悉的响动声。 闻声望去,竟是沈沐辰又翻窗进来了!!! 柳世芝一边震惊不已地睁大眼睛,一边还不忘起身压低声音问道:“外边那么多人隐在暗处等着拿你,你是如何进来的?!” 沈沐辰利落地站定,漠然地回了一句:“他们现下正聚在东边矮墙下,研究新的布控方案,没有看到我。” “所以你,你就这样直接进来了?那他们这些个护院也太不称职了吧!既要瓮中捉鳖,怎可有一时的疏忽——” 话赶话说到这儿,他又惊觉不妥,赶紧改口:“哈哈~那幸而你没被抓住,这样也不会将我供出来,同你一起受罚了;而且亦不会因着你被抓住,因着你不肯告诉我这心病的解法,而致使苏姐姐延误治疗了。” 一语话落,沈沐辰直接忽视了柳世芝的阴阳怪气,径直大步向塌上的苏玥走近。 但首先入目的便是苏玥重要的穴位上,所顶着的一半银针。 沈沐辰顿时气血上涌地质问:“你方才是施针途中,特意跑来窗边,同我闲聊!?” 柳世芝自觉理亏,只得噤若寒蝉地赶紧挪到塌边继续施针。 而后,沈沐辰在塌前半尺的位置处站定,用如炬的目光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彼时,屋内三人又是一卧一坐一站,一切看起来好似同几日前一样,什么都没改变过。 …… 半刻后,柳世芝终是在“高压之下”引完了最后一根针。 可他刚准备擦擦头上的薄汗,松口气时,外寝又传来了一阵清浅的脚步声,他慌张不已望向还站在塌边的这尊杀神。 想着开口劝他,要不就去自首,要不就藏起来,只要别把他拉下水就行。 不过,所幸的是,他还未来得及张口。那杀神便极有自知之明地,走到了屏风后。 柳世芝提上来的心,这才稍稍放了下来。而后,他佯装镇定地看向来人的方向。 不过,这来人不是苏母,抑不是外面的护院,而是他药房的小药侍。 平日里其主要是在药房里帮他煮药,今日不知为何竟端着药来到了内寝。 他不明所以地出声询问。 那小药侍回说,是因着婢女雪儿昨夜被夫人叫过去,罚了一顿板子。今日实在是下不来床,无法将药呈上来。所以那药侍只得自己煮完药,而后自己又呈了上来。 一语话落,柳世芝便自然明白,应是雪儿同苏母说了沈沐辰昨日来过之事,所以这院内才突然添了这么多护院。 柳世芝叹了口气,“我晓得了,你将药放在桌子上,便退下吧。” 而后,柳世芝左顾右盼,做贼心虚般地走到屏风旁,压低声音哑声说道,“沈兄,苏姐姐喂药一事就先交给你了。我去看看雪儿伤的重不重,帮她开个方子。” …… 待柳世芝走后,沈沐辰又是只肖一句,如若不喝药,便要像昨日晌午那般喂你的“威胁之言”,便叫苏玥不得不再一次拿起了药碗,艰难地喝起药来。 而后,沈沐辰从怀里掏出来一大叠信纸,递到苏玥面前,又开始同昨日那般,自顾自地回忆起来: “玥儿,其实我还瞒了你一件事。 在戍边的这三年里,我曾命芳慧要事无巨细地将你的所有近况,都写信禀告于我。 但起初所有的信中,总是报喜不报忧。我怀疑她有所隐瞒,便写信命她,无论是喜是忧都要如实报来。 几日后,我收到了她的回信,上面除了记载着你的日常起居外,终是在最后几行赘述了一部分‘忧’。 只不过那忧不是你的,而是她的‘忧’—— 她偶然听到别人说,那塞北的敌族,不仅长得青面獠牙,而且还以人为食,以血为饮,十分凶狠,万分可怖。 她听到后,每每夜半想起都会吓得睡不着觉。 是以,她听从我的命令,写下这份‘忧’,来询问我此事是否属实,问我北边战况如何,敌族到底会不会南下闯入京城,将她一并吃了! 我看到这信时,不免有几分错愕。 但因着她是你的贴身婢女,我担心她会被这些无稽之谈吓得无法好好服侍你,便只得写信回复,让她无需多虑。告诉她大燕骁勇的将士们无论如何都不会允许,敌族的铁骑再向南前进一寸,嘱她安心侍候你便好。 过了几日天,我又收到了她新的回信,前面还是对你日常起居的禀告,而在最后面她又附上了两句话。 她说听我如此说后,便安心了许多; 她说她万般感谢,那些在北疆拦住敌族的将士们,她说以后定会每日都在心里祈愿其早日凯旋。 我读完这寥寥几句话后,不免生了几分触动。 因着我在京中,曾听过许多不同尊卑等级的人,说过感谢之言还有祈愿之语。 但这是我第一次,从一个甚至不敢直视我的‘贱籍’口中,听到这些话。 这让我再次意识到,良籍和贱籍哪有什么区别。他们都有着相同的憧憬,相同的畏惧,都是将士们需要为之而战,为之要保护的“人”罢了。 是以,收到这封“夹带私货”的信后,我因着这点触动,依然没有斥责她什么。 . 但可能是因着我连续两次,都没有斥责她。她便以为自己的‘忧’写对了,进而在这信件中所夹带的‘私货’越来越多。 有什么,院中近来跑进一只野猫,夜夜嚎叫,吵得人不得安生。还好新来的药师,医术高明在院中每处角落都撒了药粉,另其不敢再入内。 还有什么,今日侍候小姐吃药时,她又吃了几口便不肯再吃。这如若被夫人知晓,定要责罚我这个侍药之人!但值得庆幸的是,新来的药师及其聪慧,竟直接研出了食补的法子,用味道没有那么难以下咽的药羹,来填补未吃尽的药效。 …… 她所忧之事,所庆之事,我并无甚关心,我本是想要写信驳斥于她。 可我又总是能在那只言片语中,找到些许关于你的痕迹。 是以,我没有阻拦她如此的禀告方式。 而后来日复一日,我亦从这只言片语中,对芳慧有了几分更深入的了解。 其实,她虽然并不似其名字那般聪慧,虽然做事总是跌跌撞撞地,但她比我想象中的要乐观上许多,要善良上许多,要坚强上许多。 是以,有这样的人在你身边,我亦能安心上几分。 . 可我这次回京之后,便再也没见过她。 她应是,因着没有将你成亲之事禀告于我,甚至还将柳世芝的身份替换成了新医师写进了信中,怕我问罪于她,所以才一直避着我。 而等我再次听她的消息时,已是将你从巷子里救回来的那日。我发现你的贴身婢子芳慧竟没有,在潇湘苑候着。 询问一番才得知,是苏伯父因你被掳走之事,认为身边侍奉之人,定是难辞其咎,便在当天命人,将她还有其他五名当值的仆从,一并押到京兆府刑讯问审。 而我得知此事后,赶紧假借苏相之名,派人向京兆府衙役头领张辉递话,问那五名仆从的审问结果,询问如若无罪何时能放人。 那张辉看到相府派人来问,不敢怠慢。直接答说,虽尚未审完,但既是苏相问询,那这几日他们便加速提审,走完程序,确是无罪者便会马上释放。 可后来芳慧到底还是没熬过酷刑,没熬过最后一次提审,没熬到释放,先一步自决了! . 玥儿,你那夜同我哭诉,说你对芳慧之死,很是不安,说你觉得亏欠了她。 其实,我同你一样,亦觉得自己亏欠了她。 而且,不仅仅只有你我,那些容许和默认“生而为奴便是错”的所有人,都亏欠了她。 但与此同时,在这其中还有一部分人,他们再也无法容忍自己身上背负着这样的亏欠,再也无法对这良贱制下的鲜血淋漓坐视不理,他们已经开始有所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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