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这场闹剧之后，小沐辰来潇湘苑的次数不仅没有减少，反而愈发的勤了。 他难过的时候，害怕的时候，好奇的时候，无聊的时候，高兴的时候，得到一件有趣物件的时候，听到一个新的英雄故事的时候，看到山樱花开、夏雨倾盆、秋风落叶的时候……都会第一时间想起自己唯一的同伴，想要与她分享所有所有的一切。 同时，小苏玥也算得上是一个非常“称职”的同伴。 每次看到他时，就会弯起眼睛，欣喜不已； 每当他说话时，会先认真地听着，然后同他一起笑，一起哭。 虽然小苏玥有时也会捉弄他。 譬如，总是说他脸上被热出的那两抹红晕是腮红，还“嘲笑”他十分可爱； 再譬如趁他去更衣之时，将他身前的茶水换成那难以入口的黑色药汤；还在雨夜里，以各种借口让他一直不停地讲故事给她听；还会装病使唤他…… 如此说来，也算是十分“顽劣”了。 但有着锄强扶弱志向的少侠，每次都会选择原谅小病秧子。 不过这大概也是因为，就算是少侠，也会十分喜欢，十分愿意，与这般灵动的、鲜活的、漂亮的小苏玥一起玩儿。 …… 小沐辰来相府的这大半年里，便是如此整日都同小苏玥呆在一起。 渐渐地，灵动鲜活的小苏玥，填补上了他内心深处所有的不安和恐惧。 渐渐地，小沐辰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多，躲在被褥里偷偷哭泣的次数越来越少。 可就在，他以为自己马上要摆脱掉所有不好的情绪之时，以为今后便可以一直这般无忧无虑地玩闹下去之时，一场突如其来的冬雪，残忍地打破了所有静好的假象。 . 太贞二年，霜降。 近日，天寒得特别快，绕是小沐辰这般平素最是不怕冷的，似小火炉般的男孩儿，亦要老老实实地套上厚重的袄袍，才能战胜凛冽的寒风，去找小苏玥玩儿。 待其一路跑至潇湘苑，进了燃着八鼎暖炉，如同春日般温暖的室内时，便迫不及待地将身上笨重的袄袍褪了下来。 身上终于轻便些许的小沐辰，迫不及待将手中捧了一路的白玉弹棋，高高地举了起来。 “小病秧子，快看，快看！我新得了副好东西，我们今日可以一起玩儿。” . 病恹恹的杏眸，映进了小沐辰的身影后，便不自觉地涌出一抹喜色，看上去精神了许多。 小苏玥：“咳咳咳，是什么，咳咳咳——什么好东西啊？” 可待其甫一张口，这夹杂着轻咳声的回话，再一次暴露了她此时的虚弱。 这几日随着寒冬的来临，小苏玥的身体也愈发地不好。 虽然屋内昼夜不停地烧着银碳，可她却依然感觉愈来愈冷，头也愈发得昏沉。今晨甚至还失了下地的气力，只得在榻上裹着锦被同小沐辰说话。 . 当小沐辰走近，看到依然躺在塌上的小苏玥，除了一些无奈，并未觉得有其他不妥。 他很是习以为常地直接脱鞋上塌，坐在了小苏玥的身侧。 之所以如此行举，原因无他，完全是因为小苏玥时常这般作为。 有时，的确是因为身体虚弱导致的，但十次有八，都是她想以虚弱为由，行懒惫之事，行戏弄之事，抑或是为了拖延喝药罢了。 在这些“劣迹”中，最令小沐辰印象深刻的，便是两个月前她也如这般，躺在榻上装病，而后不仅白天里要指示小沐辰为她端茶倒水喂饭喂药，到了晚上还要他不停地讲故事。 “善良的”小沐辰，当时真得以为她病的很严重，便衣不解带地，尽心尽力地照顾了她整整三日。 还是苏伯母无意间说漏了嘴，他才得知真相，后来更是气得三个时辰没有同她说过一句话。 而眼下，再次面对赖在塌上不肯起床的小病秧子，他已然不会上当。 是以，小沐辰直接无视了小苏玥眸中“伪装”的病弱，继续兴致勃勃地介绍着手中的“好东西”，希望她听完后能赶紧起身陪他一起玩儿。 “喏~你看这是一副白玉做的弹棋，是由蹴鞠延伸而来的对弈游戏。专门供你这种无法外出的病秧子玩，它和实际的蹴鞠规则相同，只不过是换成了黑白棋子对弹的方式。特别好玩儿，我来对弈一局给你看看，你便懂了~” 小苏玥听完果然生出了几分兴致。 她扬起调子说道：“听起来，咳咳咳，挺好玩的，你快演示，咳咳咳，演示一下，咳咳咳~” 小沐辰：“小病秧子，你今日怎么咳得这般厉害，是不是又琢磨出什么新法子，想要戏弄本少侠？本少侠可是不会再上当了！” “咳咳咳——没有，就是感觉愈发畏冷，我——” 小苏玥的话未没说完，门扉刚好“吱”地一声响起，塌上二人问声望去——是一婢子正端着药碗走了进来。 不过坐得更靠外的小沐辰，除了看到走来的婢子外，还透过其身后半启的门，看到了院外正在飞舞飘扬的雪花。 他激动不已地说道：“小病秧子，快看，快看，外面下雪了！这可是入冬来的第一场雪，你快起来看啊！” 话落，好动的男孩儿便急急地穿上鞋子，准备出去玩雪。 可他还为来得及跑出去，身后小苏玥声嘶力竭的咳声便响了起来。 “咳咳咳——” 方才那婢子，进屋后正准备关门之际，小沐辰突然喊出声地一句‘要看雪’，令她没敢立刻阖上门扉，致使外面的凛冽的寒风和冷气，穿过层层帷幔，肆无忌惮地侵袭着小苏玥每一寸的呼吸。 她实在是太过虚弱了，只是多吸了几口冷风，便引发了如此激烈的咳声。 那婢子反应过来后，连忙上前将重重的门扉再次重新阖上。 而本来看到初雪兴奋不已的小沐辰，亦被这阵阵咳声，吓得怔愣在原地。 他在一年时节中最好的春日来到了相府，后来又在这里和小苏玥一起度过了炎热的夏日和晴爽的秋日。 他还从未见过，她咳得这般严重。 他一直以为以为小病秧子，只是有些怕冷，只是偶尔会咳喘上几声，只是不能出门，只是有些病弱……但从未想过竟会如此严重。 . 待那婢子急急地阖上门后，声嘶力竭的咳声依然未有任何止意。 婢子赶紧急急地上前，拍着小苏玥的背，为她顺气。 一旁手足无措的小沐辰见此，也有样学样地与那婢子，一同轻拍着小苏玥的背。 但一切都只是徒劳，咳声并未能停止，反而越来越急，越来越重，仿佛要将那肺咳出来才肯罢休。 此时的小沐辰害怕极了，难过极了，自责极了，他颤抖着声音说道：“小病秧子，都是我的错，我该不去看雪的。你别吓我，别再咳了，这个玩笑真得一点都不好玩。” 可残忍的咳声，没有因为他的话而有任何停止之象。 仿若今日不将小苏玥折磨个彻底，不让小沐辰难受个彻底，便不会轻易放过他们。 …… 最后，小苏玥痛苦地咳了整整半刻，才终于有所止意。 与此同时，黄医师和苏母，亦刚好先后赶了过来。 黄医师上前为小苏玥简单地探了一下脉后，便对苏母轻叹摇头道：“看来是柳太医一年前所下的诊断应验了，小姐怕是熬不过这个寒冬了。” 话落，本还尚存一丝侥幸心理的苏母，直接伤心欲绝地昏倒在地。 黄医师见状赶忙吩咐婢子将她扶到外寝，为其诊治。 . 待人群退去后，原本拥挤的内寝便只剩下，红着眼眶的小沐辰，以及止了咳意，却十分虚弱的小苏玥。 小沐辰泪眼婆娑地望着这样的小苏玥，一时间又想起了许多许多不好的记忆。 在这大半年的相处中，他从未发现小苏玥的身体，有过什么太大的异样。 只因她的鲜活灵动，她的笑意嫣然，完全掩盖住了她身上的病弱和死气。 令小沐辰一度沉浸在静好的假象中，得意忘形地忘却了死亡的恐怖之处，忘却了初来府上第一日，苏伯父的那句低叹：“怕是熬不过下个冬天。” 明明他最是知道死亡的恐怖之处，明明他刚丧母不足一年。 思及此，那些被刻意掩藏的恐惧，被刻意忘却的悲伤，又再一次卷土重来，将他顷刻间淹没。 小沐辰再也支撑不住，整个人趴在小苏玥的锦被上，无声地抽泣着。 . 这下又换锦被之下的小苏玥，手足无措了。 她伸出手指，轻轻戳了一下小沐辰的发髻。 可戳一下未动，他还在自顾自地哭； 小苏玥只得再戳两下，可他依然未动，甚至将鼻涕蹭在了锦被的蝴蝶刺样上——这可是小苏玥最喜欢的两只蝴蝶。 无法，她只得忍着嗓间，方才因咳了太多声而产生的撕裂感和疼痛感，出声制止道：“沈沐辰，咳咳——你又在哭吗，我的被子都要被你哭花了。” 小沐辰这才抬头一边抽泣着，一边望向小苏玥。 “本少侠，没有哭，没有哭出声。我只是，只是太难过了~” 话落，小苏玥望着小沐辰涕泪交集的脸，苍白的唇角，微微扬了起来，似玩笑，又似安慰地说道： “那英勇神武的少侠，你别难过了，咳咳咳——我都没难过，你怎么倒是先难过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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