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屋门扉处的两名婢子,见主人携贵客而来,赶紧一左一右地将那扇紧闭的雕花木门打开。 小沐辰的视线亦跟随着她们的动作,向内探去。 可他没想到的是,这门后竟还有一层冬季用的挡风门幔,完全阻挡住了窥探者的视线。 直到他们一行人完全走至门前,那两名婢子才抬手掀开了厚重的门幔。 霎时间,屋内那些无处消散的热意和铺天盖地的药味,似终于找到了突破口般,肆无忌惮地向小沐辰一行人袭来。 小沐辰先是不适地抬袖挡了一下,而后才皱着鼻头,好奇地向内打量着。 奢丽精致,是小沐辰对它的第一印象。 这屋子竟比方才的相府正厅还有奢华数倍。 一打眼,便全是由金丝镶嵌的织物,以及各种琼堆玉砌的器具,仿若整个相府的宝贝都被摆在了这方小小的屋内。 不过,在这些价值连城的器具中,还有六鼎本不该在春华时节中出现的精美铜炉。 炉内的银碳,不断滋滋地燃烧着,仿若势要将这整个屋子烘成盛夏,才肯罢休。 身处于这样的炙热温度中,小沐辰连日来因伤心过度而惨白的脸,亦被烘出了不伦不类的红晕。 紧接着,未再给小沐辰更多的适应时间,几声微弱的咳声,从内寝传至外寝,又将众人引着继续向内探去。 待通过层层帷幔,进入内寝,正在微咳的小苏玥,便完全映进了小沐辰的眸中。 小沐辰好奇地打量着床榻之上。 小沐辰觉得她实在是太白了,不仅是因为她穿着白色寝衣,更是因为她那病态发白的肤色,与这满室的锦绣华彩,格格不入。 . 与此同时,小苏玥亦在新奇地望向突然来访的小沐辰。 虽然苏母一行加上婢子足足有八人,同时进了内寝。 但在这之中,一身白衣素缟.披麻戴孝的小沐辰,过于奇怪,过于显眼,直接吸引住了小苏玥的所有视线。 她目不转睛地直直望着他。 直至苏母出声唤了句“玥儿”,小苏玥才舍得将视线从他的身上移开。 她笑意嫣然地望向自己的父亲和母亲,答了声:“你们来看玥儿啦~” 但与这边笑着答话的小苏玥,不同的是,苏母还是控制不住地红了眼眶,带着几分哽咽地回了声:“哎”。 随即她又上前拉着小苏玥的手,朝外指向小沐辰,声音带着几分哽咽地说着:“玥儿,带你认识一个新朋友。他是沈沐辰,以后便会同我们一起住在相府,你要和他好好相处,知道吗?” 话落,小苏玥不知是未察觉到母亲的悲伤,还是早已习惯了母亲情绪的变化。 大大的杏眸直接从母亲的脸上移开,又开始对小沐辰仔仔细细地打量起来。 虽然他穿的十分奇怪,但他脸上那两抹红晕,又将他烘地十分可爱,十分讨喜。 小苏玥心想自己应该能和他好好相处的。 是以,她的眉眼笑地更开了一些,满是期待地问向小沐辰:“那你以后会常来找我玩吗?” 小苏玥的笑颜,将她原本惨白的病容趁得鲜活了许多。 这本应是一件好事,但此时的小沐辰却疑惑地愣在原地。 他知道眼前的女孩,便是方才大人口中所说得,那个大概活不过下个冬日的孩子。 可她为何不哭呢? 她难道不惧怕死亡吗? 她为何还可以笑地那般鲜活? 她为何还在想着同自己玩呢? 小沐辰在进屋之前,以为屋内住的会是一个同他一般,面对死亡畏惧不已,整日痛哭哀嚎的孩子。 他以为自己终于找到了,一个可以共同他分担死亡所带来的恐惧的人。 可进来后才发现,她竟一直在笑。 明明她的母亲自进门时,眼眶便彻底红了,可她自己为何不哭呢。 小沐辰不明白,他探究地望向她,试图在她的脸上找出几行,同自己一样的泪痕。 但令他失望的是,除了笑颜,什么都没有,甚至没有一丝惧意。 小沐辰心想——难道是因为她不知晓,自己很快便会死去吗? 是了,肯定是如此! 如若知晓已经自己是将死之人,又如何还能笑地出来。 明明如他这般坚强的小男子汉,都会惧怕死亡。 明明如他这般将来会成为英雄的人,只要一想到母亲的离开,还是会止不住地颤抖,止不住地哭泣。 那么,眼前这个看起来弱不禁风的小病秧子,如若知道自己将死,那肯定会哭得比他还要惨上许多许多。 小沐辰便是这样陷入了自我安慰和自欺欺人之中,以至于小苏玥的那句,“你以后可以来找我玩吗”的问话,都迟迟未来得及答复。 少顷,小苏玥的笑颜,终是在他的沉默中收了回去。 她带着几分疑惑,带着几分求救地望向母亲。 苏母见此赶紧打着圆场:“沐辰,他同你兄长一样,都是家族嫡子,需要学的东西有很多很多,所以肯定也无法经常来找你玩。玥儿,你要乖,不可为难沐辰~” 话落,小苏玥有些失望地低声回了句:“玥儿,知晓了。” 在这之后,小沐辰未来得及再说些什么,便又被引了出去。 这是小苏玥第一次与小沐辰见面,小沐辰未说一句话,只给小苏玥留下了满满的失落。 同时,这也是小沐辰第一次与小苏玥见面,小苏玥不仅说了一句话,还冲他笑了两次,这些都给小沐辰种下了满满的疑惑。 …… 之后,苏父和苏母又引着沈家父子,参观了整个相府。 在这期间,夫妻二人对着一直沉着脸的沈瑞,做出了许多保证。 虽然他们都只是棋盘之上身不由己的棋子,但是他们亦真心实意地想要照顾好小沐辰,想要解了沈瑞在战场上的后顾之忧。 沉默寡言的沈大将军全程都默默地听着,除却偶尔会答复一两句之外,很少插话。 直至天将要黑下来的时候,他才打断了对话,起身谢别。 这个刚刚丧妻托孤的男人,马上又要回到战场之上了。 . 相府门口,来时男人和小沐辰乘坐的马车已不见踪影,只余一匹战马焦躁不安地等在原地。 除此之外,街边还站满了许许多多送行之人。 无论是相府的一家老小,抑或是城中百姓们,都聚集在这里,为他们心中的战神,为守护他们的英雄做最后的践行。 小沐辰也在这其中——他站在战马之下,红着眼眶,仰头问向战马之上的高大男人:“父亲,你何时能够归来?” “山河无恙,百姓皆安之时。” 话落,承载着万千百姓希望的英雄,终是执起缰绳扬长而去。 阵阵马蹄声带着众人的希冀奔向了远方,却同时也带走了小沐辰最后的希望。 其实,方才他不仅想问,父亲何时归。 他更想问的是,“父亲,你何时回来接我?” 但英雄最后给出的答案,依然令小沐辰很是失望。 最后待那高大的身影,彻底淹没在百姓的呼声中,小沐辰含在眼眶里的热泪,便再也忍不住地落了下来。 …… 送别沈瑞之后,小沐辰又被苏母带进了相府的朱门之内。 在苏母过于热情的安排之下,小沐辰强忍着内心的不安,陪同苏家人寥寥吃了几口饭后,又被苏兄拉去汤池中泡澡,而后又被苏母引到他的祺林院中,说了许多许多话。 整个过程,尽管他很累,很不安,很害怕,但他还是谨记母亲教导过他的礼仪,未有一丝懈怠,未说过一句拒绝之言。 直至,夜色已深,苏母和所有婢子都尽数离开后,小沐辰才独自一人藏在陌生的被褥里哭泣了许久许久。 他想自己的母亲了,他想回家了…… 小沐辰来到相府第一晚的上半夜,便是在这样哭哭啼啼中度过的。 直至枕头被他的眼泪和鼻涕完全浸湿,无法再使用时,他才堪堪起身,手足无措的望向湿漉漉的枕头。 他觉得自己十分没用,他完全做不到父亲所说的‘坚强’,做不到‘沈家儿郎,只能流血,不能流泪’。 他的泪腺好似坏了般,一刻也不肯停下。 就在这时,他突然又忆起了白日看到的,那个马上便要死掉,却依然还能笑得出来的小苏玥。 他“坏心眼”地想着——她看起来是一个比自己还要脆弱上许多的小病秧子,就算她白日里未来得及哭,当夜幕降临之时,她肯定也会如他这般哭泣不停,抽泣不已。 这般想后,他突然觉得在这陌生的相府里并不是孤身一人,起码还有个小病秧子在陪他一起哭泣。 而后,为了验证他的想法,他迫不及待地穿上鞋袜,要去那充满刺鼻药味的屋子里,确认一番。 . 子时,在一片漆黑万籁俱寂的相府内,小沐辰小心翼翼地从外寝早已睡着的守夜婢女身旁,蹑手蹑脚地推开门逃了出去。 而后他一边回忆着白日里的路,一边向那个散发着浓浓药味的院子跑去。 …… 不出半刻,便被他找到了。 待他微微喘了口气后,又迅速穿过无人的院子,来到了那药味最为浓郁的主屋门口。 他上前准备抬手将那紧闭的木门推开一个缝。 尽管,他已经很小心了,但“咯吱”地推门声,还是突兀地响在这寂静的黑夜之中。 小沐辰,吓得维持着推门的动作,不敢再动。 直至过了片刻,门内的守夜婢子依然未有被惊动的声音,他这才侧身从推开的门缝里挤了过去,而后又矮身从下方穿过厚重的门幔,进了屋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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