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嚎啕大哭(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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伴着窗外隆隆的雷雨声,苏玥在沈沐辰的怀中,断断续续地哭诉了许久许久。

久到她渐渐失了所有气力,再也哭不出泪来,亦再也说不出话来。

只余,一阵阵极轻的呜咽声,重重地打在沈沐辰的心头。

此时的沈沐辰,并不比苏玥好受几分。

他终于明白了苏玥为何哭泣,却更加心疼不已,更加自责万分。

因为苏玥所哭诉的那些成长之殇,他也曾经历过。

那时,他也曾如这般声泪俱下地,嚎啕大哭过。

他太过了解,饮泣吞声与嚎啕大哭之间的区别。

如是说,前者是尚存一丝希冀的自我消解,那后者便是被逼到绝境中走投无路,失了所有理智的最后哀嚎。

沈沐辰在少时,便早早地陷入过这样的绝境之中,不过幸运的是他找到了他的救赎……

十五年前,镇国大将军府。

那是一个看上去一切如常的夜晚,无忧无虑疯玩了一整日的小沐辰,早早地便进了梦乡,继续做着新的英雄梦。

可在梦中,他马上如同话本中讲的那样,执起宝剑,诛杀妖魔的关键时刻,突然整个大地天崩地裂——他被人从美梦中摇醒了。

小沐辰,嘟着嘴不满地看着眼前将自己吵醒地,仿若与那梦中大妖是一伙的婢子。

他准备斥责些什么,可还未来得及开口,那婢女便抢先一步,神色慌张地说了许多他听不懂的话。

她说,他的母亲突发疟疾,暴毙身亡了。

她说,他需赶紧过去见其最后一面。

那时年幼的他,尚不懂何谓死亡,亦不懂‘最后一面’四个字的残忍,他只是被眼前这“以下犯上”的婢子,一路拖拽疾跑至母亲的寝室。

而当他甫一进入屋内,便被一群跪在地上哭泣的奴仆,给吓到了。

他害怕地甩开了婢女的手,一边小跑至塌前,一边喊着母亲。

可母亲仿若睡得很沉般,始终未有应答。

他便继续喊着:“母亲!母亲…”

他喊了许久许久,可母亲如何都唤不醒。

反而随着他的呼喊声,身后一众奴仆的哭泣声变得愈发大了。

小沐辰对眼前这一幕害怕极了,他不明白,他们为何哭得那般可怖;他不明白,为何母亲突然不理他了。

明明方才傍晚,母亲还同他一起用过晚膳;

明明她还兴致极高地讲了,许多许多关于父亲的英雄故事,甚至还连续讲了三遍父亲年少时,是如何以一敌多,将她从山匪手中营救下来的故事;

明明她讲完后,还期盼地对他说,“待辰儿长大后,一定也可以成为如你父亲那般锄强扶弱,造福百姓的大英雄。”

小沐辰不愿意相信,几个时辰前还如此鲜活的母亲,会突然唤不醒。

他自欺欺人地想着,或许是母亲太累了,睡得太沉了,只要再唤几声便能醒。

是以,那之后小沐辰不眠不休地,继续瘫坐在母亲的灵前,唤了许多许多声的母亲,流了许多许多眼泪。

直至两日后,他再也没有眼泪可流,亦没有气力唤‘母亲’二字时,他才真正明白了到底何为死亡。

再后来,在沈母死后的第三天夜里,小沐辰的父亲,镇国大将军沈瑞,终是披星戴月、风尘仆仆地从塞北赶了回来。

跪坐在地上的小沐辰,一抬眸便看到了那身披盔甲,腰佩宝刀,犹如英雄一般出现了在门口的父亲。

一时间,原本早已筋疲力竭的他,不知又从何处生来的气力,竟起身疾步跑过去,大声哭诉哀嚎着:“父亲,你快救救母亲。母亲说,你是英雄,救过许多,许多人,你也救救母亲吧。父亲,你快点啊,救救她。”

男孩断断续续,撕心裂肺地哭诉声,响彻在整个灵堂,在场者无不掩面垂泪。

然而,那个被唤作父亲的高大男人,那个连盔甲上战友的血渍都未来得及拭去的男人,那个见过许多次死亡早已麻木的男人,那个身负着满国百姓安危的男人,那个只会练兵打仗却不会安慰孩子的男人,只是哑声对着哭啼大闹的小沐辰说了句:“莫哭,要坚强。”

可想而知的是,小沐辰哭得更凶了。

比之三日前,被婢女拖拽着去见母亲最后一面的时候,还要凶上数百倍。

因为,他失去了最后的希冀,被逼入了绝境,唯余嚎啕,别无他法。

……

但不幸的是,无情的命运对小沐辰的戏弄,依然没有结束。

在其母身死第四日的朝堂之上,其父镇国大将军沈瑞,因小沐辰之后的归处,与一众文臣之间展开了激烈的争辩。

沈瑞想将自己的独子,带回塞北亲自抚养。

可燕帝对此颇有疑虑——

一方面他仰仗着沈瑞为自己守住北边疆线,一方面他又忌惮着沈瑞功高盖主,恐会生出异心。不将其独子,留在京中,他又如何得以安寝。

是以,他在早朝之上,借近臣之口,欲将沈瑞独子,强留在京中,继续行监督质押之实。

甚至美其名曰京中环境,比之苦寒的塞北更适合,小沐辰的成长。

沈瑞怎会不知塞北艰苦,可其发妻已逝,他又如何放心独留自己的孩子,一人在京。

是以,他一个在战场上一呼百应的名将,被逼无奈地在朝堂之上与一群庸人自扰的文官,争辩了许久许久。

但武将出身的他,如何能辩得过那一群群引经据典、强词夺理的文官。

最后,燕帝直接在沈瑞站下风时,便急急地盖棺定论,将小沐辰的归处定在苏仁勤的相府之中。

荒唐至极的早朝,终时得以散场。

而这个消息,不出半刻便似有人刻意为之般,传遍街头巷尾。

所有人都在传颂着一段“不为人知的美谈”——

说是那,当朝文官武官之首,多年来乃惺惺相惜的莫逆之交。

大将军远赴边关前夕,更是直接临行托孤,将其独子安于相府。

如此患难相恤,表里相依的情谊,令当今陛下都备受感动,更是当朝称赞二人如此情意,乃燕国之大兴哉。

百姓闻此“美谈”,亦大为感动,甚至一度将‘沈苏之交’,口口相传了许久许久。

而古往今来,一直相互牵制,相互对立的文官武官两个阵营,也因这一“美谈”,迎来了短暂的和谐。

一时间,燕帝人心拢聚,朝局安定。

……

可作为当事人,那个尚年幼的小沐辰,并不懂这些,亦并不知晓自己已然成了这棋局中的一枚棋子。

他只知道在母亲去世的第五日,那个马上要赶回北疆坐镇的大将军,那个他应该唤作父亲的男人,先是将他的母亲匆匆下葬,而后又将要将他送予旁人抚养。

一时之间,他的母亲没了,而他的家亦没了。

在相府门口的马车之内,一身披麻戴孝的小沐辰,红着眼睛对身侧这个从未抱过他的,有一丝距离感的高大男人求救道:“父亲,我不想住在这里,我想回家~”

这是自前日,小沐辰哭求他救救母亲后,第二次向面前这个被所有人称做英雄的男人,求救。

而已连续五日未休的高大男人,听到后,只是疲惫地说道:“辰儿,这世上很多事,都由不得你我。”

话落,男人抬手擦掉了小沐辰夺眶而出的热泪,“这世间比之今日,比之昨日更加残忍的事情,还有许多许多。莫哭了,往后你要坚强,我沈家儿郎,只能流血,不能流泪。”

男人满是老茧,满是伤疤的手,将小沐辰的脸和心,都刮得生疼生疼。

小沐辰的英雄梦,终是第一次破碎了。

彼时,尚不懂到底何为英雄的他,只知道眼前的英雄救不了母亲,亦救不了自己。

这大概是母亲对他撒过最大的谎话——母亲明明说过眼前这个英雄,会永远守护着他们。

又或许是父亲欺骗了母亲,他并不是无所不能的英雄。

但最后,无论是谁欺骗了谁,在这骗局之下,终是只剩下了小沐辰一人。

……

最终,失了所有后路的他,只得被迫擦干眼泪,亦步亦趋地跟着眼前高大的男人,进了那既陌生又令他畏惧的相府朱门。

进府后的小沐辰,努力回忆着母亲曾经的教导,礼数周全地向苏世伯,苏伯母行礼。

之后,在沈父和苏父寒暄之际,苏伯母又热情地向他介绍自己的儿子,那个比小沐辰大上五岁的少年苏启明。

小沐辰,依然是礼数周全地唤了一声:“苏兄”。

而后,苏伯母问了小沐辰许多话后,又故意吊着胃口神秘兮兮地说,要带他再认识一个人。

她说那个人与他是同岁,他们一定会相处得很好。

小沐辰,对她的话以及她口中的人并不感兴趣,他只是像个局外人一般,无悲无喜地跟着过于热情的苏伯母向前走着。

相府很大,大概有三个镇国将军府那么大,苏伯母引着他们一行人走了许久,待穿过了一条曲折的游廊后,才在相府西侧一处幽静雅致的院外站定。

尚未入院,小沐辰便远远闻到了从屋内所传来的刺鼻药味,他十分不适地打了几个喷嚏。

而在这停顿的间隙中,他模糊地听到身前的苏世伯,同自己的父亲低声说着什么:“怕是熬不过,下个冬天了。”

沈父,重重叹了口气,而后只回了一句:“节哀~”

刚刚丧母的男孩,对死亡的话题十分敏感。

他同情地望向眼前的屋子,心想里面住的人,大概同他一般,每日都会泪流满面。

思及此,他突然加快了脚下的步子。

好似终于在黑夜中找到了同行之人般,急切地向主屋走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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