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渐沉,被西斜的残阳燃红的炙情烈意,一路顺着宫门烧至相府门外。 沈沐辰翻马而下,相较于进城时的狼狈不堪,此时的他一身风骨遒劲的玄色骑装,干净利落。 他如往昔数次回到相府时那般,抬起缰绳,示意门口的护院接过。 可那护院却只是恭敬地朝他一拜,而后问道:“不知贵客来访,可有拜帖。” 他仔细望着对面这张,与脑海中三年前相府内无人能对应上的脸,心想应是府上招的新人,不识得他罢了。 他并未恼火,直接报了自己的名讳。 那护院听后,便立刻上前又是一拜,而后诚惶诚恐地说:“小人,程顺,刚至相府三年,未识出沈将军,还请将军莫怪。” “无妨,你先起来,带它回马厩吃点精草。”然后便将缰绳递给了他,阔步向内走去。 府内景致一如三年前那般,分毫未变,甚至还有许多认出他的门客,向他拜礼寒暄,恍如过去他春游归家一般,一切均未变过。 …… 待穿过花园,行至潇湘苑前,他先正了正衣冠,而后揣着满腔的炙情烈意向院内走去。 院内倒是和他三年前离开时,有些许出入——院中晒满了各式各样的草药,就连他精心护养的花圃,现也变成药圃,载满了各类名贵草药。 而院内新增的晒药小厮和女婢,他亦有一半不识。 心中疑惑不已:如此多的草药,莫非是这潇湘苑添了新的药师。 他压下心中的不解,免去了众人的拜礼,继续向阁内走去。 刚进门口,他便像往常无数次那般,往左侧那鼎热烈地燃烧着银碳的铜炉走去,他想在接近苏玥之前,先烘烤掉身上所有的寒意。 可他走近后,才发现那铜炉竟被换成了绿釉香薰炉。其上方还不断散发着不知名的药香,萦絮在整个屋内,压在他的心头,久久不散。 深邃俊朗的眸子,带上几分不知名的不安,一边探寻着那个令他牵肠挂肚的身影,一边打量着这变化有些大的闺阁。 六鼎烧着银碳的铜炉尚在,不过是为了容下多出的这四鼎药炉,才被重新挪了位置, 但除此之外,比之三年前暖阁内还有许多未见过的物件: 屋内主人似突然改好竹纹装饰,茶具、笔具都换成了带有墨竹纹理的碧釉,还有一件相同纹理的墨色披风,静静地与他亲手猎的那件兔绒披风并排躺在架子上。 再远远向内寝一撇,竟发现塌上的锦被也漏出了一角墨绿竹纹,而镜前亦多了几个分辨不清是男子束发还是女子束发用的竹簪…… 面向看似无人的内寝,他不知何缘由,竟突然有些不敢继续向内探寻了。 高大俊逸的将军,无措地站在暖阁内,低声向着内寝问道:“玥儿,你可在?” 半响无言,直到沈沐辰都要误以为房内无人时,一声轻轻地,似莺啼低诉的“在”,才从内寝传出。 随后,一身素衣袄裙,未着任何发饰的苏玥从内寝缓缓向沈沐辰走来。 她那双琥珀般的眸子还像从前那般,望着他时,蓄满熠熠的华彩,仿若在告诉他,她有多欢喜能见到他; 她那瘦削薄弱的病体,比从前长开了些,在羸弱之上又添了几分娇软,似在向他索要一个紧到再也不能分开的禁锢; 心随意动,他便真得上前这样做了。 黑色的身影将那抹白得似月辉般的身影,轻轻地、紧紧地、狠狠地箍在怀里。而后他的头便顺理成章地,埋在那散着幽香的颈部,嗅着那熟悉的味道,既虔诚又亵渎。 他真得对眼前之人思之若狂,他在塞北的第二年,甚至也想过要将她吞入腹中,合为一体,再也不分。 可他不能,只因他怕她疼…… - 方才尚独坐在暖阁内的苏玥,还在心绪杂乱地想着 沈沐辰今晚应是不会回相府。 可一会儿便听到了院内的嘈杂声,待仔细分辨竟是沈沐辰已至。 不知为何她心中竟升起几丝慌乱。 她竟慌不择路地走进内寝,想要换身精美的罗裙,可当罗裙拿到手中时,却又想起过去她都是素面朝天的见他,他从不在意这些的。 她又想出门迎他,但是又不知第一句话该说什么。 且她一时突然不敢出去,不仅仅是因为赘婿一事瞒着他,对他有愧,还有一些没来由的自怯——因为她还是她,那个久居在樊笼中的她,依然病弱,没有长进,而他已经成为名满天下的大将军…… 鸿鹄和燕雀之间,大概从他们长大后分开那刻起,便有了鸿沟。当他短暂的回望时,她怕他不再愿意亲近她,亦怕他亲近她,令她越陷越深…… 突然,门扉开,利落的脚步声响起。 她知道,他进到暖阁中了,那一刻屏风后还拿着罗裙的苏玥,仿若静止了一般,不敢呼吸。 然后就在离内寝只差数步的地方,却不知何缘由那脚步声突然停了下来。 随后便听到那个熟悉又增添了几分沙哑的声音,低低地朝内说着:“玥儿,你可在?” 和她梦中的声音一样,还是那样的令人心安,可是她的眼泪却不知为何,不争气地跑了出来,她赶紧拭了拭这三年来分外不争气的眸子,答道:“在。” 而后她便抬步向暖阁中的他走近。 层层帷幔从眼前划过,一身玄色骑装的沈沐辰便映进了眼帘,那常年无波的眸子,终于再一次被映满了华彩。 他的身形更加出挑,他的臂膀更加宽阔,他的眼睛更加深邃,他望向她时的眼神更加缱绻,他站在那里她甚至能感受到,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更加炙热的情意…… 直到他将这份情意,化成一个好似要将她揉进血肉般,紧得不能再紧的拥抱时,她才明白那份情意竟比她看到的,还要炙热几分。且丝毫没有因为岁月的冷落,有一丝消退。 她忍着被桎梏的疼痛,陷入到这既炙热又令人怀念的温度中,她告诉自己——只是一会儿便好。 直至她感觉到颈边被湿热的东西,轻轻碰了一下,她才有几分清明。 “沈沐辰。”她低低地呼了一声。 沈沐辰这才和她拉开了一点距离,但是他的手依然环着她的腰,好像只要一松开,她便会消失一般。 苏玥无奈道:“沈沐辰,你先松开我,你将我勒得有些疼了。” 沈沐辰将手微微松开,但依然像护食般,将其置于掌下,只不过这次改为轻柔的安抚。 他问道:“抱歉,很疼吗?我看看,需不需要上药?” 苏玥:“不用,不用,我没事,一会儿便好了。倒是你,对敌三年一切安否,身上是否留有隐疾?一会我让柳世芝帮你瞧瞧?” 当沈沐辰亲耳听到,这个苏玥已在信中提及过几次的旧友名字时,不知为何,他又分外地不安了。 但他依然状似若无其事地轻声问道:“柳世芝,现在是替了府上门客黄医师的职吗?” 苏玥被问得一怔,而后深吸一口气,像无数次在心里研习时那般说着:“沐辰,我当年病弱昏迷数日后,母亲为我向德善大师求了一卦,卦象说‘阴阳调和,方可安养’,是以,为了我的身体,便——便,招了赘婿,你看,我现在是不是比之几年前气色好了很多。” 后半句,苏玥是含泪带笑,一个一个字艰难地说出来的。 语毕,当苏玥的眼泪掉下的那一刻,沈沐辰自欺欺人般地在脑海中所构建出的,那个与三年前一模一样的潇湘苑瞬间崩塌。 院子里所新增的陌生药奴,屋子里的各种竹纹衣饰都像在讽刺地告诉他——潇湘苑已经有了新的主人,苏玥已经是别人的妻子。 是啊,当他看到桌上那只竹釉茶盏的第一眼,便知道它不应该出现在这里。可他刻意地回避了这一切,努力装作没有看到,另一个人在这里留下的痕迹。 直到现在,得到了答案,他眼中所有的光都破碎了,可他甚至无法问上一句——“我呢?我该怎么办?” 因为三年前,是他先离开了这里,他未许下过任何承诺,她亦从未答应过什么。 …… “他对你好吗?”温柔又破碎的声音响起。 “嗯,他对我很好。”另一道强撑幸福的破碎声音响起,而后又补充道: “沐辰,没有请你来喝我的喜酒,你不要与我生气啊。当时因怕你在阵前为我这等小事分神,便未告知与你。 但今时不同往日,你现在是名满天下的大将军了。昨日父亲还与我说,陛下有意封你为下一任镇国大将军,继续镇守塞北,不日便又要离京了——沐辰,我现在过得这般好,你这次走时,便不用再挂怀于我,为我费神了。 而且我真得很是为你开心,你不再只是我一个人的太阳了,你成为了大燕国万千百姓心中的太阳。 沐辰你想做的事情,你的那些报复都在一步一步实现着。” 语毕,沈沐辰眸色支离破碎地望着她无声的眼泪,久久无法反驳一句。 直到两个小心翼翼地声音同时响起,才打破了平静。 “我可以抱抱你吗?” “你还会来看我吗?” 两声“嗯”亦同时响起。 那个一身黑衣的男人,又将那浑身皙白的女子,拢进了怀里。许久许久,直到窗外夜已深,亦无人抽身。 苏玥最后的记忆是,在沈沐辰的怀里,被那炙热的温度暖得困意洋洋—— 待苏玥再次醒来时,天光大亮,只觉身上有些酸痛,但是她之前因为体弱着凉,经常会顿疼,便不做他想。 而后她又低头看着身上被人换上的寝衣,心想应是芳慧帮她换的。但是她昨晚先睡着了,不知沈沐辰是何时走的,便想唤芳慧进来问话。 可哪知芳慧竟到现在还未归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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