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手插在口袋,艾莎慢下了脚步。 “不继续吗?” 和库洛洛走在一前一后,他走在前方为她带路,甚至察觉到了她的迟疑,黑发男人慢下步伐,一句话未说,回过头沉静地看向她。 他的目光不经意地扫向她视线停顿的地方,只是停留了很浅。 这是他们见面以后,除了打招呼的第一句话。 “不了。” 艾莎摇了摇头,她呼出的气息在冷空气里掀起一道浓烈的白色雾气,把玻璃窗也泅湿一小块。 半蹲下身,艾莎双手插着前胸,斜斜地扫视面前的那副画。 这里是刚进迷宫来的入口,也是在这里,艾莎见到了那一幅《施洗约翰》,现在兜兜转转,随着迷宫,她在半路遇到了库洛洛,然后两个人一同在环形迷宫中迷路了,一通乱转以后,他们又重新回到了起点的位置。 艾莎又迷路了。 准备来说,只是她一个人迷路而已。 库洛洛·鲁西鲁好整以暇地站在一边,神情平静,在她视线可以扫到的位置,他在明目张胆地观测她的想法和举动。 看着面前空空荡荡的走廊,艾莎生气地踢了一脚墙。 这样发泄式的举动不应该出现在她的身上,这样的行为只会让她自己落入下风,然而经过一段时间的思想斗争,艾莎放弃了走出迷宫的不切实想法,她觉得旁边的库洛洛应该知道点什么,然而,他一句话没有说——他一直在等她主动开口。 “我觉得,我们需要走出这个迷宫。” “嗯。”库洛洛欣然点头。 见他迟迟没有下一句话,艾莎有点沉不住气,她试探性地询问道:“我不太认识这里的路。所以,现在你有什么帮助性的建议吗?库洛洛先生。” “建议?” 库洛洛语气和缓,嗓音放低,微微弯腰,神情专注,眼瞳带着碎光,在琳琅满目的展示柜上流连。 “我觉得,如果干耗着时间在这里,对我们两个都不太好哦。”见他不答话,艾莎仰起脸庞,委婉地提醒道。 他看起来悠闲从容,真的像是在参观展览的游客一样。 如果忽略掉他现在是潜入小偷的事实的话。 库洛洛只是但笑不语,过了一会才说:“对明朗德·约翰逊这个人,你了解多少?艾莎。” 艾莎顺着他的目光,不明所以地看向展览画,半晌,她才回答:“不太了解,我只知道他在市长选举的时候推行的地产农业税政策,关于市立水坝的增设和一些关于潮汐能的开发方案,还有他一些小爱好……例如收集癖什么的?” 市政选举上响当当的大人物,明朗德平时出现最多的就是五角星议会厅和报纸上,即使出现一些政治性丑闻,那也大多数是关于一些政治性的风向,例如明朗德对本地环保运动侃侃而谈,诵读发表的一些政论见地,和共和国内一些重要领导人外交政策不太贴合,说出了一些无知的话语,因此被报刊新闻明里暗里夹枪带炮地讽刺一顿——这就是艾莎对他了解的全部。 明朗德,离艾莎的生活交际圈实在是太远了。 他的私生活跟她毫不相干,艾莎也还没有到达选举的年龄,对市政府的动向只是停留在了解的地步。 更何况他现在早就死了,即使他留下的东西看起来有很多重要的痕迹,艾莎对他留下的拍卖品也没有任何兴趣——胳膊里兜着的那一幅《芭莱娜夫人》,更多的是被她当成筹码来使用,不是必要,艾莎甚至懒得花心思去了解这幅画的功能和作用。 不过,艾莎看到库洛洛双手摩挲着相框,他故意跟她提到明朗德·约翰逊,是因为他身上有什么重要的信息吗? 艾莎不由地心里一沉。 她的眼神不由自主地投向了库洛洛伸手握着的相框,和他低着头注视着的画像上面。 头戴圣光,目露慈爱的犹太人也在看着她,神情里蕴含着温和和鼓励。 这是她在门口就看到过的画,《施洗约翰》。 作为教徒入教最重要的仪式之一,莉亚把这幅画摆在入口的位置,想必在她心中有不一样的蕴意。 但艾莎不是教徒,也没在教堂经过受洗,看到这幅画没有任何敬畏的感觉,只是对画像里的人感觉到眼熟。 似乎察觉到了她的视线,库洛洛才慢悠悠开口了:“约翰奉上帝的旨意,代行天主之职,为耶稣施洗。所以,莉亚将这幅画放在门口的位置,也许是为了取洗礼污秽之意,希望这幅画能使看到的恶人悔改,不要盗窃,然而,实际上,这幅画却有另外一种含义……” “什么含义?” 艾莎知道库洛洛故意说这些诱导性的话,都是为了激起她心中的好奇心,然后再把她的注意力引导他所期望的点上面。 比如她手中握着的那幅肖像画,再比如从他进入到这里以后,就在有意无意寻找着的东西。 比起这样猜来猜去,她实际上跟他跟他谈一谈一些别的事情,比如旅团其他成员的去向,来到宴会的真实目、他会在这里逗留多久的之类的小秘密。 “犹太王西律受王妃妖言蛊惑,砍下约翰的头颅,装入餐盘之中,将其献给女儿莎美乐作为奖赏。” 艾莎的眉头一皱,一瞬间,一阵火花在她脑子里冒过。 她带着重重疑虑扫了一眼库洛洛,然后她一言不发,将手中抱着的画摔在地上,咔哒一声,画卷摊开,露出一个黑发女人的头。 芭莱娜高高的颅顶之下,是一张带着魔性四溢的脸庞,此时,画像的嘴角勾起,眼睛一眨不眨地在她身上,也许是角度问题,她的眼睛仿佛在旋转,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像一直在盯着一个位置。 她在长久地注视艾莎,甚至看上去有一点渗人了。 艾莎半蹲在地上,她支着下巴,抬起头看库洛洛,努了努嘴巴,问他:“那这位画中的女士呢?她跟明朗德之间有什么样的关系?” “她吗?”库洛洛沉吟了片刻,半晌,他面带微笑地看着她,说:“抱歉,不过我暂时不知道该怎么用词语去形容他们之间的关系……” 艾莎嘟哝:“那是因为你还不想告诉我吧。” 有人的耳朵轻轻动了动。 “……嗯?” “什么都没有哦。”艾莎无辜地摇头,表示自己没有说什么,“我想,也许您愿意跟我说一说明朗德跟她的故事吗?这样的话,我会十分感激的。” 在楼梯上坐下,做出倾听的姿势,艾莎明摆着不打算走了。 反正一通乱找也没有什么用,她打算留下来看看,库洛洛心中打着什么算盘。 其实艾莎心里也十分清楚,库洛洛刻意没有甩开她,又花了这么多时间和她聊天,十有八九是为了她手中捧着的这幅看似平平无奇的画。 今天晚上的库洛洛,似乎和往常也不太一样。 当他穿着西装走在空荡的大理石厅,身后就是高阔的穹顶,向四方环顾的时候,额头缠绕着雪白的绷带,身上充满了一种静谧和肃穆的气质。 当靠着墙壁,库洛洛挥了挥手,开始讲述故事的时候,低垂下来的睫羽被灯光打亮,周身就好像有一群圣洁美丽的白鸽环绕。 他的身后,从绘制着几何纹路的窗缝之中,投入色调阶梯式的柔和光线,充满神秘的沙特尔蓝,这种象征着冰冷和秩序的色调在他身上涌动回旋,溶解了他神情里那些格外疏离、冷漠的部分。 这种和往日不同的神态,并不让她觉得库洛洛在作秀,反倒让他整个人的气质和偌大的长廊奇异地贴合起来,明明是近在咫尺,但他和她的距离仿佛沉重又辽远。 艾莎半蹲着,一边听他讲故事,一边在心里突然产生了一股莫名的好奇。 这种好奇心来自于一种陌生感。 明明面前的人,是熟悉的人,但她却打从心底地意识到,她似乎从来没有了解过这个人,他的过往和一切经历对所有人密闭,他展现在别人眼中的,似乎永远是他想要别人看到的自己。 人都是多面的,当人面对着他人的时候,背后的阴影一角就会被遮住。大多数情况下,两个人只是面对面的送走对方,她已经见识过库洛洛黑暗、残酷的一面,现在蓦然看到他温和、平静的一面,心中却只能感觉到无尽的怪讶。 好奇怪,明明他不应该是这样的人。 如果在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已经做好了利用她的打算,那现在他们和平地坐在阶梯状的小凳子上,当库洛洛·鲁西鲁心平气和地和她交谈、聊天,露出沉稳、放松的廓角时,艾莎整个人都被这种鼓噪的别扭情绪包围了。 明明不应该是这样的。 艾莎是很认真地在心里分析库洛洛的想法,但她却发现自己根本无法分析出个所以然来,因此感觉到一点遇到阻塞一样的闷闷不乐。 这种感觉就好像是撕开一角的纸张,被笔尖戳开一个窟窿的纸板,她不想透过一个狭窄的小孔从门缝里偷看,而是想要任性地撕开他脸皮上的所有面具,看看库洛洛是不是和常人有一样的经脉血管、一样的呼吸频率。 然而,正是知道无法轻易做到这一点,艾莎心中才愈发蠢蠢欲动,充满了挑战的欲望。 库洛洛:“关于芭莱娜的故事……” 艾莎催促:“别废话,快讲了啦。” “别急,艾莎。” 和大多数信教的同龄人不同,明朗德·约翰逊虽然出身于一个教会家庭,但从小他就性格叛逆,离经叛道,不仅质疑神学的存在,还尤其喜欢研究稀奇古怪的神秘学。 而芭莱娜跟他共处一个神秘学社团,两人不仅是青梅竹马,还是研究神秘学的同好。 和酷爱占卜、胆子有点小的芭莱娜不同,明朗德则对巫术更加感兴趣,行为模式也更加大胆和疯狂。从高中一直到他的整个从政生涯,他都没有放下过这个小小爱好,从彻夜研究《所罗门之钥》,他本人尤其崇拜七十二柱神之一的阿斯蒙蒂斯——一位有点跛足,却几乎全能、酷爱杀戮的邪神。 掌权后,明朗德便剔除了家中反对的意见,私底下开始秘密准备各种降灵仪式,希望召唤魔神的到来。只是,他的运气不太好,虽然有芭莱娜的协助,但几乎所有仪式全部以失败告终。正巧那个时期,明朗德的家中出了点意外,他便整日郁郁寡欢,和芭莱娜寻欢作乐的一天,一个疯狂的念头在他脑中产生——也许魔神无法降临人间,是因为他没有找到满意的载体。 因为阿斯蒙蒂斯重欲,弑杀,明朗德便准备了那座封闭的公寓,那里也是他为降灵仪式而准备祭品的地方,里面的大多数少女,也多数成了祭祀的冤魂。 然而,无数次的试验都以失败告终,到最后,明朗德彻底癫狂,他不顾劝阻,勒死芭莱娜,亲自割开手腕,倒入自己的血液进行仪式,坐在祭坛边,整夜地祷告祈求魔神垂青。 然后,凌晨十二点钟的时刻,随着钟声敲响,奇迹降临了,魔神附身在芭莱娜身上,他中意这个女人的躯体,但她却敲破了自己的头颅,想要和明朗德同归于尽。 “所以呢?到最后芭莱娜是怎么进入到这幅画里面的?” “镜子。” 艾莎环抱着膝盖,重复:“……镜子?” “是的。”库洛洛答,“魔鬼喜欢寄居在镜子里。他喜欢明朗德的身体,但明朗德却不愿牺牲自己,所以他抓起一面镜子,诱哄他暂居在画中。” 艾莎伸出食指戳了戳画中的芭莱娜夫人。 “他说的是真的吗?” 画中的人当然没有回应。 艾莎也不期望自己能得到回复,她也没打算把库洛洛说的那个故事信个十成十,他的故事半真半假,听着神神叨叨,里面肯定有真的地方,但阿斯蒙蒂斯的存在,多半是库洛洛即兴发挥,看到《施洗约翰》临时编的。 然而,诅咒的事宜,艾莎却不得不有一分猜测。 艾莎天真地问:“我的脖子会像画里的人一样突然地溃烂,然后断掉吗?或者,所有看到《芭莱娜》夫人的人,都会受到魔神的诅咒吗?虽然不知道具体是什么样,不过对待魔神不敬,应该也是那种不详巫术一样,让人害怕的后果吧?” 说着说着,她哈哈大笑起来,一点都没有把库洛洛说的话放在心上。 这样故意嘲笑、放肆作死的行为,在一些影视作品中通常对应是炮灰的行为,但艾莎是真的不怕这种。 她低着头,手指一下一下地拨着画布,一边若无其事地说:“这样的事情,我很期待哦,毕竟每天都要做一成不变的事情真的非常无聊,生活还是要多一点挑战——比如说,库洛洛先生,你的背后就有一张脸在盯着你看哦~” 当她的目光投注在他的背后时,艾莎恰如其分地露出了惊恐的表情,像受惊的兔子一样,她浑身剧烈地颤抖了片刻,瞳孔剧烈放大。 然后她猫着腰,佝偻着半身,垫着脚,十分地轻巧地朝着库洛洛的方向走去。 她的两双手并拢,收束成一个小小的兜网,然后猛地往前一铺,好像兜住了什么东西一样,浑身在地板上滚了好几圈。 库洛洛·鲁西鲁蹲在一边,看她奇怪的举动,只是平静地询问道:“你抓住了什么?” “什么都没有。”艾莎一边拍着自己的裙子,一边摇着头站了起来,“我只是想看看你的反应~” 库洛洛只是认真地询问她:“我的反应正确吗?” 艾莎半晌没有说话,她半是抱怨地开口。 “库洛洛先生,您看起来一点都不怕这种神神鬼鬼的东西,那您为什么要来这里呢?是因为这些藏品很合你的胃口吗?还是为了这幅带了一点特殊作用的《芭莱娜夫人》,所以,我们还是不要废话,来开诚公布地谈一谈吧。” 最重要的是,艾莎的耐心已经完全告罄,不想跟他玩这种打哑谜的游戏了。 如果再继续这样下去,他完全会无止境地让她猜下去,半真半假的话语,她永远无法知道他口中的话是真是假。 艾莎总是讨厌这一点。 库洛洛·鲁西鲁,是一个不诚实的人。 “比如,关于赌注的事情,你好像完全没有提起来的想法,这可不可以,因为,我可是十分重视它的。”艾莎环顾一圈,才意味深长地提醒他,“是我赢了,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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