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是一长段的回廊,雪白漆光的墙壁和石灰色的反光树纹鱼骨地面,漆黑的房间里,只有透过拱形窗户的朦胧光影才能隐隐看清屋子内部的景象,迷宫一样竖直曲折的直方形走廊,随处可见的视觉死角加深了视觉上的不安,昏暗的室内,光影只在几个特定的位置驻足,明暗交错之下,显得回廊内充斥着一股神圣的氛围。 周围太寂静了,连鞋跟踩在地面的声音都清晰可辨,这种绝对安静,心脏的抖动都清晰可辨的情形,甚至会让人心生恐惧。 除此之外,最引人注目的,便是在这段路途之中,犹如行道树一般沿路摆放的透明独立柜。 在其中一个独立柜前,却突兀地站着一个人。 “这是……” 半蹲着,艾莎一边打量着橱窗里面整整齐齐堆叠摆放的展品,一边弯下腰去读展柜下方贴好的几行蝇头小字。 《施洗约翰》 画面里上,是一个有着淡褐色卷发,面带长须,慈眉善目男子的半身像。 他身披葛色麻布长袍,正弯着腰,一手捧着十字,目光虔诚祥和,周身皆是光彩,另有卷轴悬挂,另一手悬在半空,食指向上朝向天空。 什么东西? 艾莎对这种艺术品的了解比较浅薄,也没有什么心思去逐一观察展品的归属和价值几何,所以只是粗粗地扫了一眼,便急不可耐地略过,脚步匆匆地去看下一个橱柜里的东西。 穿过那个满布棉絮的墙壁之后,艾莎就来到了这里,然而,这个回旋的方形长廊里面,除了在她右手边那个上了锁的出口外,里面全是这样的橱柜和展品陈列柜。 她似乎真的找到了放着拍卖会藏品的密室。 可是,还没有高兴多久,艾莎很快就遇到了难题。 没有号次编序,艾莎只能采用笨办法,她一个一个地去看橱柜里的东西,然后靠自己的总结来给展品分类,然后逐一排查。 她来这里的目的,不仅是为了躲起来,还是为了找到明朗德的藏品,顺便确认其中是否有火红眼的存在。 明朗德·约翰逊是一位人体收藏家,但他同样有收藏名贵艺术品的爱好,在约翰逊家族倒台以后,这一系列展品都流入了加西亚家族之中。 对于艺术,艾莎对此的了解甚少,她分不清正品和赝品,也无从判断展品的价值,大脑里的记忆里,她有的只是美术课上教的一些知识,这些对现在的她派不上任何用场。 那幅被管家特别强调过的《芭莱娜夫人》,艾莎之前也从未听闻过其由来,她只是隐隐约约知道,这幅画似乎有着特殊的功用,但具体是什么样的能力却不得而知。 这幅画应该十分重要。 甚至,今天晚上的库洛洛一行人也是为了明朗德的收藏品而来,毕竟,之前他们就那样明目张胆地占据了他的一处公寓,但似乎在那里他们没有找到真正想要的东西,所以才有了宴会这一说。 从这幅画的名字来看,《芭莱娜夫人》应该是一幅半身绘像。 可是,这座像环形迷宫一样的展厅,除了最开始的入口位置外,全部都别无二致,没有布局图,艾莎几乎找不准路线,展品的说明也只有简短的一行小字,让人几乎无法分辨。 这里没有时间的流逝,空旷的地方声音可以传得十分遥远,除了展柜上面的东西外,所有的布景都完全没有区别,艾莎也不知道时间究竟过去了多久,七绕八拐后,她只能摸索着往自己认为合适的地方走去。 冷汗从她额际滴落。 因为不知不觉,她发现自己居然迷路了。 这样庞大的环形迷宫,艾莎的方向感没有那么优越,也没有做任何的前置准备,迷路也是正常的,照现在的情形来看,虽然暂时不会有人前来,但她必须尽快从这里离开。 可是,好不容易到了这里,不把这里逛上一圈是不行的。 酷拉皮卡在外面帮她拖延时间,但是这样的时间注定拖延不了多久,莉亚也不会一直把目光放在一个地方。 艾莎咬紧了下唇,往着进来时候的方向看了一眼。 这里的画像少说也有上百幅,地形又十分复杂,很容易就看漏掉,按照常理思考来说,这样要在几日以后上拍卖会的展品应该会放在离出口位置最近的地方才对,可是刚才她在出口的位置转了好几遍,也没有找到相似的展品,甚至,她都没有找到人体器官相关的东西,这明显不太对劲…… 而且,四周漂浮着的棉絮依旧存在,说明这里的空间已经和外界隔离开来,这样足够隐秘的地方,也不太适合再开一个暗道藏上加藏,糊弄外面的人。 但是,明明来的地方是正确的,都在这里逛了这么久了,她还一无所获。 是因为,这样的位置,还有像妮翁的卧室那样的小房间存在吗? 艾莎一边加快速度,她四面环顾,手还时不时地敲敲墙壁,试图找找有什么暗道之类的东西。 这样的情况下,心急会自乱阵脚,但她看得展品多了,却隐隐约约地品出了一点点不对劲的地方来。 “奇怪……” 站在一幅名叫《拿撒勒之春》的画前,艾莎盯着这幅优美的风景画半天,眼神放空,然后伸出手轻轻敲了敲橱窗。 一声轻响,有点沉闷。 是很正常地敲击钢化玻璃发出的声音。 可是,眼睛很尖的她却发现,玻璃的一角的裂缝出现了扩大的趋势。 艾莎蹲下身,她半眯着眼睛,凑近仔细看,几秒过后,蜘蛛网一样裂缝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蔓延,最后越来越大,直至整个储物柜都遍布这样斑驳的纹路。 刚才她只是轻轻在玻璃上蹭了一会,这样看似牢固的玻璃就出现了裂痕。 现在这样轻微地碰撞后,“擦咔”一声,玻璃彻底碎裂。 艾莎下意识地捂住额头,快速后退了几步,但是玻璃炸开的动静却并没有很大,只是眨眼间,它们就齐齐整整地掉在了地上。 她在后面观望了半天,没有发现什么异常后,才小心翼翼地走上前去。 抬起头的瞬间,艾莎的脸就黑了。 她被骗了。 面前的画已经完全消失了,柜子里面空空如也,就仿佛在嘲笑她刚才认认真真看展品的自作多情。 防盗手段到这样的地步,也只能说是只此一家了。 等了一会,艾莎并没有发现什么人前来,她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每一个展柜她都一个一个敲碎了,再去确认一番里面是不是有东西,这样一通操作下来,还真让她找到了一幅有点诡异的画。 刚开始一扫的时候,那还是一幅十分普通的男子肖像画,虽然看着有点眼熟,但是艾莎想了半天也没记起来自己是在哪里看到这种画,她魔怔了一样盯着这幅画半天,最终得出了结论——自己似乎在哪里见过这个人。 出现在艾莎记忆之中还稍有印象的,满打满算也没有太多,其中和她自己有所牵扯的人当然不多,但她平时走路路过看到的人可就太多了,一一回忆起来,她反倒心头充斥着一种没来由的烦躁。 这种烦躁感加重了她心中的烦闷之情,让艾莎的表情愈发不耐起来,她的手指蠢蠢欲动,相互摩挲,最终没忍住发泄的欲望,一拳重重地砸在了玻璃之上。 “好痛!” 玻璃上传来的反作用力让艾莎瞬间疼的一个激灵,她眼睛生理性地狂眨,整个人一哆嗦,手指摊开,手掌处立刻红了一大块。 疼痛也让她开始有点恍惚的精神瞬间就清醒了,从暴躁之中冷静下来,艾莎鼓起脸颊,她低着头扫了扫受到撞击通红的手掌,突然感觉十分庆幸。 一边用手揉了揉手掌,艾莎一边重新开始审视起了这幅肖像画。 画像上的男人有着一头棕色的头发,硬要说外形的话,和她在入口的时候见到的那个《施洗约翰》有点相似,但相似的点可以说是乏善可陈,这幅未知的画像上,男人身穿名贵的西装,更偏向于现代化一点。 盯得久了,艾莎头有点晕。 她不是因为这么一点情况,就那么容易的失去理智的人,而刚才,她也的确是一时之间,愤怒的情绪涌上头脑,淹没了思绪,心里头一个声音一直在朝着她说话:“好烦,好烦,好烦,都已经过去那么久了,为什么还没有找到有用的消息……” 没完没了像苍蝇叫一样。 现在,她强行遏制住那样烦躁的思绪,右手轻轻地敲了两下橱窗上的玻璃柜。 没过多久,蛛丝般的痕迹开始在展柜之中蔓延,直到遍布整个玻璃镜面的时候,“哗”的一声,所有的玻璃像棱镜炸开,缓缓飘散在空气之中,和光相互晕散,看着色彩缤纷,异常华美。 也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一股看不见的气在空气之中蔓延开来。 艾莎敏锐地抬起眼角,她的右眼皮一跳,出现在面前的画卷之上,那名男子的肖像已经完全变了一个面容。 画面中的女人梳着一头羊角辫,双眼直直地盯着前方,矩形的瞳孔空洞且无神,外形有如神话里的潘神,却并不丑陋,只是她的头部与身躯不自然地垂直弯曲,额头上还有一个倒五芒星的标志,看上去惊悚异常。 这是一幅乍看之下毫无问题,但仔细一瞧全是问题的肖像画。 邪性黑暗的颜料勾勒下,画中的人仿佛活了一样,矩形的瞳孔占据了大半的眼眶,让她看上去并不像人类,更像是一位拥有恐怖能力的魔女,当艾莎仔细与画中人对视的时候,她平直的嘴唇就仿佛勾勒起一个笑容一样,无辜的瞳仁紧缩了片刻,让人感觉不住的精神恍惚,负面情绪爆炸,竟然开始回忆起过往的种种经历来。 艾莎赶紧别开了眼,她看着地面嘀咕:“山羊,倒五芒星,身首分离,全都是不好的寓意……” 即使不太认识画中表达的寓意,但这样不详的画,看到的人心中都会当然地产生一种不适之感。 更别提,画像周围散布的黑色念力都快实体化了。 橱窗的角落,终于显现出来一行小字:《芭莱娜夫人》 邪性的画面,艾莎忍不住看了又看,她咽了咽口水,喉咙上下滚动,眼神不断地闪烁纠结。 她既没有马上离开,也没有上前去细看,而是仰着头和画像保持对视片刻。 这样的场景,说来也有几分诡异。 忽然,艾莎猛地拍了拍脑袋,她恍然大悟地自言自语:“我好像记起来了。” 那个刚才画像里长相普通的褐色头发男子,除了长相有点像她在门口看到的《施洗约翰》,还更像是尸体都已经臭了的明朗德·约翰逊! 除了在广播电视上,艾莎平常很少见到过明朗德的脸,在密室的时候,她看到的也是明朗德被挖了眼睛,尸首分离的惨状,血都糊成一块,尸体都发臭了,哪里看得清他究竟长什么样。 现在好不容易想起他来,还是托了这幅画的原因。 管家说过,《芭莱娜夫人》是明朗德念的具现化产物,也是他的妻子的化身。但联想到在明朗德密室之时的经历,妻子这个身份就显得有些诡异了。 艾莎对明朗德的生平也不太了解,不过她却看到了他的死状,也知道他不是什么好人,他性格暴虐,囚禁杀害了那么多少女,这样的人,被黑吃黑了也算是死有余辜。 而作为他的妻子,却成为了画中之人,变为了诅咒的依凭物,反倒让人觉得疑惑起来。 好端端的一个立体的活人,却平白入了画,成为了平面的幕布,这究竟是怎么样的念能力? 艾莎忍不住又看了一眼画像,比起心中的恐惧之情,她也没有想亲自试试看诅咒的威力的作死想法,只是越看,她感觉这幅画就像是活的一样,也许是视觉的误差,那位芭莱娜夫人手都好像会不时细微地动一动。 吓人倒怪,装神弄鬼的东西。 艾莎收回了视线,她抿了抿嘴,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淡定地将黑雾一巴掌挥开,然后眼疾手快,两手拿起画就是粗暴地一卷,转眼间,整幅画就被她收起,抱在了怀里。 “反正我也不怕鬼,就先收着好了,可惜没有地图,唔,这一点倒是有点麻烦……不过,现在我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呢,就委屈你先乖乖呆在这里啦。” 还装模作样地拍了拍画,表示安慰后,艾莎就迈开脚步,朝着走廊的深处,打算再看看有没有意外惊喜。 只是,刚迈出脚步,她似有所感地回头,看了看来时的方向。 窸窸窣窣的声响,像是脚步声。 隔了不算太远,她还能隐隐约约听见。 四周尽是冰晶一般的玻璃碎屑,踩在上面会发出清脆的碎裂声。 在原地思索了片刻,艾莎没有什么犹豫,她停下了往前的步伐,而是朝着来时的拐角走去。 虽然不知道时间到底流逝了多久,但再继续盲目地往前走也没什么特别的意义,整个迷宫太大了,没有地图要走完简直是天方夜谭。 来的人是谁,并不太重要,重要的是,那个人到底有没有用。 然而,当她走到拐角的位置,和进来的那个人遥遥相望的时候,艾莎还是露出了十分意外的表情。 “好久不见,艾莎。” 出现在她面前,一身西装打扮,面带微笑,从容和她打招呼的人,是她的老熟人,库洛洛·鲁西鲁。 不久前,他们还在电话里通话过,还定下一个赌约,约定的内容是十二点之前她会找到他。 他骤然出现在这里,她应该露出喜悦的表情才对,然而,艾莎却没有半分欣喜,她的心中,反而忧心忡忡起来。 赌约的内容条款,其实并不重要,因为她故意定下赌约的目的,从来不是为了赢,而是为了让库洛洛一行人在尽量留在宴会之中,这样,“觊觎藏品的盗贼集团”这个靶子才会一直存在。 可是,现在库洛洛出现在了这里,是他单独一个人做出的行动吗? 那么,其他的人呢,他们又被分配了什么样的任务? 艾莎的手倚在墙壁,没有向前去,反而警惕地后退了一步。 与之相反的是,艾莎的语气依然很轻快真诚,她带着翘音的尾调还有一种惊喜。 “晚上好,库洛洛先生。” 低着头,艾莎不着痕迹地扫了一眼被她死死抱在怀中的画像,那里,还仍然有着源源不断的黑色念从中冒了出来,这些灰色的雾气溢散了空气之中,并没有消散,而是被稀释以后化为了更浅淡的颜色,缓缓在这个空间里徘徊。 从之前他人给出的信息来说,这样预示不详的东西,出于生命安全的考虑,应该马上丢掉为好。 艾莎舔了舔干燥的下唇。 不过,她一点也不想扔掉它。 甚至,在看到库洛洛的目光一瞬间在她手中捧着的画像扫过的时候,心中更有一个念头在艾莎的脑海之中出现。 这样的念头,一在她的心中出现,就疯狂的生根发芽,长成参天大树。 糟糕了,她好像又要做一件让库洛洛先生十分苦恼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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