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妇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看几人笑眯眯的，她也高兴，乐呵呵端出一碟奶白的糕点摆在妘景面前。 “族长做的龙脊糕，只在九幽吃得着，你尝尝。” 谢离有些不舍的慢慢松开妘景的小手，拿起碟子递到妘景眼下。 妘景渐渐回神， “您就是族长？” 老妇人竟是九幽族长？ 谢离看出妘景的诧异，却只是稀疏平常的“嗯”了一声。 老妇人一脸坦然，也不作解释，只是帮衬着知也千鹤将吃食摆放整齐， “小景夫人初来九幽，快尝尝我们九幽糕点，口味清淡，也不知道将军和夫人吃不吃得惯。” 她一边说着，一边倾身向前，将色若微雨的一碗羹汤摆到妘景跟前。 还没来得及介绍，她突然猛的吸吸鼻子， “诶，你们见过她了？好浓的雨水味道。” 妘景略一愣神，瞬间恍然，族长所说的“她”，是方才那位青衣女子。 “嗯，又见到了。“ 谢离在妘景身后淡淡出声，一面说着，一面漫不经心拢过妘景披散在后背的乌丝。 族长瞧了眼妘景错愕的神情，了然一笑，“夫人第一次见，定然觉得奇怪。” “其实没什么奇怪的。“ 族长席地而坐，慢悠悠讲述起来， “将军前次问起我时，我还同他讲呢，我们九幽当地的山民，世代都流传着她的故事。” “相传，她的情郎是天上的青龙神尊。她是东边岛上一个布雨的小神，一次布雨时偶然撞见潜在海底的青龙神尊，两人自此生了情。” “可是，青龙神尊你们知道的吧，万年前犯了事，被天父神尊处死，书上记得言之凿凿的，哪里可能有差池。” “她不相信，定要救情郎。” “说来，她也是个可怜人。阴差阳错练成了不老不死秘术，五百年出关一次，逢人便说夫君陪她一起闭关，等着她摘雨露回家果腹。但我们都知道，哪里有夫君。不过是她执念太深，万万年来，渐渐神识不清了。“ “九幽那不老不死的秘术传闻，便是从她这儿传出来，传得稀奇得狠。可我们九幽的山民世代听着这传说长大，知晓了其中曲折，都对那秘术不感兴趣。一个人长生不老下去，有什么意思？” 妘景微张小嘴，不知该作何反应。 族长自觉话里有失，略带抱歉的笑了笑，热切解释说， “不过真难得，她五百年出关一次，竟真能被你们碰见。 “听说这片杉林之前是一座小岛，便是她初遇青龙神尊的之地。 “你们能在此地见到她，说明呀，命定的缘分，你们之间，有情。” 族长慈眉善目，笑得暧昧。 妘景也不知道怎么了，在族长的打趣中，本能的回头，询问看向谢离，却发现谢离也正若有所思的看着自己。 目光对视的一瞬间，两人肉眼可见的一颤，双双通红了面颊。 族长呵呵一笑，不再多言。徒留两人对视着尴尬半晌。 谢离轻咳一声，夸赞道， “看来，九幽秘术很可能是真的，我的小军师推测那背后之人为了九幽秘术挑起纷争，也很可能是对的。” 妘景被夸的有些羞，匆匆低下头， “本是如此婉转的一桩□□，竟叫嗔妄之人起了邪念。” 谢离闻言，突然正色了神情， “说到此处，我得给你看一样东西。” 他伸手在空中一抹，一方结界显现，大寨缓缓映照出来。 只是，妘景走之前还残存着废墟的大寨，如今连灰烬都不剩。那些断梁腐墙，那些神体，消失得一干二净。 “方才我们离开大寨、遣散了神兵之后，四下无人，大寨又起一场诡异的大火。等我点完兵赶过去一瞧，只发现了这些。” 妘景看见，那火自平地无中生起，没有风来，却越燃越旺。熊熊烈焰直冲云霄，在山林间燎起一片诡异的蓝光。 很显然，是那幕后之人所为。见前次没有销毁干净，这次又连渣都不留。 妘景瑟缩了一下，不由道了一声，狠。 族长被吸引了目光，站在林边，忍不住啧啧附和道， “那些贼寇娃娃虽然冒充我们，做了坏事，但罪不至此。可怜见的，死后居然被这样折磨，你们千万不要放过罪魁祸首。” 妘景谢离默默点头。 不一会儿，结界中烈焰渐消，谢离收掌。 妘景才吃过饭，心中不由翻江倒海，不是滋味。她忍不住问谢离， “你从前不是特别不喜欢我见到这些惨烈之事吗？怎么今天还专门收尽结界里让我看？” 谢离沉了声调， “今时不同往日。你已经全然牵涉进来，和我并肩作战，我不能再对你有任何隐瞒。“不过，在此之前，我再问你一次。此人神力强大，一场大火烧过，却找不见任何痕迹。或许，他比我们想的还要厉害很多。你可想清楚了？你若插手此事，定然凶险万分。你若现在回神宫，还来得及。” 妘景不答，只是无比坚定的点下头。 谢离又道，“人心叵测。现实可能比你预料的还要糟糕。不只是荒主，甚至，你最亲近的人，最信任的人，都有可能是千难万阻。” 妘景其实有想过。她只是实事求是、想要承担捣毁东荒地脉的罪责，便已经同爹爹意见相左、吵红了脸。 她不知道此番查下去，还会发生什么。她不知道除了爹爹，她的娘亲、哥哥、少黎、荒主，又会是什么态度。 可是，看着眼前这片郁郁葱葱的密林，看着知也千鹤谈笑打闹，看着老族长平静安宁的饮茶休憩，看着谢离头顶日光目光灼灼的凑在自己眼前，她只觉得更加坚定， “如此美好的地方，待我们回去，一定要还它公道。” 谢离见她心意已决，也不再多言，只道了一句， “好，我陪你查下去。” 他拍拍妘景膝盖，想要站起身，却被妘景一把拉住袖口。 “你问了我，我也有话要问你。” 妘景仰头正色着他， “谢离，我最后问你一次，你有没有哪怕一丝一毫的怀疑我？” 谢离闻言，目光一震，嗫嚅双唇，似乎是真的在思索着措辞。 妘景有点泄气， “我知道，我爹就是那种很传统的上神，顾及脸面剩过一切，我娘又是毫无原则的溺爱，还有我二哥，他在天宫，跟我们思虑的事情可能完全不同。我处在这样的家里，很难不让你怀疑。你怀疑我，我理解。” 低落的声音落下，妘景久不闻回应，怯怯抬眼，才发现谢离正有些好笑的看着自己， “瞧我的小军师瞎说什么胡话？哪有将军怀疑军师的道理？” 妘景被他逗得有些恼。 谢离坐回她身边，见她面色仍是踯躅的，正经下神色，解释道， “前次你问我怀不怀疑你时，我没有同你讲清楚。我其实一直想告诉你，那晚密林榕树下你说的话，我都听到了。加上这几日来你的奔走付出，我发现我之前对你有很深的误会。你不是寻常女儿家，你比我想的要正直、大义。我相信你，我也相信你会在周遭不同的声音里，做出正确的选择。” 妘景不妨谢离突然提起榕树下那些话，目色瞬间有些张皇，看得谢离跟着心慌起来。 他这辈子没说过几次这么正经的话，生怕自己说错了什么，匆忙解释道， “当然，我并不是因为看你奔走操劳、追查真凶才相信你的。哪怕你什么都不说，哪怕你什么都不做，我都相信你。“ 他似乎根本意识不到自己的话语给妘景带来多大的震撼，见妘景呆若木鸡，他左思右想，也没明白自己到底哪里说错了。 无奈，他只能清清嗓子，又解释一通， “嗯……我知道你不喜欢我，我知道你迟早要跟少黎走。不过，至少眼下你还是我夫人。你一日是我的夫人，我便真心待你一日，相信你，支持你。” 谢离听着自己最后一个字拖着长长的尾音缓缓落下，自觉已经搜肠刮肚，将能说的不能的说的，通通说了个干净。 可是他却久久得不到妘景的回应，哪怕是往日的娇嗔斥责也没有。让他一时无措至极，不禁悄悄攥紧了拳头。 殊不知，纹丝不动的妘景，心里已经掀起惊涛骇浪。 她看见，谢离目光定定的坐在她的身旁。 随着他坚定的言语一个字一个字落在密林，雨后的正午阳光一点一点穿过树林照到他的头顶，将他整个人照亮。 她突然感觉鼻尖好酸。 他愿意告诉她真相，还愿意让她插手要务，他相信她的能力，也相信她的品性，他无条件相信她。 她突然觉得，他待她的好，跟所有人都是不一样的。 妘景鼻酸得一塌糊涂，匆匆垂下头，闷声说道， “我其实是害怕。你固然可以相信我，可是我的身边人……我们都看见了，幕后那人神力高强；而放眼全大荒，神力能有这般高强的，几乎就是我们身边人。谢离，我好怕……” 妘景一席话带着哭腔，说得颠三倒四。 谢离却已经从她欲言又止里明白了一切。 罪魁祸首很可能就是他们的身边人。这一点谢离不是没想过。他对此毫无办法，也不想违心的安慰妘景。 他只能虚虚搂住妘景，轻轻捏了捏她的肩头，了做安慰。 他不知道妘景其实怀疑的是少黎。 当时，他满心期待着会是腾宁这个外荒人。所以，相较于妘景的低落，谢离要坚定得多。 他想，无论是谁，如此大错，该罚必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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