腹诽间，谢离已经径直走到青衣女子身边。 两人相对而立，攀谈着，像是旧相识。 妘景犹犹豫豫走向谢离，本能想躲在他的身后。 却别谢离一把牵过，毫不犹豫的揽在身侧， “这是内人，小景。” 妘景顺着话头点头示好，却猛然惊觉， 等等…… 他叫她什么？ 小……小景？！ 妘景瞪大眼睛看向谢离。 可是他的沉沉嗓音如常，一个字一个字，不带任何迟疑。 他神色正经，雨幕里，握着她的手干燥温暖，不曾颤动分毫。 就好像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一件事。 就好像他已经念过千遍万遍。 小景…… 妘景在心中反复琢磨着这个称呼，反复思索着谢离念出来时，那一点点鼻音里，到底有没有怜爱。 不待妘景想明白，青衣女子已然开口， “小景姑娘，” 她的声音轻得像飘在天上，叫听的人忍不住便想屏住呼吸，生怕轻轻一颤，便会消散。 “小景……我喜欢，姑娘。” 她重复念了一遍妘景的名字，仿佛只一瞬，便算清两人的缘分。 只见她盈盈一笑，伸手入篮，捞出一把物什，放在妘景掌中， “这是凤羽花花籽，送给你。” 妘景接过花籽，瞬间惊讶得僵直了手臂。 那花籽分明从竹篮水露中捞出，却干燥枯萎，全然不似在水中浸泡过。 偷瞟那竹篮。安然储着一汪无根水，不漏不减。水面泛着圈圈涟漪，冒着丝丝寒气。 就仿佛那不是竹篮，而是提在手边的一汪深潭。 看着掌间，妘景突然不知该作何反应。 青衣女子大大方方站在她眼前，唇红齿白，笑容璀璨。一身温柔形容、婉约举止，没想到，面容是如此明艳坚毅，如水的眼神让人难以拒绝。 可是…… 可是这凤羽花…… “多谢前辈好意，” 谢离看出妘景的犹豫，上前一步，气定神闲覆手妘景掌心，将花籽合握两人掌间， “我们一定好好照料。” 青衣女子看看两人，笑了笑，满意离去。 目送她背影消失的下一刻，妘景再也难以按捺惊异， “谢离，那是凤羽花……凤羽花难道不是……” 谢离接住妘景难以置信的目光，严肃的点下了头。 凤羽花，四百年前，便已灭绝。 四百年前，天宫里那位天后身染重疾，必须要凤羽花做药引，却遍寻大荒不得。 坐镇天宫的天父神尊，带着天宫里最最厉害的天神，苦寻凤羽花整整三年，也只能眼睁睁看着天后香消玉殒。 连至高无上的天神们都宣告绝迹的凤羽花，此刻，却被青衣女子当做见面礼随意的送给了妘景。 最最关键的是，那些花籽看着不像假的。 那些花籽，看起来像是被保管了几百年之久！ 妘景从没见过枯萎至斯的花籽。 每一粒都瑟缩成比沙还细的颗粒，卧在她的手里，不像花籽儿，倒更像一把黑盐，眨眼就要随风而逝。 “别看了，真的是凤羽花，” 谢离示意妘景将花籽收好， “前辈没有必要为此事骗我们。” 妘景后知后觉， “你认识她对不对？” 谢离高深莫测的微微颔首， “一面之缘。” 谢离初来九幽时，照例巡查，便在这处密林里，撞见了方才那位青衣女子。 她问谢离是如今是何年岁。她告诉谢离自己已经五百年没有见过世人。她说她和夫君一直住在那密林里，已然记不得年岁。而她开口问起的天神，已然是书上记载的万万年的事情。 当时也是细雨天。 天色幽暗，凉透人心。 那雨就仿佛为了青衣女子而来，随她离开而逝。 就像此刻，随着青衣女子的离开，密林也随之雾散烟消。 谢离突然转头问道， \"妘景，你知道吗，九幽真的有秘术。\" 妘景愣了， \"什么秘术？\" \"不老不死之术。\" 在大荒，最宝贵的不是财宝，不是神力，而是寿命。 天宫里的天神享无尽寿命，谢离妘景这些神山上的山神，享千岁寿命，而更低微的山民，只得几百年。 谢离说，九幽秘术，便是一种能突破血脉、让任何人都可以不老不死的术法。 妘景皱起眉头， “你的意思是，青衣女子习得了不老不死之术？她其实是万万年前的前辈，而这花籽也不过是她眼里的寻常之物？” “正是，“谢离坚定的点下头， “她不是天神，也没听闻哪位山神退隐在此，只可能是万万年的前辈。” 妘景若有所思，沉吟半晌，问谢离， “知晓九幽秘术的，可有旁人？” 谢离似乎意识到妘景想问什么，严肃下神情， “我是在冀望神宫藏书阁一本无名集注上偶然看到的九幽秘术。那藏书阁虽说是荒主私有，但几乎不设阻拦，所有人都可进出。我怀疑，知晓此秘术的不止我一个人。” 这个答案也正合妘景心中所想， “我这么问，是在想，有没有一种可能，那挑起就有骚乱的幕后黑手，是为了掠夺九幽秘术？他冒充九幽去东荒闹事，试图离间东荒和九幽，趁着两方战乱，坐收渔翁之利。” 谢离没有出声。 其实妘景问出那个问题之时，他便已经想到了这种可能。 不仅如此，他还想到了最为可疑之人。 那就是腾宁，那就是西荒。 其他任何人，为了九幽秘术，直接攻打九幽即可，没有必要多此一举，将整个东荒牵连进来。 只有西荒，既想要秘术，又想看东荒战乱。 只有西荒，此计对他们是最有利的。 此刻，谢离想起腾宁在冀望神山那晚对他说的话，只觉越想后脊越凉，只道是幸亏有妘景，早早点醒了他。 妘景见谢离就不作声，以为他没听懂，更细致的解释了一遍， “此人须得熟悉东荒，知晓东荒与九幽之间微妙的矛盾，利用其挑起众怒争端。他须得知道九幽秘术，并且对秘术有所企图。而且，他还见不得东荒太平，想要搅乱局面……” 妘景一面说着，脑子里克制不住的浮现出了一个人。 少黎。 那时，妘景不知道，是因为她自己的怨念让她将所有坏事都推到少黎头上。她只是本能的感觉，少黎不简单。 他熟悉东荒自不必提，他就住在冀望神宫，很有可能在藏书阁看到过九幽秘术。而且，妘景在想，少黎会不会其实一直就觊觎着荒主之位，想趁此动乱，推翻荒主父亲？ 妘景越想越害怕，她仔细回忆着少黎是不是那种野心勃勃的人，却发现，她一无所知。相识三百余年，她竟从没听少黎提起过有关荒主之位的只言片语。 从前她天真的以为，少黎承诺过会带她远走高飞，那就意味着他会放弃荒主之位。 但此刻，妘景已经明白，承诺不过就是承诺而已，早就做不得数。 夫妻两人神奇的推测出了同一种情况，又神奇的怀疑到了不同的人头上。 两人各自琢磨着怀疑目标，因为各种原因，又不便讲与对方听，便眼神试探着对方的意思，陷入沉默。 直到千鹤知也以及昨晚庆典上那位老妇人，提着食盒，来寻两人午饭。 妘景因为对少黎的怀疑，心中不宁。 她无心吃饭，走出竹林，想独自回营地寻了机会问问少黎。 几人聚在她身后，不知说了些什么，便听一声“小景”传来。 隔了很远，被风送到她的耳边。 妘景顿住了脚步，很是不确定的回头看去。 谢离站在百米开外，泥地铺在他们中间，巨大杉木整齐的排列在身侧，将谢离魁梧身姿一览无余的送进视野。 他双唇启合，妘景再次听到了那个别样又亲密的呼唤， “小景，” 谢离冲她笑了笑，遥遥朝她伸出了手， “先吃饭。” 妘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外人面前，他又叫她“小景”了。 而这声“小景”，就像下蛊一样。 她只感觉那一瞬间，周遭世界消失干净，他们之间的泥地变成飘在天宫的白云，她一步一步走向他，轻得就像飘在空中。 那只大手松松垂在眼前，她几乎完全不受控制的、试探着合了上去。 几乎同时，她被谢离拽着紧紧贴到身侧。 “想到了什么？怎么一声不吭就走？” 他的声音如常沉稳。 但因为他近得几乎快要贴上她耳畔，让她听来完全就似挑逗。 “别多想了，先吃饭吧。一会儿还要同你讲一件要紧事，你再忧心也不迟。” 妘景已经全然不会动弹，只晓得讷讷点下头，任由谢离带她坐到地上。 而她的身后，是知也千鹤极力掩饰的兴奋尖叫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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