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静维持良久,念影才低声问:“你……好端端的说这个做什么?” 玦觞带着几分似有若无的苦笑:“我在想:如果不是他动了不该动的心思,也许就不会死。” 念影一怔:“什么?” 玦觞眸光大亮,抬眼望着她,“朝颜,那你的心思呢?” 呃。 念影为难地扶了扶额,神情稍显烦躁,只道:“我们不是很好的朋友吗?” “朋友……”玦觞脸色沉下来,“你身边的每一个人,你都只当做朋友吗?” 他适才口不择言说出了不应该说的话,想着就破罐子破摔罢了。 念影轻应:“自然了。” 玦觞问:“寂含是,折栩是,我也是,我们都是一样的,对吗?” “……” 念影眉头紧锁,寻思着今天是哪里不对,一个个的都说些莫名其妙的话。 玦觞却又问:“那么夜玄神君呢,他在你心里又是什么?” 念影冷睨了他一眼,淡淡道:“你失言了。” 玦觞起身,揖手以表歉意:“告辞。” 念影突然脊背一阵寒凉。 如果是玉玲珑或是折栩说这些话她都能理解,可话从玦觞口中说出来……委实别扭,极不对劲。 这跟撞邪了似的。 帝君此次在雪山待了三天才离开,念影并不知他与雪神商议了什么,只在好奇间同玉玲珑议了几句。 玉玲珑提起:“阿颜,我曾听雪前辈说过有关上古灵族覆没的事。” 念影问:“是因为遭受天灾?” 玉玲珑道:“应天道之劫。” 念影饮酒不语。 当晚她去到雪神的书阁,翻阅了一些破旧的书简。 灵族是上古时期便已存世的古族,生而神胎,拥有至高灵力,万年前天降天雷,生出无数邪祟,吞噬着生灵,灵族遭受重创,渐渐的只剩下了花族和月族。 月族居至东境之外,女皇承位掌管,将月族治理得井井有条。 那时候的尘世经历一次又一次天灾,众多生灵消亡,一应仙神陨灭。他们许多都没能守护好自己的子民,诸位首领没能保住自己的族群。 雪神曾说灵族一脉体格特殊,身带戾气,一念成魔。 换而言之,每一个灵族的人都是生来的魔种,对于化魔,有着诸多可能。 所以……这便是那时候会覆没的原因吗? 那么又为何独独是月族和花族存留了下来。 念影不得其解,在书阁中冥想了一夜。 次日她一离开书阁,迎面就撞上了花暮迟。 “阿姐,你脸色不太好。”花暮迟满眼担忧。 念影摇头:“没事,看书看得晚了些。” 她看着眼前的少年,脑中不禁想:如果真如雪神所言,他们是生来的魔种,那么对于她而言,是否花暮迟为她承担了那一半的可能,让她可以仅作为神女而活。 “阿姐,你看着我做什么?” 念影遽然一笑,抬手摸了摸他的鬓发:“小迟,姐姐希望你能一直待在雪山,勿要再惹祸。” 花暮迟回应了她一道浅淡的笑意,遂一转身,笑意顷刻间化作了满面寒凉。 她从不愿意让世人知晓他的存在,不愿意对他真心相待。 阿姐自始至终都是厌弃他的。 花暮迟想。 有些东西、有些事情,都是他的妄念。 如果是这样,如果只是这样,如果一直这样…… ——“她从不曾在意过你,对她来说,你只是个累赘。” 脑子里熟悉的声音不断回响,一点一点、已经吞掉他的神智。 . 念影一回屋就察觉到了身上意心镜的反应,掌心拂过镜面,传来楚素的声音:“花神大人。” 念影轻笑:“怎么了狐狸姐姐?” 楚素:“思过的时间半月也够了吧?” 念影:“……” 沉默半晌,她问:“前段日子,你们都不在夜玄宫,去哪儿了?” “就是你经历度化期的那几天吗,”她问得不是很清楚,楚素倒也理解她的意思,“师尊吩咐我们出去办事了。” 顿了顿,她又补道:“话说啊,那可是头一次让我们一起去呢!” 哪怕楚素不提醒,念影也能明白。 “念念,我一会儿还得回皇宫,让盈盈过来接你。” 念影顿时失笑:“我也不是小孩子,还需要接啊?” 楚素一本正经:“怕你走丢。” 列盈跑来见她时,拽着她就往外奔:“阿颜,你要是再不回夜玄宫,忬蔺师兄可就得把宫殿都给掀翻了!” 念影无奈:“他着什么急啊?” “怕你跑呗。” “跑,我回往哪儿跑?” “忬蔺说,”列盈步伐顿住,清了清嗓子,开始学着忬蔺的语气,“万一让别人把小师妹拐走了,我们一定死不瞑目。” 念影回想起先前忬蔺醉酒时的状态,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他真的这样说?”她问列盈。 列盈点头:“对啊!” 念影追问:“他很认真吗?” 列盈再次点头:“认真得不得了!” 忬蔺是不是看出什么了? 念影凝目深思片刻,有些事情,是否旁人都看得清楚,只有当事人一直在装糊涂呢…… 这份心思既已不能掩藏,那便坦然面对吧。 回到夜玄宫的那一刻,念影心中陡然多出了些平稳。 她支开列盈后,只身去了轻霞殿见月沉吟。 这两日宫中事情繁忙,念影在殿外恰好撞见一位来送公文的小仙。稍稍一靠近她便察觉到对方是花仙,出于本能开口问了句:“姑娘一人前来的吗?” 小花仙恭敬颔首:“是奉陛下之命请殿下回宫的。” 念影微怔:“是出什么事了吗?” 小花仙忙摇头:“只是有事要找殿下商议。” 两人一前一后进入殿内,那小花仙将公文放置好,开口说明了来意。 念影静静站在一侧听着他们说话。 月沉吟略微问了几句,那小花仙回话时面露惶恐,一字一句皆是小心翼翼,不难听出隐隐带着惧意。 月沉吟搁下手上的书卷,示意她先离开,后朝念影看过来,神色平静地问了句:“什么时候回来的?” “和盈盈一起来的。” 月沉吟轻嗯一声,表现得十分淡漠,遂一起身便要走。 念影蓦地伸手拉住了他:“师尊。” 他微顿脚步,没有言声,甚至都没有转头看她一眼。 念影心弦一绷,微微作痛。 她心里叹了口气,藏住了眼底的难过,故作平淡地开口:“我有话想和你说。” 月沉吟侧目,缓缓漾起笑意:“我要去一趟烈极海,回来再说。” 如此熟稔的神情,却又是如此陌生的语气。 念影嗓音微哑:“可是很重要……” 月沉吟轻轻挣开手,似乎有些不耐烦,复述:“回来再说。” 言毕,疾步而走。 “……” 念影烦躁地一脚踢开旁边的凳子,小声嘟囔:“月沉吟,等你回来,我就不说了。” 这种事情凭什么要她开口?他生辰那日分明是他先…… ——“小师妹?” 角落的屏风后倏地冒出一个人影。 念影险被吓了一跳,待萧阳走近后问:“你躲这里做什么?” “等你回来,我就不说了,”萧阳学着她方才说的话,一脸笑吟吟,“你胆敢这样直呼……” 念影打断:“你想威胁我啊?” “唉。”萧阳长叹一口气,“这要换成别人,要被一剑劈死。” 念影掩嘴笑出了声。 须臾,她问萧阳:“你是知道我会过来吗?” “盈盈说了一定会把你带回来的,我猜到你会来先来见师尊,就在这里等着。” “你等着我做什么?” “找你喝酒呗!” 萧阳朝她眨眨眼,露出得意的笑容:“我从忘忧城得了两壶好酒,咱们一起尝尝。” 念影用力一拽他的手臂,仰头笑着:“多谢师兄,却之不恭。” 她现在深刻体会到,萧阳只和酒是真爱。 天色刚转至暗沉,月沉吟就回了夜玄宫。 念影正从萧阳那儿离开,浑身发热想要去北殿的浴池,半道和月沉吟撞了个正着。 萧阳那酒算不得烈,但念影喝得有些多,醉沉沉的,脑子还在犯懵。 念影心里带着浅浅的怒意,并不想理会他,顾自绕道而走。 她一踩上阶,脚步不稳,摇摇欲坠。 月沉吟趋步靠近,伸手将人扶住,轻问:“萧阳找你喝酒的?” 念影就着他的手往石阶上迈步,行至廊庑下,又过河拆桥般甩开了他。 然而她力道微弱,月沉吟一用力,她丝毫抵抗不过,只能由他紧紧扶着。 “不是有话要跟我说吗?”他问。 念影语气颇沉:“我现在不想说了。” 月沉吟轻笑:“为何?” 念影不答。 他又是笑了笑:“生我的气吗?” 念影仍是不答。 他语气转变得十分温柔:“是我不好。” 念影抬头,终于应了声:“你让我说我就得说吗?” 他松口不问了,“好,你想什么时候说都行。” 不说,以后都不说。 念影浅浅跺了两下脚,看着他:“那你有话对我说吗?” 气氛一时宁静。 半晌,月沉吟轻言出声:“……没有。” 好,那就没有。 你不说,我也不说,永远都别说了。 念影意识清醒不少,用力将人推开,声音冷下来:“我要去沐浴,师尊请回吧。” 月沉吟手僵在半空,脚步往前微微挪了一小步,却又立马退了回来。 他一直以为花朝颜是他命定的那个人,可若从一开始就是错误的呢…… . 水雾氤氲,念影眼前迷蒙,捧起水浸上脸,狂乱跳动的心平息了些许。 再清醒一些吧。 她很清楚地感知到,他在逃避,他在躲。 或许他所顾虑的事情比她要多,他所肩负的使命和责任也比她重,近来天生异变,连雪山都出现异常,不久后会发生什么事情谁都无法预料。 他有他要守护的月族,他有他要担负的重责,儿女情长于他而言只是过往云烟,是他所无暇顾及的东西。 念影意识彻底变得清晰,心口一阵抽痛。 若从一开始就是错的呢…… 念影在池水了浸了一整晚,次日列盈跑来这边找她,说是楚素回来了。她起初还惊讶,不就是事情办完了有什么可特意来通知的,见到楚素时才看见—— 跟随她一起的还有另外一个人。 对方见她时满眼笑意,徐徐轻唤:“朝颜。” 念影半晌才回过神,礼貌一笑:“折栩,你怎么来了?” “我在樊月皇城办点事,恰好遇见了素素,就想着来看看你。”折栩说着从身上拿出一支簪子递过来,“对了,我来之前还和暮迟见了一面,他让我把这个给你。” 念影伸手接过。 这是支桃木簪,雕刻着的狐狸图案栩栩如生。花暮迟这段日子总在捣鼓些七七八八的玩意儿,跟个工艺小师傅似的。 念影抬手将木簪斜插入发髻,问折栩:“小迟还说了什么?” “他说,”折栩清了清嗓子,学着花暮迟那少年般又软糯的嗓音说,“若是阿姐喜欢,我便会一直做了送给阿姐。” 念影顿时被逗笑:“这小家伙竟学会了这一套。” 折栩轻轻点头,“他从西境回来后变了很多,性子沉稳了。” 念影叹息:“他长大了。” 折栩道:“如此一来,你与雪前辈也都可放宽心了。” 他变化得很快,现在的状态的确是令她很宽心。若早知梵罗界的佛法能洗礼他,一早就该让他去的。 楚素许久不与折栩相见,饮酒闲谈至夜半寅时,列盈和忬蔺一起将折栩灌醉后就开始赌钱。 念影心思不定,脑中总能浮起一些危险的念头。 她从来没有这样迷糊过纠结过,或许她真的不懂情爱,甚至都不能明白她对月沉吟的感情有几分“真”。 ——“阿颜,你也来一局吗?” 列盈突然喊道。 念影托腮望着他们,“不了,我就看着你们玩。” “我赢很多啦!明天我们去皇城买吃的!” 念影笑:“好啊。” 楚素陪着列盈玩了最后一次,桌上的钱都输给了她,“就这样了,我去给折栩弄些醒酒汤。” 念影瞄了眼一旁醉得昏睡不醒的折栩,对楚素道:“他酒量变差了,以后还是莫要喝烈酒。” 列盈忙看过来,蹙眉挤眼:“你这么关心他啊?” 念影朝她丢过去一粒小果子:“少胡思乱想。” 列盈开始大笑。 楚素走出门的那一瞬,墙角的桃枝突然重重抖动了下。 列盈还在和忬蔺争口斗胜,说话间又扔了一扔骰子。 念影蓦地一转神情,按住列盈的手:“别动。” 突然凝重的口吻,与平日里大相径庭,列盈发出一个疑问的音节:“咦?” 她笑得太过,眼角带泪,对上念影的视线:“怎么了?” 念影眉头紧皱起来,目光瞥向他们身后已经从昏睡中苏醒的折栩:“他醒了。” “醒了就醒了呗,难不成……” 列盈转头时,话语蓦地一滞。 折栩整个瞳孔变得血红,脸上也布满了黑红的血丝,深得恍若皮肤上出现的裂痕,慢慢延伸至脖颈,提剑的左手弥漫着黒沉的魔气。 魔气从地面渗透上来,逐渐席卷了他整个人。 “……” 列盈目瞪口呆。 “他,他他他,变异了!” 她一下跳到了念影身后。 这个症状!是花族的百花筑梦,被她禁过的一种邪术。 谁会将这个邪术用在折栩身上? 没有闲暇多想,念影脑子里只能冒出一个人的名字:花暮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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