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影整个人都开始变得神思不定,脑中纷乱。 她可以平静地待在夜玄宫,平静地面对月沉吟,两人心照不宣,都没有提及那件事。 可夜里总被噩梦惊扰,一次次看见了那些令她无比恐惧的场景。 睡不好,吃不下,异常太过,楚素清晰察觉到,一日间拽着她说:“念念,我很认真地问你,你也要认真回答我。” “嗯?” “你对师尊……是不是有别的心思?” 念影眉目微沉,心绪复杂,轻叱:“狐狸姐姐,你说些什么呢?” 楚素极轻地叹了口气:“你没有发觉你们的相处方式不太妥当吗?” 念影避开她的目光,转身望向面前的这株朱砂梅,语气渐渐低沉:“你们不都是这样吗?” 楚素手轻搭上她的双肩,凑在她耳畔说:“花神大人,那……腰带是不能随便送的。” 念影迷茫侧过头,解释:“在花族,这意为长久。” 却见楚素摇头:“在月族,这意为诉情。”怕念影不能完全听明白,遂又补充,“女子向男子诉明情意。” 原来如此。 怪不得他当天会对她那样…… “念念?” 念影急促将楚素往旁边推了推,脸庞泛热,小声道:“师姐,你别多想。” 楚素笑:“真的是我多想了吗?” 念影抿唇不言。 是了,是她别有心思。 明明很清晰明了,却还要装糊涂。 念影已经毫无赏花的兴致,离开梅林,一步一步踏进了书阁。 正巧月沉吟在翻阅旧书,见到她来,动作顿了顿,低声问:“没和盈盈去街市吗?” 念影按捺着心底的情愫,走近半步,问他:“师尊今日还要去皇宫吗?” “不了。”他摇头,“陛下忙着处理水灾,也不得空见我。” 水灾? 念影好奇:“我未听说月族境内出事。” 月沉吟轻轻叹息着:“烈极海底下有魔龙逃窜出来,引出的海水淹了附近的几座城池。” 念影昂头直视着他的双眼,欲言又止。 月沉吟重新拿了本书,看出她埋着的疑惑:“不是什么大事,月族经历过的天灾人祸并非一次两次,陛下会处理好的。” 念影心中无端忐忑起来。 她按了按额头,脑中突然一阵窒痛,险些站立不稳。 “怎么了?”月沉吟连忙放下书本,凑近扶住她。 念影低首,乏倦地往他身上一靠:“头……很疼。” “你的脉息很紊乱。”月沉吟轻轻按着她的手腕,“度化期到了?” 念影极轻极轻地一颔首,缓缓阖眼:“带我……回雪山……” 月沉吟手轻拂过她凌乱的发髻,双眼幽亮地直视着面前的书架。 “花朝颜。” 他紧紧将人揽住,在她耳畔喟叹一声。 . 念影醒来时意识煞是昏沉,眼前有些模糊,视不清物。 “玲珑?” 她含糊出声,手撑着床沿缓慢坐起,隐约看到这里并非雪山,是夜玄宫的住处。 房门被轻轻推开,灯火明亮了几分。 “师尊。”念影怔楞地看着走进来的月沉吟。 他没有言声,缓步走近坐下,静静地望着她。 念影迷迷糊糊:“为什么没送我回雪山啊?” 他轻轻一笑:“怕你不能照顾好自己。” 念影摇着头:“我没什么事,只是比平时乏倦一些。”她身上有些冷,手在他衣袍上蹭了蹭,随即被他一把握住。 “要吃些东西吗?”他柔声问。 念影仰着头含着温温的笑意,低哑问:“师尊会做给我吃吗?” “会。” 念影下意识地伸手将他一抱,靠在他肩上,轻轻阖眼:“多谢师尊。” “只要你喜欢,我可以一直做给你吃。” 念影笑出了声:“若是师尊以后娶妻了呢?” “娶妻,”月沉吟顿了顿,“我喜欢的那个人……她并不喜欢我。” 念影刹那间睁开双眼,心里腾地一下沉重起来。 “……师尊有喜欢的人了吗?” 他轻“嗯”一声。 念影抓紧他的衣服,微微哽咽:“你会告诉她你的心思吗……你会娶她吗?” 月沉吟将她略微推开。 “会吗?”她重复问,嗓音沙哑模糊,眼睫上挂着泪珠。 哭得太突兀,月沉吟吓得心慌意乱,连忙去给她擦泪。 念影按住他的手,小声抽泣,又问:“能告诉我那个人是谁吗?” 月沉吟登时又被逗笑了。 “等你度化期过了,我就告诉你。” 念影再度靠上他,呢喃:“若是骗我,以后我都不理你了。” 月沉吟凝视着她,心里一遍遍告诉自己: 这是我的。 现在是,以后也是,一直都会是。 . 度化期持续了整整七日,念影浑浑噩噩,思维混沌,很多时候都分不清自己在说什么做什么。 她只能意识到,月沉吟一直陪在她身边,百般照拂,事无巨细。那种亲密无间的相处,哪怕是不清醒的她,也无比沦陷。 奇怪的是楚素和忬蔺他们连个影子都没瞧见。 意识彻底恢复,念影从床上坐起来,视线瞥向窗外,见天色格外暗沉,绵绵细雨还伴着隐隐约约的雷声。 她刚准备下床,门被推开,月沉吟走了进来。 “醒了吗?” 他手里端着碗汤药,“昨夜你有些发热。”他挨近坐下,拿起药匙舀起喂到她嘴边。 “师尊。”念影声音有些清冷,抬手端过碗,“不妥。” 月沉吟霎时反应过来:“你……恢复了吗?” 念影轻嗯了一声。 “那好。” 月沉吟松了手,看着她一口将药喝了下去。 念影浅浅一笑:“我没什么事,师尊不必担心。” 月沉吟表情有些许难堪。 半晌,他抬步转身,“那你自行歇息吧。” 念影摩挲着药碗,怔楞一瞬,张口叫道:“师尊!” 月沉吟脚步停顿,唇角无意识地一弯。 念影迟疑良久,才启唇:“这几天多谢你的照顾。” 月沉吟笑意僵停,眼底拂过一丝凉意:“你只想与我说这个吗?” 念影沉默。 他陡然一笑,似乎是沾满着嘲讽的笑意,随即离去。 念影张了张口,可喉间仿佛被掐住,再没办法说出一个字。 少顷,她放好空药碗,闭目盘膝,右手掌心缓缓汇聚起一团光焰。她睁开眼,眼前浮现出模糊的画面: 是在静寂的房中,她阖目入睡,月沉吟坐在床沿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她。她似乎经历着什么不好的梦境,放在枕边的双手微微颤栗,额角冒起一层细碎的汗珠,嘴里还在呓语。 半晌,月沉吟轻轻覆住了她的一只手,俯身在她唇上印下一吻。 念影难受地重重一咳嗽,掌心光焰熄灭,旋即一口血从喉间喷出。 度化期根据体质时而轻时而重,多数时候人意识是昏沉的,不能记清发生过的事。若想看到回忆,只能强行打开记忆,十分损耗灵力。 念影抹开血迹,穿鞋下榻,披上外衣走出了房门。 她去到楚素的书房,铺纸研磨,写下了一封简短的书信,放置在前殿最显眼的一处地方,随后才离开夜玄宫。 她知道,她没有办法规避自己的情感了。 可她仍是需要时间。 至少不能这样急促。 回到雪山的第一件事,念影去书阁拿了雪神放置的琉璃珠,紧接着去往后山封印地,打开冰渊入口,走到了被尘封多年的那面琉璃镜前。 雪山的琉璃镜能看到人心里藏住的秘密,可以看到连你自己都不能确定的意中人。 念影站定在琉璃镜前,抬手轻碰了下边角。 琉璃镜闪烁了几下淡蓝色的光泽,慢慢地、渐渐地,一道人影浮现在镜面。 “月沉吟——” 念影静静望着这张面容,此时清晰记起初次见到他的情景。 大概在那时候,她就已经喜欢上他了。可她从不曾体验过尘世间的男女之情,她也没有去正视自己的心。 她从前总觉得,神女需怀大爱,心念苍生,却不可让己为情所扰,因爱所困。 念影离开冰渊,将琉璃珠紧紧握在掌心。 此时后山满树桃花,寒风拂过,万千花瓣纷纷飘零,落在地面。 半山的浓雾尚未弥漫过来,而此处的花也不曾凋零,还隐隐能听见鸟鸣声。 念影轻轻叹息一声,唤出意心镜,联络花暮迟。 ——“阿姐,怎么了?”少年温软的嗓音从镜中传来。 “你去哪里了?” 却听那边笑了声,“我在做点心呢!” 念影微微蹙眉,尚未开口问,他便又说:“阿姐不是回来了吗,快来吃吧!” 念影被他逗笑了,“你怎知我回来了?” “我看见了。”花暮迟打趣,“若是让姑姑知道你偷拿琉璃珠,一定要罚你抄写经书的。” 念影一噎。 她掌心拂过意心镜,掐掉通讯,遁形回到书阁,放回琉璃珠后去了膳房。 一碗糕点刚蒸好,花暮迟端上桌,忙不迭拉着她坐下:“阿姐快尝尝,可好?” 念影夹起一小块尝了下,赞许:“好吃,手艺愈发好了。” 花暮迟笑得合不拢嘴:“阿姐喜欢就好,以后我每天都做给阿姐吃。” 念影轻轻抚着他的鬓发:“我的小迟长大了。” 花暮迟双眼幽亮地凝视着她,满面欣喜:“我不是小孩子,我想成为阿姐的依靠,想为阿姐分担一切。” 念影忍俊不禁,有这份心思倒也很好,总归他没有成为一个恶人。 . 念影这一次在雪山待了足有半月。 是前列盈特意跑来见她,说是月族水灾之事尚未处理好,女皇陛下离宫,将皇城的事情都交给了月沉吟打理,连带着楚素他们也都闷在了皇宫。 列盈还为自己拍手叫好:“好在师尊嫌我会惹祸没有留我,我成功逃脱一劫。” 过后她跑去了花界境内的狸山,说是要认识认识传说中的花族祭司。 由于楚素的关系,列盈和折栩是见过面的,只是算不得相熟。怕是她一个人太无趣了,就想着法子寻乐。毕竟折栩和楚素交情颇深,又总行走各界,也实在能算是一个不无趣的人。 几日后,列盈又跑来了雪山。 “折栩这人可真有趣。”一碰面列盈就滔滔不绝,“他酒量还特别好呢,比萧阳师兄都有过之而无不及。” “你们花族的人都很热心呢,和月族一样。” “我听人说,花族的人都会经历度化期,你会不会啊?” 念影被她嚷得头疼了,“你能让我安静看会儿书吗?” 列盈咧嘴一笑,蓦地问:“朝颜,你喜欢折栩吗?” 念影:“……” “说说嘛,说说嘛。” “……” 念影重新拾起书本,顾自看了起来。 列盈在一旁跺了会儿脚,半晌又凑过来:“朝颜,折栩他很喜欢你呢。” 念影能猜测到列盈和折栩相处时有多少次提起过她,连称呼都被折栩带过去了。 “我和他只是朋友。”念影淡声说。 列盈欢喜:“真的吗?” 念影愣了愣,放下书本,抬眼看向她问:“莫不是你自己对人家别有心思,才跑来我这里试探口风?” 列盈脸颊一红:“哪儿有的事啊,我就随口问问!” 念影笑:“你从前也不关心我对旁人是什么心思。” 列盈一噎。 念影看明白她的想法,并没有再多说。 列盈来得快走得也快,只是问了她那么几句话就忙着离开了。 当晚雪神遽然出关,常年不轻易迈出无垢山的云妄帝君莫名来了一趟雪山。 念影对他只予以长辈的尊敬,每一回见面,都不会说半句多余的话。只是这一次随同他来此的,其中一位就是先前她与萧阳提到过的玦觞。 她和玦觞是在幽州相识的,大约百年前。那时玦觞和他一位师兄奉帝君之命收妖,碰见一头修为较高的魔兽被伤着了,恰好念影经过,出手帮了他们。之后念影随雪神去无垢山,与二人再次相遇,就此成了朋友。 说起来,念影与他那位叫做明衡的师兄还要熟稔几分。明衡的性情与玉玲珑颇为相像,可惜的是,数年前两人在除魔时再次遭遇不测,玦觞受了点伤,而明衡……因此丢了性命。 自从明衡出事后,念影还不曾和玦觞见面。他已没有从前的随和,多了几分沉稳,一说话就不由得提起了明衡。 念影甚觉惋惜,却又寻不出合适的话语安慰他:“哪怕是活了数万年的神佛,也总有陨世的一天,不必一直为此感到伤怀。” 玦觞视线定在她身上,半晌不语。 念影为他斟上酒,又淡淡一笑:“你我从前并未一起饮酒,听闻你酒量很好呢。” “朝颜。”玦觞抿了口酒,蓦地道,“明衡他喜欢你,你知道吗?” “……” “咳咳!” 念影一口酒差点呛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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