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觉到时雨在看自己，她不耐烦地转过头来：“我不是说你。” 时雨闻言低头继续吃饭。 广玉兰的视线再次转了过去，死死盯着那边。 时雨：“发生什么事了吗？” 广玉兰：“与你无关。” 时雨一时不知该接什么话。 广玉兰忽然想到了什么，她沉吟一下，转回视线：“我知道你是时澈的妹妹，虽然晴空之盾中有好多人对时澈不满，但你放心，我不掺和这些事。” 时雨十分意外：“有人对我哥哥不满？” 广玉兰白了时雨一眼，没再答话。 天色渐晚，时雨进到帐篷内部。 帐篷内部空间不大，放了两张折叠床，头顶悬挂着照明灯。 “灯不能熄，要一直亮着。”广玉兰撩开帐篷门说了这一句后，又出去了。 时雨和衣而睡，躺到了折叠床上。 因为身体受损的关系，时雨的精神一直十分萎靡，可眼下明明很疲惫，躺在床上，却辗转反侧难以入睡。 透过帐篷能看到广玉兰的影子。 那影子淡淡的，立帐篷门口站着，一动不动。 时雨不再翻身，她盯着那影子看了好一会，莫名有了些安全感，渐渐睡了过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耳边忽然响起一声一声的闷响，时雨睁开眼睛，就看到广玉兰正从对面床榻上翻身下来。 声音是从帐篷外传进来的。 “是警报声。”广玉兰套完外套，伸手摸了摸后腰上的长刀，视线落在时雨脸上。 四目相对，时雨没说话。 嘭嘭嘭的声音还在继续。 广玉兰指了指脚下。 时雨扑棱一下翻身起来，低头看脚下。 什么都没有。 时雨：“什么情况？” “你从来都没见过妖鬼？”广玉兰感叹了一句，“日子过的真不错。” 时雨越发困惑。? 广玉兰拿起刀，直接割了一捋头发，然后拎着这捋头发靠近地面。 原本集成一捋的黑发，被无形之物一根根黏住，无规则的拉扯向各个方向。 时雨看楞了。 “这才刚开始，等过一会儿，薄雾升起，连走路都会变得困难。”广玉兰起身往帐篷外走，“在雾气中行走，就像有千百只手拉着你。我们趁着刚开始，赶紧赶去悬浮车，那里是密封的。” 时雨弯腰，用手指触碰地面。 将将要接触到地面，她猛地收回了手。 手指上的触感很奇怪，冰凉凉湿乎乎，被拽着往下扥。 广玉兰不耐烦地催促时雨：“动作快点。” 时雨起身，脚小心翼翼地放在地面上：“可是姜起岚说，只要不离开帐篷，就是安全的。” 广玉兰：“你听着，要我保护你，你就得听我的话。” 时雨沉默了几秒，斟酌着说：“我不明白，你能解释一下吗？” “解释？”广玉兰语气不耐烦。 两人对峙了几秒后，广玉兰朝前走了两步，居居高临下地看着时雨：“好，你仔细听好。” “我们小队一共十七名盾，前天，拟态武器在同一时间失效了。 “原本到了116区就可以调修，但是昨天下午，难民中出现了异常精神波动，我们被116区挡在了门外。如果不杀死藏在难民里的妖鬼，就进不去116区。 “现在这里没有拟态武器，全是肉搏战，就像三年前的战场一样。 “这种情况，每多出一个手中握刀的人，就能多保住几条人命。 “外面有几十条人命，我是不会因为你一个人，被拴在帐篷里的。” 时雨：“116区没人出来帮帮忙吗？不是离116很近了吗？” 广玉兰：“没人。” 时雨：“为什么？” “我怎么知道为什么！”广玉兰声音忽然裹上了怒气，“你听着，只要你老老实实呆在悬浮车里，就会很安全。” “或者你自己留在这儿。”说完这话，广玉兰迈步走出了帐篷。 “等等我。”时雨抬脚跟了出去。 掀开帐篷的一瞬间，眼前忽然漾出淡淡的光晕。 空气在振动、发光，以奇特的节奏。 时雨明白，这就她是听闻千百次，从未一见的东西。 妖鬼真的来了，近在眼前。 “你还好吧？”广玉兰问时雨。 时雨点了点头。 广玉兰：“第一次，总归会有些不习惯，慢慢就好了。” 时雨手指向不远处：“那是怎么回事？” 白色的雾气从地面升起，凝而不散，它们贴着地表，蛇一般的蜿蜒，在人群脚下匍匐移动。 时雨眼瞧着一个身影从白雾里显现。 先是白乎乎一团，紧接着以诡异的姿势舒展身体，染上颜色，化做一个鲜活生动的少女。 少女朝着难民群走了过去。 她动作敏捷，并未受到雾气的影响。 “这就是妖鬼吗？” “这是前奏，我们叫它‘亡者之息’。”广玉兰声音忽然变冷，“你得做好准备，也许会看到已经过世的亲朋好友，记住，它们不是他们，它们是假的，尽量往高处逃，王者之息在没完成化形之前，从不离开地面。” 时雨视线望向那些难民。 难民正沿着半裸露的楼梯，往废楼的二楼跑。 那些凝而不散的白色雾气贴着地面蜿蜒前进，果然没离开地面，二楼看上去安全了不少。 “跟紧我。”广玉兰拔腿就往悬浮车的方向跑。 时雨赶忙跟上，刚跑出去十多米，脚步骤然变沉，时雨惊恐地往地面看，一团白色的雾气游蛇一般从时雨脚踝处绕了过去。 “跟紧了。”广玉兰催促，随后她抽出小腿位置的匕首递给了时雨，“拿着，亡者之息没有实体化的时候，无法伤人，咱们就快到了。” 那团白色雾气离开了时雨，朝着难民方向涌去。 时雨往那个方向望，雾中行者已经越来越多了，时雨发现，这些雾中行者喜欢往人堆的地方聚集。 “快走。”广玉兰催促时雨。 时雨：“你看前面。” 在离广玉兰不过三四米远的地方，去悬浮车的必经之路上，一道白色的雾气，正缓缓舒展自己，渐渐化成一个少年的摸样。 广玉兰脸色明显难看了起来，她将时雨护在身后，拔出了腰间的长刀。 时雨瞥了眼广玉兰手里的长刀。 黑石长刀，这是晴空之盾的配制长刀，时雨经常在晴空之盾的宣传视频中看到这种刀。 黑石所制的兵器，可以刺穿鬼神的外壳，留下难以愈合的伤口。 还未完全化成形的少年被砍翻在地，消失不见。 “次次都有你，比活着的时候还烦。”广玉兰低声嘟囔。 于此同时，不远处好几团白色雾气纷纷开始化形。 “我们快走。”广玉兰声音焦躁。 时雨脚步依旧不动。 广玉兰回头看向时雨。 时雨的精神状态看上去不太正常，眸光森然冰冷。 广玉兰被这眼神看得一个激灵，莫名地想到了极地中被寒凉海水日复一日的冲刷的蓝色冰川。 广玉兰按住焦躁，耐着性子对着时雨干巴巴的解释：“它们会杀人的，得赶紧跑。” 时雨低头，看自己还能活动的那一只手，广玉兰给她的那柄黑色的振刀握在了手心，攥得紧紧的。 时雨感觉自己的脑子一阵一阵的发热，理性思维像是停住了，本能的冲动却像控制不住一般在狂飙。 逃跑？ 逃不掉的。 用后背对着敌人，只是方便敌人挥舞刀锋。 不如拼一下。 拼不过？ 谁管这种事情。 “亡者会越来越多的。”广玉兰催促时雨，“你冷静一点！” 时雨视线看向广玉兰身后，那里又出现了一个刚化形成功的青年人。 青年表情诡异，他一只手背在身后，临到广玉兰身后时，他猛地抬起那只一直背在伸手的手。 他手里攥着一根黑黢黢的农村烧火用的铁签子。 铁签子对着广玉兰砸了过去。 时雨推开广玉兰，用手里的振刀去挡，可在无形的粘性气体中，她的动作比对面整整慢了一截。 就在这时，广玉兰猛地举起手。 长刀挡住了铁签子后，用力往后一推，然后变挡为劈。 那少年竟然猛地一个后跳，躲过去了。 “就数你反应快。”广玉兰声音恶狠狠的。 广玉兰虽力量有余，在越发黏着的空气中，她的速度并没有青年快。 不过一眨眼的功夫，那根儿带着锈痕的黑铁钩子再次罩着广玉兰的脸劈了过来。 时雨拉开广玉兰，与此同时她的振刀也到了少年的身前。 少年手里的柄铁签子划过时雨的脸，时雨手里的振刀也刺入了对方的心脏。 “时雨！”广玉兰惊呼一声。 时雨转过头，广玉兰看着时雨皮肉外翻的脸，惊得倒吸一口冷气。 “用你的刀。”时雨瞪了一眼广玉兰。 时雨手里的振刀已经刺破了对方的心脏，可是不知道什么原因，并没有一击毙命，这个少年还在挣扎。 广玉兰横刀，斩断了少年的头颅。 头颅离开脖颈的瞬间，少年的面目和身体一起变得模糊，还不等头颅落地，整个人已经又化成了一团白雾。 “你的脸。”广玉兰瞪着眼睛看着时雨的脸。 那外翻的血肉已经愈合了，现在脸上只剩下个淡淡的粉色印子。 广玉兰声音空荡荡：“无伤者……” 还不等广玉兰再说些什么，时雨忽然拔腿跑了起来，却是冲着和悬浮车相反的方向，动作敏捷，丝毫不受白雾的影响。 她的视线被远处一双老人吸引。 两个老人，在白雾中蹒跚行走，他们步履缓慢而迟疑，一副不知身在何处的模样。 时雨跑穿过那些白雾中不时乍然出现的人形，身上不时会挨那么一下攻击。 疼是疼的，可愈合的也快。 那些人的目标不是时雨，也没有任何人和时雨死缠。 时雨终于还是到了那对老人面前。 时雨的眼睛又大又亮，整张脸放着狂喜的光，嘴角和眼角，每一寸肌肤都在笑。 她终于又看到了爷爷和奶奶。 活生生的。 爷爷穿着那件洗的发白的深青色坎肩，里面是件贴身的羊毛衫，他手握着一杆□□，一脸的警惕和困惑。 奶奶穿着过时的褐色呢子裙，肩膀上歪歪披着个红色毛毯，就像在家里的壁炉旁刚站起身来，一脸困倦和迷茫。 在见到时雨的瞬间，两位老人眼中的困惑和迷茫瞬间不见了，他们像是漂泊的船找到了灯塔一样，找到了自己的方向。 然后时雨看到爷爷端起了枪。 一把□□，打猎用的。 耳边砰地一声炸响，时雨感觉自己的身子飞了出去。 视野偏转，眼中只剩下头顶高悬的刺目白灯。 后背钝疼，胸口中枪的地方已经没有感觉了。 她仰面朝天，而视野的边缘是被染成了模糊的红色。那是溅射入眼眶中，她自己的血。 也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几秒，也许是几小时。 天空依然白里带红。 时雨被人抱了起来，她听到耳边传来熟悉的声音。 是姜起岚：“啧，都打成筛子了。” 时雨抬头去看抱自己的人，只看到下颌线和几根青色的胡茬。 流血太多，让她头晕脑胀，眼睛已经睁不开了。 她强撑着去看爷爷奶奶的方向。 正好看到两颗头颅落下，两个老人化为白雾。 时雨阖上了眼睛。 她感觉身上的所有力量都被抽走了，而身体中间，好像忽然出现了一个黑洞。 她正被黑洞往里吸，她觉得自己的身体像一团黑雾，身体的每一部分都争先恐后的想要被中心的黑洞吞噬。 她期望能化成一个小小的黑点，在旷古的沉寂中，在万籁俱静的黑夜里，在比墨色还浓厚的阴影中隐藏。 最终拥抱虚无。 再无任何留恋和负累。 姜起岚将时雨放到了悬浮车上。 他低头看她的伤口。 伤口恢复的速度变慢了，越来越慢，最后竟然停了下来。 他伸手去摸时雨的头发。 那墨色的发丝，竟凭空就在他的指尖儿上融化掉了。 姜起岚叹了口气。 随后他伸手猛拍时雨的脸。 时雨闭着眼睛，眉头一点点皱了起来，原本已经渐渐安详的表情又变得焦虑难耐。 姜起岚加大了手劲儿：“时雨！” 时雨强撑着睁开了眼睛。 入目就看到姜起岚放大的脸。 “时雨，你瞧瞧那些人。” 时雨顺着姜起岚的视线望去。 难民们正往小楼的二楼冲。 楼梯窄，上楼的人有限。 就有许多人背对着楼梯，手里拿着各式各样潦草的武器，去对付那些由白雾幻化出的人形。 “你看他们。”姜起岚又说了一句。 时雨的注意力落在楼梯上。 很窄的楼梯，许多人要上去，可人群却很有秩序，半点不拥堵。 时雨的注意力落在那些拿着武器的人身上。 他们动作不如那些雾气中的人形快，可他们两两合作，甚至多人合作，他们以多对少，互相帮扶。 难民甚少受伤，虽然对抗的画面看起来步步惊心千钧一发，如走钢丝一般艰难。 但放眼望去。 竟然有那么多劫后余生。 “你看到了什么？”姜起岚问时雨。 时雨眼神迷惑。 “你看到了什么？”姜起岚又问。 时雨：“为什么？” 在那么危急的状态下，那些难民依旧守着秩序不见慌乱，甚至比下课铃响时去食堂的学生还要强上无数倍。 姜起岚沉思了好一会，才开口：“因为愤怒。” 姜起岚：“你有愤怒吗？” “愤怒？” “想想你的家人，想想你的爷爷奶奶，想想你的哥哥。” “爷爷奶奶都死了，我的哥哥，他能保护自己。” “你不知道你的哥哥在经历什么，他正一个人走在地狱里，他需要你，比任何时候都需要你。” 时雨沉默。 姜起岚：“你有愤怒吗？哪怕一点点的，不甘心？” 不知想到了什么，时雨垂下视线。 姜起岚语气变得焦急：“你有吗？时雨。” 时雨抬眸：“有吗？” 姜起岚一把拽起时雨：“你看那边，好好看看那些难民，他们多想活下去。” 时雨眼神呆滞。 可她身上的伤，又开始复原。 缓缓的愈合，然后愈合的速度开始加快。 “有，我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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