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雨的头嗡地一下,一片空白。 恐惧使得凉意从脚底一直侵蚀到头顶,她整个人僵住了。 就在这时,耳边忽然传来爷爷的怒喝。 时雨扭头,就看到爷爷举着打猎用的□□,枪口正对着坐在餐桌边的方蝶。 下一秒,枪响了。 方蝶站起身,一双薄如蝉翼的、巨大的金色翅膀从她的肩胛骨后方伸出,翅膀的尖端又在她身前聚拢,挡住了霰弹的喷射。 伴随着火药硝烟的味道,时雨的眼前飘起了金色的磷粉,星星点点,在晨曦中闪闪发光。 紧接着,桌子被翅膀带出的罡风掀翻。 眨眼的功夫,方蝶的翅膀一舒一振,整个人向前滑翔了一小段距离,靠近了爷爷。 时雨不理解,为什么方蝶的背后会长出翅膀。 她也不明白,为什么方蝶的动作可以这么快。 爷爷也愣住了。 那双翅膀的边缘宛如刀锋,顺着爷爷的肩膀,划破他的胸口直到腹部,切出一条狰狞的沟壑。 □□掉在了地上。 爷爷也倒下了。 时雨再次尖叫。 方蝶收拢翅膀,她转身看着时雨,面无表情地等待着时雨尖叫结束。 时雨不知道自己尖叫了多久才停下。 方蝶似笑非笑地看了眼时雨,随后她弯下腰,从奶奶的胸口拔出那把黑色的匕首。 她转动匕首的把柄,匕首便发出黑色的蜂鸣。 她握着蜂鸣的匕首,一步步朝着时雨走来。 时雨惊恐地盯着方蝶手中的匕首。 匕首的材质时雨认得,是黑石。 黑石是战略资源,专门用来对抗妖鬼的。 “你……是妖鬼吗?”时雨牙齿打颤。 “好蠢的问题。”方蝶声音冷漠,“你知道的,我不可能是妖鬼。妖鬼不会说话,它们是疯的。我不是妖鬼,你也不是,时澈他什么都没告诉你吗?” “我哥?他告诉我什么?你们是他的仇人?” “仇人?算不上,只是立场不同罢了。”方蝶将时雨逼到墙角,手抬了起来,“非要说,就算敌人吧。” “不要……”刀刃闪着寒芒,时雨的眼球在眼眶中惊慌颤抖。 噗嗤一声闷响,匕首稳稳地扎入时雨的腹部。 方蝶:“刺这里,只不过是有点疼。” ---- “去爱你的家人、朋友,邻居和陌生人。记住,你的选择,决定人类的未来。听众朋友们,大家好,这里是锦西电台。” “现在为您播报一则最新消息,我市著名芭蕾舞演员柳菡于除夕当夜在太平剧院吞弹自杀。” “网名为‘芭蕾小公主’的网友点播了一首《向死而生》,送给柳菡。芭蕾小公主说‘柳老师,我一定不会辜负你的栽培,我会在这条鲜花之路上坚持下去。’” 小巧的黑色收音机放在窗台上,天线高高支出。 梦魇师伸出手,旋转转钮,关上了广播。 他视线看向厨房。 布料和地板发出摩擦声。 方蝶双手拽着时雨的脚踝,正把她从厨房往外拖。 时雨还没死。 时雨的爷爷和奶奶已经早一步被搬到了大厅,时雨被拽到奶奶身边,三人排排放好。 “好好看着。”方蝶将时雨的头转向了她奶奶的方向,“这是你最亲近的两个人的尸体。” 时雨满脸的惊恐。 蜂鸣的黑石匕首插在她的腹部,她浑身动弹不得,鲜血汩汩流出。 她转动眼珠子,跟方蝶四目相对。 方蝶嘴角带笑,甚至挑了下眉头。 时雨的眼神从纯粹的恐惧,一点点蜕变成满腔的愤怒。 “我的活干完了。”方蝶活动了下手腕,转头看向梦魇师,“该你了。” 梦魇师已经调好了钢琴坐了下来。 他双手抬起,纤长手指轻轻地放在键盘上,清脆的琴声便倾泻而出。 琴音流转,时间一点点过去。 太阳从东边移到西边。 时雨的视线一直落在身边的两位老人身上。 她能感觉到爷爷奶奶的身体从温热变得冰冷,从柔软变得僵硬,然后再回归为柔软。 她能感受到他们的灵魂飞走了。 带着不甘和冤屈,被迫离开了这栋房子。 她能感觉到——这栋房子每分每秒都变得更冷更荒凉。 这里已经不是家了。 它像个坟地。 --- 钢琴声终于停了下来。 方蝶已经上楼休息去了,这大厅内还喘气的,只有梦魇师和时雨。 梦魇师起身走到时雨身边,蹲下身子。 时雨的注意力被吸引过来,她转动眼珠子,看向梦魇师。 眼前的人头发带着健康的黑色光泽,五官生得恰到好处——就像是AI照着人类的喜好捏出来。 “该睡了。”梦魇师声音低低的。 声音也好听。 时雨的的眼泪忽然间如断了线般的珠子,噼里啪啦顺着眼角滑落。 她用眼神沉默地求助,“救救我……” 梦魇师不说话。 时雨的胸口开始剧烈起伏,微弱的抽泣声从她嘴里溢出。 梦魇师伸出手,他想去抚摸时雨的眉心。 还没有触碰到,他就又飞快地收回手,然后他猛地站起身,往楼上走去。 “时雨还醒着。”梦魇师在二楼时雨的卧室找到了方蝶,“已经一天了。” “所以呢?”方蝶两只腿优雅地交叠,后背挺得笔直,手里拿着一本书正看着,嘴角带着浅笑。 “她醒着我没办法调整她的记忆,你是不是该想想办法让她睡过去?” “是你提议让时雨转化前听听钢琴曲的,你是怎么说的来着?‘这样会给她留下创伤后遗症,在转化后,她的力量也会在每次听到这首曲子时得到提升。’” “已经够了。” 方蝶将书往桌子上一扔:“那你想怎么办?” “就比如……把她打晕过去。” 方蝶:“时雨自小跟在爷爷奶奶身边,如今这两个最亲近的人,冷冰冰地躺在她身侧,一点点腐烂发臭……那感觉,多可怕。” 顿了顿,方蝶又说:“她应该在这种恐惧中多停留一阵子。” 梦魇师眉头紧蹙。 方蝶:“你去跟她说,告诉她你的能力。去告诉她,如果睡过去,就会忘记一切,忘了至亲、忘了仇恨,沦为我们的……走狗。” 梦魇师:“你想干什么?” 方蝶耸肩:“但凡她能多清醒片刻,就能更强大一些。” 梦魇师嘴角抽搐了一下,他还想说什么,张了张嘴,最后什么都没说,转身往门口走。 走到门口后,他忽然转身问方蝶:“你在看什么?” 方蝶挑眉:“什么?” 梦魇师:“你刚刚看的书。” “时雨的日记。”方蝶又将它捡起来,晃了晃,“她真的很爱她的爷爷和奶奶。” 梦魇师咬了下后槽牙:“太过分了吧。” 方蝶站起身,表情变得十分有攻击性:“混沌在上,你做的也不差。” 梦魇师瑟缩着后退了一步,随后他冷哼一声,转身往楼下走去。 方蝶又追了一句:“琴声可不要停。” 别墅内,琴声悠扬。 时雨倒在地板上,侧着头看着身边的爷爷和奶奶。 那尸体已经肿胀腐烂,流出可怕的浑浊液体。 时雨能感觉到死亡的阴影覆盖在自己身上,可生机又从体内源源不断地涌出来。 死神似乎已经来了,扛着镰刀站在那儿,沉默地看着她。 腹部的匕首还在不停震动,震动发出低沉的鸣音,鸣音又被琴音掩盖。 老钢琴后端坐着俊美的少年。 少年纤长的手指,在黑白的键盘上翩跹。 一遍一遍弹奏着相同的曲子—— 田园。 他从白昼弹到黄昏,又伴着晨曦驱散长夜,周而复始,已经三天了。 “三天了,真能熬,这次捡到宝了。”声音慵懒,从二楼传下来。 少年望向楼梯方向,身形婀娜的女人出现在他的视野。 方蝶穿着华美的金色小礼服,踩着亮晶晶的高跟鞋,双臂、小腿和脚踝俱都完全露在外面,全然不顾气温的寒冷。 她脚步轻快,下楼时,木台阶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 她像鸟儿一般蹁跹舞动,合着音乐,往厨房方向移动。 路过倒下的三人时,她的眸光瞄了一眼时雨。 也只瞄了一眼,她脚步不停,高跟鞋旋转了两圈儿,越发欢快地舞进了厨房。 没多一会,她从厨房出来,臂弯上多个小巧的竹篮。 这次路过时雨身边时,她站定了,弯腰打量时雨。 时雨依旧侧着头,眼眸直勾勾盯着躺在身侧的两位老人。 黑色的短发粘着时雨的脸颊,下巴上的灰尘和汗渍糅杂成一小团污渍,身下是干涸的巨大的褐色血泊,腹部的伤口边缘泛白,已经没有血液能流出来了。 “想吃早饭吗?”方蝶笑得甜美,“你家的菜窖还真有意思,我准备再去搬一颗白菜。菜窖里那么多白菜,是你奶奶准备的吗?” 时雨动也不动,只有胸口缓慢的起伏,能彰显出她还活着的事实。 “你爷爷也帮忙准备吗?还是他只负责打猎?我看菜窖里还挂着半扇鹿肉,可惜我不会做。” “你这么瞧着你的爷爷奶奶有什么用啊?他们已经死透了。” “哎,他们都臭了,你被这种味道包围着,大概也没胃口吃饭吧。” “时雨时雨,”方蝶的声音带着奇怪的韵律,“你也要偶尔眨眨眼,人的眼睛,需要泪水的冲刷,才能变得明亮啊……” 她手指戳了下时雨的心口:“这里也需要。” 顿了顿,方蝶仿佛忽然想起来什么一般:“啊,我都忘了,你眼泪早都哭干了吧?你昨天哭得好可怜啊,上气不接下气的……” 说到这儿,方蝶还学着样子抽泣了两下。 时雨忽然转回头,死气沉沉的眸子望向方蝶。 方蝶盯着时雨,四目相对,时雨的视线毫不避让。 冰冷冷空荡荡。 十几秒后,方蝶脸上的笑容渐渐变得淡漠,她无趣地站直身子,声音倦怠:“眼神每天都在变,越来越不讨喜。” 方蝶转头看向梦魇师:“就在今天结束吧,她的头已经可以自行转动了,怕是要习惯振刀的压制了。” 屋外的汽车喇叭声就在这时传了进来。 钢琴声戛然而止。 梦魇师望向方蝶,声音带着小小的恶意:“别是时澈回来了吧?” 方蝶楞了一下,随后嗤笑一声,两步走到窗口,向外望去。 只一眼,方蝶的眉头皱了起来:“你是什么乌鸦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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