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在地上的雪,被行人的脚踩成半黑半白的泥泞。 一盏黄色的路灯,照亮了巷子尽头废弃剧院的后门。 一个蓬头垢面的男人仰身躺在雪地上。 一个金发碧眼的女人骑着他的腰。 天寒地冻,女人只穿了件深蓝色的连衣裙,在这样的夜晚,深蓝色跟纯粹的黑色并无差别。 最惹眼的,是那一对耀眼的翅膀。 它们从女人肩胛骨后方伸出来,薄如蝉翼、透明,金灿灿的,在路灯下轻轻翕动着。 “混沌在上……”女人低着身子,后背弓着,雪白的膝盖跪在雪地上。 在她的手中握着把诡异的匕首——通体黝黑,刀身因为高速颤动而发出蜂鸣。 匕首扎进了男人的胸口。 男人用双手覆住女人的手,阻止她刺得更深。 他双唇紧抿,没有呼救求饶,一双眼睛燃着仇恨的火,火照着女人的脸,似乎想将女人的脸深深刻入脑海中。 “你弱得像只蝼蚁。”女人声音平淡,像是在说今天晚上吃点什么。 “为什么?” “是你来求我,说你想变强。” 颤抖的声音从男人嗓子眼里挣脱:“你……可以把痛苦施加在我身上,你为什么要杀了……她……折磨她……” “为了你。”女人面无表情,“你将自己视作恶之源,她离开了你,你甚至会觉得欣慰。所以我判断,只有将痛苦施加在她身上,才会让你痛苦。而痛苦,我告诉过你的,痛苦使人强大。” 顿了顿,女人深吸了一口气:“你会归来,从怒火之中。” 刀子猛地往前一送,雪中传来一声刺破血肉的闷响。 男人依旧死死盯着女人的脸:“若我归来,我定要让这火,吞噬你的血肉,凌迟你的神魂……” 声音越发虚弱,直至消失。 已经停了的雪又开始簌簌落下。 女人站起身,金色翅膀收拢后消失在肩胛骨处。 她抬头看着天。 暗色天际,不见星尘,雪自天际落下,让原本就安静的夜更加静谧。 女人弯腰,从男人口袋里掏出烟盒。 咔哒一声,打火机的声音。 点燃香烟,她拿出手机拨打了电话:“是我。” 声音从电话那边传出来:“方蝶,他死了吗?” “左胸贯穿。”方蝶的声音冰冷冷,“那颗破碎的心脏,中了一刀还在努力地跳。” “失去意识了?” 方蝶低头看了眼男人:“昏过去了。” “梦魇师还要三个小时才到,你下手早了。” “他看到自己的妻子死了,就发了疯,想跑。我也没办法,如果他在别处觉醒了,我们会失去对他的控制。” 对方的回答言简意赅:“三小时,确保他不会醒。” 方蝶挂了电话,依靠着巷子口望天。 大雪漱漱落下。 一根烟结束后,方蝶弯腰,捡起一块路边的碎裂的砖石,朝着已经失去意识的男人走去。 夜色中传来一声闷响。 时间慢慢流逝,远处传来新年的钟声。 方蝶靠在墙上,歪着头仔细听那钟声。 整整十二声。 “竟然在这里过年……” 她差不多在雪中站了三小时了。 刺耳的刹车声响起,一辆老式越野车停在巷子口,司机降下车窗往这边看:“方蝶!” “真慢。”方蝶伸手跟司机打了个招呼。 后车门打开了,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从里面走了下来。 “这就是梦魇师?这么年轻?”方蝶走到驾驶座的窗户边,问司机。 “年少有为。”司机有一张沧桑的脸,头发花白。 少年穿着十分老派,精致的棕色呢子外套,小黑皮鞋擦得锃亮,手里还拄着一根手杖。 他迈步往巷子内走来。 走得近了,少年低头看着仰卧在雪地上的男人,他伸手指了指男人身上的黑色的匕首:“振刀,拔出来。” 方蝶迈步过去,弯腰,拔出匕首。 匕首通体黝黑,刀刃不停的高频振动,发出蜂鸣,刀刃边缘的黑色残影似乎要和夜色融为一体。 方蝶甩了两下刀身,鸣叫声停止了,振动也停了下来。 自匕首拔出始,男人胸口的伤口就开始复原。 梦魇师蹲下身子,低头看着男人的脸:“他很痛苦……” 方蝶打量着梦魇师,没说话。 梦魇师伸手抚平了男人紧皱的眉心。 方蝶的眉头却皱起来了:“乌阳说过,越强烈的情绪,越能激发出卓绝的力量。你这动作,是想让他获得平静吗?” 梦魇师的手停滞在男人的眉心,他后背僵直。 方蝶不耐烦地催促道:“你的任务是让他为我们所用,干活吧。” 梦魇师的后背放松了下来,站起身来。 方蝶感觉到空气里有莫测的振动,赶紧后退了一步。 “再退些。”梦魇师说。 方蝶自然不愿被波及,她转身离开了小巷,走到停在巷子口的车边。 司机还在车上坐着,点了根烟,正一边抽烟一边打量着不远处的梦魇师。 “他怎么样?”司机问方蝶。 “就一小孩儿。”方蝶也抽出一根烟,点上。 “他这能力,倒是方便。” “你们从哪儿来?”方蝶问。 司机伸手指了指南边:“从总部过来,这事儿完了我就能回去了,倒是你,还得继续往北。” 方蝶脸色疑惑。 司机:“乌阳在松河镇等你,具体的你问梦魇师,他会和你一起过去。” 方蝶点了点头。 “看起来是已经成了。”司机用夹烟的手指了指巷子里。 原本倒地的男人已经站起身来,正跟在梦魇师的身后一起往外走。 他满脸疑惑,眼睛不时左看看右看看。 “这是锦西市?我怎么会回到我的家乡?” 梦魇师脚步顿了一下,没回答,又继续往前走。 方蝶将烟扔在脚底,碾灭,笑盈盈朝着男人走去:“是我带你来的。” “钻石羽翼。”男人看向方蝶。 “叫我方蝶,诨名是混江湖用的。” 男人眼睛渐渐亮了起来,脸上忽然露出狂喜:“这么说,我已经变强了吗?我进化成功了吗?” “当然。”方蝶伸手指向男人胸口被刀扎破的衣衫,“你瞧,你没死。” “我中刀了?”男人疑惑低头摸自己胸口,“没有伤口……” “那是自然。” “可我一点不记得……” “转化的时候,偶尔会发生记忆丢失的情况的,你回忆一下,最后的记忆在哪儿?” 男人皱着眉头,想了好一会:“我接到你的电话,说带我去一个地方,我出了门,去了民用机场,在飞机上我睡着了……” 顿了顿,男人又说:“醒来,就在这儿了。” 方蝶点了点头,隐晦地打量了梦魇师一眼。 梦魇师的技能,没什么实在的攻击力,却可怕的很。 “人我先带走了,梦魇师给你留下。”司机一边召唤男人上车,一边对方蝶说话,“今年的安息日赶在了大年初一,我可受不了安息日的氛围,我得赶紧回南方。” 方蝶:“受灾的地方都不过这节,反倒是再平安不过的北方,最喜欢过安息日。” 司机:“这地方我是多一会秒都不想待。” 梦魇师跟司机告别:“大叔,保重。” 司机点了点头,启动了车子,很快消失在了街角。 方蝶转头看向梦魇师:“我叫方蝶,你叫什么?” “梦魇师,乌阳起的,说和我的能力搭。” “我问真名。” “行动的时候,都用代号。” 方蝶眉头皱了一下,顿了顿,开口说:“走吧,我们得先找个交通工具。” 两人挤上了一辆夜间行驶的巴士,去火车站。 抵达了火车站后,方蝶去买票,梦魇师则站在车站巨大的全息投影广告区前等待。 投影区内,星星点点的光线聚集在半空,构造出一个身穿黑色制服、手握长刀的男人,男人胸前有一枚蓝色盾形徽章。 男人张嘴说话,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去爱你的家人、朋友、邻居和陌生人。记住,你的选择,决定人类的未来。” 梦魇师仰着头,面无表情地看着男人一遍又一遍的重复说着这句话。 他的视线落在男人胸口的徽章上,那是属于“晴空之盾”的徽章。 “谎话说多了,就成了真理了。” “怎么?”方蝶正好买好票回来了,她站到梦魇师身边,瞥了他一眼,“你跟时澈有仇?” 梦魇师收回视线,声音轻得像羽毛:“跳梁小丑,螳臂当车。” 方蝶笑了,嘲讽的笑:“他?跳梁小丑?” 梦魇师不满地瞥了方蝶一眼,然后他示意方蝶看向不远处:“这里的人都很崇拜他。” 投影区的侧前方,一对赶路的母女停下了脚步,正弯腰对着投影敬礼,敬礼后,又匆匆离开。 方蝶:“这里的人把晴空之盾当救命稻草。” 梦魇师:“你亲眼见过他吗?” 方蝶看向投影:“时澈?” “他是晴空之盾的王牌。” “只远远瞧过那么一眼。”方蝶耸肩,“我还想多活几年。” 顿了顿,方蝶又说:“他若是跳梁小丑,你我连梁都上不去。” 梦魇师沉默了几秒,再次开口:“时澈的老家就在松河镇。” 方蝶:“你想说什么?” 梦魇师:“乌阳让我们去转化时澈的妹妹,这次去,一定会和时澈结仇。” 方蝶沉默。 几秒钟后,她将发光的电子车票悬空推给梦魇师:“走吧。” 锦西市北至松河镇站,十五分钟后出发。 大年夜,火车站的人不多,两人穿过空旷的走廊,上了火车。 火车准时升空,倒挂在悬浮于半空的轨道上,如一条黑夜中的游蛇,平稳飞速地向前行驶。 日暮时分,天空又开始飘雪。 时雨的家在山脚下,背靠着山,面朝着农田。 蓝青色石头夯成的院墙中,有一栋三层的小楼,带着前后大片的园子。 时雨穿过院门,沿着小路走到尽头,扫了扫身上的雪,推门进了屋。 “我回来了。” “今儿又啥也没逮着?”爷爷操着一口浓重的北方腔,从餐厅走出来,视线落向时雨背后的弓箭袋子。 时雨摘了弓箭,挂在墙上,又将布满寒气的外套挂到衣帽架上,声音透着不耐烦:“我上山是去玩,不是为了打猎。” “见天在山上疯跑,背着一张没见过血的弓。”爷爷双手交叉环在胸前,“你生在这个时代,谁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打猎是门求生技能,如果……” 时雨打断了爷爷的话:“什么年代?现在还有人用弓箭打猎吗?再说了,你这话说多少年了,我饿着过一天吗?” “未雨绸缪啊。”爷爷一脸不爽,“还有,你的靴子,进门之前就不会先跺跺脚?顶着那么多雪,化一地汤汤水水。” 时雨盯着自己的靴子看了两秒,然后视线看向餐厅方向。 她转移话题:“家里来客人了?” 爷爷点头。 时雨将靴子一脚蹬下来,拎起来抖了抖雪,放到鞋柜里:“谁啊?” 爷爷:“从南边搬过来的一对姐弟,要在镇上定居,他们散步的时候迷路了,想在咱家住一晚上。” “从镇上散步到这儿?”时雨震惊,“这么能走?” 爷爷:“人有心事的时候是这样的,不知不觉就走远了。” 爷爷又说:“姐姐金发碧眼,弟弟黑头发黑眼睛。” 时雨:“重组家庭?” “应该是了,那弟弟的年龄跟你差不多,你猜怎么着?”爷爷压低声音,带着揶揄的笑意,“他说他叫梦魇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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