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探龙宫（1 / 1）

汐日城今天出了件大事。

龙女本月出宫没有选中城里各户的任一男女，反倒是好事了在城主府做客的两位外乡人，而且破天荒头一次，连那病秧子季公子竟然都被龙女挑了去。

城中百姓皆敢怒不敢言，满腹埋怨只能硬生生咽回肚子里，心中默默祈求下个月自家的运气能够再好一些。

月圆之夜，北海之滨，广阔无垠的大海上翻涌着朵朵浪花。

不管如何天寒地冻，北海却常年无冰，极北之地真是处处蹊跷暗流涌动，嘉荣揣着内心的疑惑，与谢轻舟一起规规矩矩站在假龙女身后，等她开路。

在假龙女对着北海神神秘秘卖弄好一番玄虚之后，波涛汹涌的海面霎时间变得平静无波。

下瞬，宽阔的海面生生被劈成两半，周边骤然卷起的浪涌被一道无形的墙隔着，一条水上之路缓缓显现在眼前。

北海的封印门障开了。

“随我来。”嘉荣第一次听见假龙女说话，声音干瘪没有半点生气。

“跟紧她。”化作嘉荣发间草木珠钗的水淼淼小声提醒。

“她会直接带你们入宫。”

“务必小心。”

“一定要带我见到父王，如此难得的机会可不能耽误。”

水淼淼仍在耳边零零碎碎地念叨。

嘉荣示意让她安静，“打住，打住，你放宽心。”

她与谢轻舟并排走在假龙女身后，三人一步步朝深海的方向缓缓前进。

每隔几尺远便能碰见守在海路两旁的虾兵蟹将与假龙女招呼问安，这傀儡的排场倒是不小，龙宫少主的气度也学了七八分，嘉荣心中称奇。

好在水淼淼昨夜已将事情和盘托出，她对北海的事已经有了点谱。

极北之地异常的根源八九不离十就出在北海龙王身上。

水淼淼坦言自己曾于数月前在人间嬉戏游历时重金买下一颗夜明珠，用以献给父王做生辰贺礼。

北海龙王素来疼惜爱女，收下后便立即将那璀璨的夜明珠镶嵌在自己的法器破云戟上，龙女本是一片孝顺心意，却没料到那珠子会对自家父王产生如此可怕的影响。

自那天以后，北海龙王的脾气越来越暴躁，直至有一日，彻底失控——

水淼淼亲眼见到盛怒之下的父王直接处决了服侍父女二人多年的老蚌精。

忠厚温良的蚌精一生身居龙宫，从未做错任何事，那次只是因发觉龙王的暴戾反常，嘴上劝其行善的好言好语多说了几句，却奈何直接招致自身的灰飞烟灭。

水淼淼这才意识到事态的发展有些失控，她揣测此事必与夜明珠相关，便试法想将它从破云戟上摘除，然而已然为时已晚。

破云戟被龙王施法下了咒印，她法力低微解不开。

她尝试多次无果，最后不仅珠子没取下来事没办成，自己还被父王赶出龙宫剥去了龙女身份。

想到那捏造的假龙女月月出宫糊弄汐日城的百姓，水淼淼上个月曾偷偷溜回龙宫想着一探究竟，却发现北海的封印门障越来越难应付。

更可怕的是，她虽未进宫却远远嗅到了笼罩整座北海龙宫的浓郁血腥气。

那是——独属于凡人的味道。

……

想到先前选派的汐日城少年少女可能早已悉数葬身海底，嘉荣不禁全身发寒打了个冷颤，什么珠子有这么大的能耐？竟可迷惑一方族主北海龙王，使其性情大变？

她手指牢牢拽紧谢轻舟的袖口，似乎与他并肩才多几分安全感。

假龙女在前头一言不发地带路，眼看着身后汐日城的万家灯火渐渐消失在视野中，海水重新没过头顶，嘉荣心中知晓，深海龙宫应是近了。

越往海下行，嘉荣越是发觉脑袋有些昏沉，不知何故，她胸中的烦闷比前几日更甚，神思恍惚之际她的手忽地被身旁的谢轻舟牢牢握住。

“你可有事？”他问她，眼里的思虑与担忧就快溢出。

嘉荣捏了捏他的手心，强撑着笑着摇头，“还好。”

谢轻舟打进汐日城，这是第一次感觉自己心中有些没底，他握紧嘉荣的手，将她往自己身边带了带。

恢弘的北海龙宫初现轮廓，前方假龙女的步子越迈越快。

突然，一股刺鼻的腥味席卷而来，嘉荣本就不舒服，闻到之后更是觉得恶心，她被胸口难言的憋闷与呛入鼻腔的血腥味折磨得头昏脑胀，两腿一软作势就要倒下。

“谢，谢轻舟，你……万事小……心。”嘉荣咬唇喘息着，她察觉到自己的不对劲，满身的灵力使不出来，只得嘱咐他走一步看一步。

谢轻舟见她难受得紧，干脆一把揽过她的肩，将她搂进怀里，他压低声线回她道：“别担心。”

“龙女！”他叫住前方的人影，冷冷地问道，“我妹妹为何会这样？”

无人回应，假龙女不停地往前走着，没有理睬他的话。

嘉荣的视线开始变得模糊，她靠在谢轻舟肩上，心砰砰砰直跳。

危机四伏，不太妙。

看着怀里气息越来越弱的嘉荣，谢轻舟忍不住出手拦下假龙女的去路，龙宫就在不远处，必须得在进去前搞清状况。

一道路障突然横在前方疾行的身影跟前，谢轻舟再次厉声问道：“你们对我妹妹做了什么？”

假龙女的背影终于在路障前停下，她慢悠悠地转身，干瘪的声音回荡在深海：“魔族的公子何时认了神族的女儿做妹妹？”

“哈哈哈不怕让人笑话。”那干瘪的嗓音突然变得凌厉，间隔数尺远的身影突然折回闪现在二人面前。

嘉荣终于能实实在在看清她的脸。

一双空洞的白目挂在枯瘦的脸上，醒目的疤痕遍布两侧脸颊，看上去扭曲又可怖。

饶不过是个傀儡而已，无惧。

嘉荣使出最后一丝力量，亲手将这张丑陋的脸在眼前撕碎，傀儡身灭只留下满地的珍珠粉末。

“我父王此刻就在宫中。”水淼淼似是感应到龙王的位置，出声提醒。

嘉荣闭着眼，已经没力气再回答，她软软地倚靠在谢轻舟怀里，心慌意乱，她好像也与嘉禾当初的状况相似，此刻体内的神息乱得一塌糊涂。

谢轻舟见嘉荣被逼出额间的嘉荣神印，猛地停下脚步，北海龙宫今夜应是探不成了，为了她的安危，绝不能再往前走。

水淼淼急促的声音忽然出现：“不好，父王发怒了，你们快快离开。”

谢轻舟抱起嘉荣掉头就走，他也感受到无穷无尽的深海威压，龙王确实离他们不远。

“谁也别想走。”一声厉啸响彻深海，道旁守卫的虾兵蟹将听令飞速聚拢为营，将谢轻舟的退路死死拦住。

北海上波涛汹涌，由蓝入黑的海面将天空也映照成漆黑一片。

那声音还在继续：“神魔小儿，本王侯你们多时。”

谢轻舟冷笑着站定，原来老龙王在玩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把戏，他手指轻轻一点，清风扇的扇面迅速放大延展，形成一道巨幅屏障，将骚动的虾兵蟹将挡在外边。

“这就是北海龙宫的待客之道？”他护住怀中的嘉荣，挑眉奚笑道，“真是毫无礼数可言。”

“死到临头还在嘴硬，就先取你灵力助本王修炼吧。”对方被激怒，使出翻江倒海的攻势对准谢轻舟。

刹那间，从龙宫里忽然钻出一条巨型水龙，向谢轻舟二人所在的方向疾行而来。

谢轻舟凝神聚力，几朵靛蓝的剑花嗖地从指间飞出，直指水龙双眼。

几番纠缠争斗，水龙断一尾、折双眼，数声凄惨的呜咽嚎叫回荡在浩瀚深海。

“谢……轻舟，没想到……你……你有点能耐。”嘉荣半眯着眼，见被戳瞎双目的水龙在头顶盘旋找不着方向，觉得有些好笑。

谢轻舟见她紧要关头还有心思打趣，抬手撩起她耳畔的发丝，在她耳边轻声说道：“安心调息，一切有我。”

嘉荣想起出发前谢轻舟满嘴的胡话“求神女保护”“求上天庇佑”，无声地勾勾唇角，谢左使什么都好，就是嘴上不饶人。

不过，她相信他定可以带自己逃出生天。

嘉荣费力再多说一句话，便干脆放任自己阖上眼睛，沉沉睡去。

成排的虾兵蟹将倒在一旁，成批的龙宫水将仍在源源不断从四面八方涌来，将谢轻舟与嘉荣牢牢包围。

感受到怀中的嘉荣的气息越来越弱，谢轻舟渐渐杀红了眼，北海龙王左右不过是要取他们二人性命，今夜鱼死网破是必然。

他的双眸里燃起靛蓝的烈焰，势焰滔天瞬时席卷北海，海底剧烈震荡，挡在前路的龙宫将士成批倒下，龙王仍藏身于龙宫之中迟迟未现身，但似乎也没有任何要休战的打算。

“我带你们离开。”哭腔里夹杂着几声细细的呜咽，龙女水淼淼忽然从嘉荣的草木珠钗里钻出来。

她小心扯住谢轻舟的袖子，数颗泪珠从她嘴角划落，“我有办法带你们走，求求别再打了。”

眼前人就是个疯子。

识人知面不知心，朗月清风的季公子原来是个十足的疯子。

水淼淼有些后悔自己曾经招惹了他，她苦苦哀求道：“我父王被邪物蒙了眼，还请季公子今日不要与他计较。方才一战，北海封印门障已破，我往后会留在龙宫尽力寻求挽救之法，龙宫各将士只是听命于我父王，恳请季公子手下留情，不要取他们性命。”

龙女见身边的族人迫于威压倒在地上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模样，心中实在不忍，她猛地在谢轻舟跟前跪下，转而说道：“无双姐姐情况有些糟糕，我一定会想法子尽快带你们出去。”

谢轻舟眼眸深沉，他瞥了眼已陷入沉睡的嘉荣，语气清清冷冷：“如此，便有劳龙女带路。”

双眸里的蓝焰渐渐褪下，谢轻舟收了手，倒地的将士们终于得到解脱。

月光射入海底，照在水淼淼脸上，半明半暗，她往沉寂的龙宫的方向望了几眼，心中一横，希望父王能坚持到她回来。

灵光汇拢龙影初现，几声绵长的龙吟在北海里低回，水淼淼化身白龙游到谢轻舟身边，一众水族士兵对她默默行礼。

“走吧，我带你们离开。”她悲伤地沉吟。

白龙盘旋出海，海上黎明破晓，天终于大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