汐日城,农历十四的清晨,天刚蒙蒙亮,整座城主府内灯火通明。 来来去去的侍女换了一拨又一拨,美酒佳肴珍稀玩物一件件往正院里送,不远处时不时还传来几声主管事的吆喝。 这龙女的排场真是比人间帝皇的还要大上三分,不知道谢渊见了会作何感想,嘉荣躺在软榻上,一面分出半只耳朵留意着外边的动静,一面与谢轻舟有一搭没一搭聊天。 “谢轻舟,今晚城主设宴款待龙女,咱们如何安排?” “见机行事。” 真是魔族头号糊弄学大师,嘉荣在心里又记了他一笔,接着换个话题问道:“你为什么要顶着季鹰的名头行事?” 他答:“谢轻舟这名声太响,恐被人识破。以季鹰之名行事,既解我之忧,又恰恰好替他攒攒名头,岂不两全其美?” “……” 夺笋呐,突然有些同情季鹰这些年在魔族跟着他混的日子了,嘉荣在榻上懒懒地翻了个身,没再搭话。 反正也辩不过他,还不如闭目养神,好好歇息。 南院外头从早到晚闹哄哄一整日,总算在天色渐晚后安静了几分。 “季公子,无双小姐,时辰到了,城主请二位赴宴。”门外忽然传来理事丫鬟的一声细细呼唤。 嘉荣听后从榻上噌地坐起,她理理仪容,和谢轻舟浅浅对视一眼,随即与他相携朝正院走去。 终于等到了,嘉荣眼底燃起几分斗志,管他何方神圣今日自己一定要弄清这极北之地背后的玄虚,也好生替妹妹出出气。 汐日城的城主是位能文不擅武的中年男人,入仕以来守着这汐日城已有二十余年。 嘉荣近两天处处听城主府的墙角,府里的事情也七七八八摸了个门清儿。 据传,城主赵裕年轻时也曾是位意气风发的少年郎,初来汐日城还时常与村民们一起冰钓、冬狩。 可渐渐不知怎么,汐日城的暖春越来越短,赵裕的身子骨也一天天变得越来越弱。 慢慢的,城主府的银炭便再没断过,赵裕缠绵病榻整整三年。 直到有一天,北海龙女出现。 …… “无双小姐?” “无双小姐?”耳边传来侍女的低声提醒,“城主在问您话呢。” 嘉荣被侍女从回忆中唤醒,神思恍惚间见对面的谢轻舟与座上的赵裕的视线正直勾勾落在自己身上,筵席内安静得只能听见窗外北风呼啸而过的声音。 竟然又走神了。 她讪讪地笑笑,端起酒盏向城主赔罪,随即胡诌道:“多谢城主款待,无双在城中停留这几日,今天有一惑还望城主解答。” “哦?”上位的赵裕摸摸胡子,并未计较她方才的失礼,饶有兴趣地问道:“有何困惑,不妨一说。” 嘉荣:“眼看着还过半月便要开春,可我见汐日城连日大雪不止,似乎并没有任何要回暖的迹象,甚是奇怪。” 赵裕那双狭长的眼里掠过一丝讶异,他上下打量嘉荣两眼,称赞她说:“无双小姐真是好眼力。” “不瞒二位,我们这汐日城已有数十年未逢暖春。”他眼角一垂,接着哀声解释,“城内大雪经年不止,熬不住的村民都迫不得已背井离乡,少数留下的都是苦苦捱着过日子。眼见着城里的青壮年也悉数快被严寒压垮,多亏龙女大发善心,允我们每月挑选男女二人前往北海龙宫跟随龙王修炼以强身健体,这才让大家的日子有了些新盼头……” “北海——龙女——到。”门外的守卫嘹亮的通报将他的话生生打断。 嘉荣见赵裕的眼神陡然亮了起来,眼眸里闪过几分欣喜与激动。他急匆匆放下杯盏,兴奋地抖抖袖子站起身准备下阶相迎,一言一动与适才了无生气的城主模样判若两人。 清脆的铃铛声渐渐入耳,来人的脚步声越来越清晰。 “吱扭~” 门开了,屋外的寒气趁机溜进堂内,嘉荣不由裹紧了身上的长袄。 龙女来了。 她穿着一身雪白的广袖长裙,裙边浮动着的朦胧光晕将她的脸隐进光雾里,让人看不太清。 她赤着脚,一双小巧白嫩的足旁系着两串铃铛,走起路来带起一阵清脆好听的声响。 别说,汐日城中心立着的那座雕像形态与龙女本人倒真有两分相似,不过她也是当真不怕冷,嘉荣内心叹了叹。 赵裕将龙女迎上台,自己主动把尊位让了出去,找了个侧位坐下。 嘉荣漫不经心朝正坐着的龙女瞥了几眼,这不看不打紧,一瞥顿时心中警铃大作。 她不是龙女。 更确切地说,她不属于三界。 一颗蚌中珍珠幻化成型而已,竟然能在汐日城掀起这么大的风浪。 有意思。 嘉荣轻哼一声,她捻碎手中的云糕,心中有了打算。 这事情左右与躲在北海的老龙王脱不了干系,怎么着也得去龙宫走一趟了。 她望了眼对面的谢轻舟,他现下与赵裕聊得甚欢,推杯换盏有模有样,真是将凡人的礼数学了个齐全。 应酬着的谢轻舟像是与她心灵相通似的,慧黠的眼神忽然移到她身上,静静的笑从他眼里流出来。 目光交汇,嘉荣心领神会,看来他也已洞察此事。 心知肚明从傀儡身上套不出什么有用的消息,嘉荣便没了应付的心思,她编了个理由提前离席,留下谢轻舟一人与赵裕周旋。 这种小事他堂堂魔族左使应付起来该是绰绰有余。 出了正院,嘉荣心情突然畅快起来。 座上的假龙女虽然只是颗未通灵识的珍珠,但总让她觉得胸前添堵,心中烦闷。 她没着急回南院,反倒摆出一副皇城富女的娇憨样,求侍女带她在府中四下走走。 “玲珑,你们主子是在龙女出宫那年病情才有所好转的是吗?”嘉荣在园内散着步,假装毫不在意地问道。 身后的侍女乖巧地回答:“龙女刚到汐日城便治好了城主的病。” “真厉害。”嘉荣搭话,“也难怪城中百姓都盼望自己能被龙女选中。” 侍女玲珑:“那是自然,有幸跟着龙王修炼可是几辈子才能修来的福气。” “往日送去龙宫的男女都回城了么?”嘉荣放慢了脚步,淡淡问道。 “倒还没有。” 似乎想到什么,玲珑的眼睛亮了亮,她挺起胸膛对着嘉荣骄傲满满地说道:“无双小姐,我哥哥可是第一批被选中的人。他上个月还寄了书信回来说他已经完成龙王给他的第九重试炼,就快学成归来啦!” “哥哥信里说北海龙宫可有意思了。” …… 玲珑讲起家中的事滔滔不绝,嘉荣见她神采奕奕的模样没忍心打断,只默默地听着。 “回不来了。”一道密音响在嘉荣耳边。 “她哥哥早已身亡命殒。” “真是个可怜人。” “汐日城就快变成一座空城。” 接连几声哀叹出现。 嘉荣蹙眉,警惕地传音问道:“你是谁?” 她的视线扫过四周,只有玲珑还在一旁投入地说着故事,空荡荡的别院里没有其余半个人影。 “我叫水淼淼,神女安好。”对方给嘉荣打了个招呼。 竟然察出了自己的神族身份。 嘉荣镇静站定,不慌不忙抛出几句回应:“阁下方才所言是何意?来这汐日城又有什么目的?” “我是龙女水淼淼,北海龙宫是我家,汐日城本归是我守护之地。” 嘉荣听完她的话心中很是吃惊,但她转念一想这般蹊跷也不是不无可能,不知何故她心底竟相信对方说的话都是真的。 “汐日城已经危在旦夕,望神女与魔族公子施以援手。” 嘉荣心中电光瞥过似的,忽然亮澄澄,这莫名其妙的女子竟然还知道谢轻舟的存在,那应不是初来乍到,怕是从前几天他们一行人入城起就开始暗自盯梢。 “出来!”嘉荣掌风一凝给小院封了个结界,神女之势扫荡周围。 “哎呀哎呀。”枯树下显现一道小小的人影,踉踉跄跄摔了个屁股蹲儿,人影慌忙地求饶:“别别别,神女姐姐,院子里还有凡人呢。” 侍女玲珑早被自己安置好,这小女子此时扯什么旁人,嘉荣弄不清她打什么算盘,作势捏了个诀想吓吓她。 对方见她起势,着急得小脸皱成一团,噼里啪啦全盘托出:“神女姐姐,我真的是龙女。如今正院里坐着的那位只是我父王随手用龙宫里的珍珠捏造的假人。我苦等这么多天终于候到你们,姐姐可得救救汐日城啊。” * 夜深了,闹腾一整天的城主府终于安静下来,只有靠南的别院里还亮着灯。 谢轻舟还未进门便察觉今夜院中多了位不速之客,他推开房门,不出所料见往日嘉荣偏爱的软塌上躺着个小小的身影,反倒嘉荣坐在暖炉旁烤着手,两人一时无话。 见他回来,嘉荣只抬头看了眼,语气自然问道:“搞定了?” 她怎么最近好像越来越怕寒,谢轻舟眉头紧锁有些担忧。 他压下心中疑虑,望向正在暖手的嘉荣,回道:“明日戌时,出发。” “这位是?”谢轻舟的目光快快扫过软塌,又落回嘉荣身上。 嘉荣:“龙女水淼淼……” 她的话音未落,榻上的人影已经噌地直起身,一个箭步蹿到谢轻舟身边,“这位是魔族来的季公子吗?我是龙女水淼淼。” 她的双眼亮晶晶的,一眨不眨注视着谢轻舟的脸,眼前人当真是位清风霁月的公子哥。 谢轻舟被水淼淼盯得有些发毛,他退后两步,嘴角拉起丁点弧度,礼貌又疏离地嗯声回应。 水淼淼挪动步子再次靠近谢轻舟,羞答答的女儿家神态十足,问道:“季公子可曾婚配?” “咳咳。”一旁看热闹的嘉荣不自在地咳了两声。 谢轻舟:“……” 他收起脸上挂着的半点笑容,面无表情地说道:“龙女不妨请讲正事。” 水淼淼见谢轻舟神色一凛突然变脸,有点被吓到不敢再往前,急忙退步躲回嘉荣身后,只探出半个头小心翼翼重新打量他。 季公子好看是好看,就是性子冷了些,不像面上那般好接近,旁人连玩笑都开不得。 “别闹了淼淼。”嘉荣对上谢轻舟的眼睛,一板正经,“龙王似乎是被什么邪物控制了心神。” 她瞥了躲在身后的水淼淼一眼,接着说:“明日带上她,我们一起随那假龙女下龙宫看看。” “听你的。”谢轻舟没有反对,认真答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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