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你前些天与那神族长公主最近走得挺近，不会是真喜欢她了吧？” “属下不敢。” “那就好，谢左使可别忘了正事。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想来我父尊临行前都嘱咐与你，虽然你只听命于父尊，但要是把事情搞砸了，我祝壬绝对第一个饶不了你。” 祝壬尖利的声音划过脑海，谢轻舟脸色一沉。 怎么会突然想起那个病秧子，扫兴。 他弯了弯唇一声嗤笑，摇摇头。 身边依旧热闹喧嚣，一身青衣的嘉荣已拉着嘉禾沿街走远，谢轻舟思绪回笼。 “轻舟兄，这等良辰美景怎能少了醉香楼上等的桂花酒！不如与我们去小酌几杯？”谢渊搭上他的肩，抬手指向远处的小楼。 谢轻舟抬眼，上百盏花灯挂于屋檐上，映得那醉香楼的木字招牌红艳艳，深吸一口气，还能闻见晚风中夹杂的醇厚酒香。 确是如此良辰好景，虚度几时又何妨。 他嗯了一声，撇过肩上的手，拂袖快步追上嘉荣姐妹，“嘉荣神女，要不要一起去尝尝桂花酿？” “好……” 嘉荣话音未落，季鹰与谢渊也凑过来。 季鹰：“好你个谢轻舟，我算是看清了你就是个重……唔呜……” 谢轻舟快速捏了个诀封住他的嘴：“会说便多说点。” 谢渊在一旁笑得打颤，撞上谢轻舟的目光又讪讪地收浅了笑意。 三界贵公子冷脸的时候凡人可不敢招惹，还是躲远些免得被误伤。 季鹰被禁言，急得吹胡子瞪眼。谢轻舟没理他，自顾自往前走。嘉荣嘉禾平时许是见惯了季鹰的小伎俩，以为他这会又要玩什么把戏，便也当没看见似的绕过他往前走。谢渊将一切都看在眼里，他走近轻声道：“季兄，爱莫能助。” “唔唔！” 谢渊着急给众人带路，便也只敷衍地回给季鹰一个安抚的眼神，大跨步赶着其他人而去。 顺着桂花香一路寻至醉香楼。 谢渊将众人领进上等的天字一号房，几瓶桂花酿和花花绿绿的珍馐小菜已整齐摆在桌上。 “十里香。”谢轻舟收扇对谢渊微微颔首，“三皇子今日真是诚意十足。” “朋友之间，何须多言。”谢渊张罗着招呼大家坐下，“其他人应是没听过吧，快来尝尝人间最负盛名的桂花酒——十里香。” 嘉禾欢欢喜喜坐下，拿着桂花糕毫不客气往嘴里塞。 嘉荣没着急落座。她绕至屏风后的雅座，拾起裙摆倚在窗沿上，撑着脑袋向下张望。 天字一号房设在醉香楼的最高处，视野极好。 宁城的万家灯火尽收眼底，来时的街道里巷依旧人来人往，抬首望，头顶的一轮明月仿佛伸手可摘。 人间八月半真是幸福至极。 “想家了？” 嘉荣闻声回头，谢轻舟找了她对面的位置坐下。 “才没有。”嘉荣答，“仲秋节这么有趣，天极之境可没人间有意思。身为长公主得日日上长清殿议政，那里只有一群闲到发慌的老古板每日追着你问这问那，无聊。” “我现在啊，是乐得清闲。”她眨眨眼伸了个懒腰。 随即，嘉荣广袖轻轻一挥，成千上万的桂花花瓣从空中飘落，醉人的花香快速弥漫至宁城的各个角落。 谢轻舟微笑地注视着她。 “哎你看。”嘉荣牵起谢轻舟的衣袖抬手往下一指。 桂花雨落引得宁城百姓惊呼不已，几个扎小辫约莫五六岁的孩童在小巷口追着洒下的桂花雨，银铃般的笑声传进高阁的天字一号房里。 嘉荣听到后更是开心。 她念了个咒，几点萤萤微光落在小巷口。 “萤虫，好多萤虫啊！”几个小孩兴奋极了，追着星光玩得不亦乐乎。 一个眼尖的小姑娘发现了嘉荣，她翘着小辫指向醉香楼顶大声叫道：“快看，是仙女姐姐！” 其余几人齐刷刷望过来，手舞足蹈开心叫唤：“八月半，见天仙！八月半，见天仙！” 嘉荣见宁城百姓高兴，十分欢喜，她指间拢起灵力，作势要再添点花样。 “够了。”谢轻舟拦下她的手。 嘉荣愣楞地望着握住自己手腕的那双修长有力、骨节分明的手。 “可别一时兴起忘了这里是人间。”谢轻舟解释，平日清冷的语调像是染上了今夜的人间烟火，低沉又温柔。 真是酒不醉人人自醉。 还没开始细品桂花酿，自己就醉得连这三界的规矩都忘到天边。 大意了大意了。 得谢轻舟提醒，嘉荣火速收回手直起身，重新摆出神族储君的沉稳姿态端坐在窗前。 谢轻舟看到后没忍住，扑哧笑出声。 “怎么？”嘉荣瞪了他一眼。 谢轻舟答：“只是觉得嘉荣神女……” “好呀阿姐，你们俩躲在这里偷偷赏月呢？！”嘉禾忽然从屏风后钻出来，支支吾吾，她小脸泛红，手中拿着半块桂花糕，似是有些醉了。 谢轻舟话说一半噎在嘴边。 “嘉禾！”嘉荣连忙起身扶住她，“怎么喝醉了？他们俩也不看着你。” 她搀着嘉禾，一把没收她手中的糕点，挽着醉歪歪的妹妹往里间走，俨然一副正经严肃的长姐模样。 “你有些可爱。”谢轻舟盯着姐妹俩的背影，轻声低喃，将刚刚未说出口的话补全。 谢轻舟一饮而尽窗边的清茶，绕回屏风对面的桌前坐下。 谢渊与季鹰两人正喝得尽兴，勾肩搭背已经开始称兄道弟，把子一路从魔域拜到了人间。 “哟，哟，轻舟兄你来得正好。”谢渊小心翼翼端起一杯酒，“最是人间好时节，尝尝这上好的美酒！” 谢轻舟接过，浅浅抿了两口放下杯盏，说：“你们都醉了。” “哪有？”季鹰突然抬头，颤颤巍巍举起手中剩下的半杯酒，双眼迷蒙，道，“难得我季鹰今日遇上知己，谢轻舟你不准扫兴。” “来，喝！”说罢便歪头直愣愣倒在桌子上。 “哈哈哈哈哈。”谢渊指着倒下的季鹰放声大笑。 谢轻舟品着碟中的桂花糕，视线丁点都没分给对面疯疯癫癫的两人。 倏尔，谢渊绕过圆桌走近，一把圈住谢轻舟的肩，神神秘秘搭话道：“轻舟兄，我有句话一直想问你，你老实告诉我。” “咱们都姓谢，是否同宗同源？”他的身形摇摇晃晃，一副醉态十足的样子。 谢轻舟沉默，整个身子被他的动作带着轻轻晃动。 堂内一时寂静，无人应答。 嘉荣安置好妹妹，刚回来便冷不丁听到这段话。 见季鹰已醉倒，另两人一坐一站的场景有些尴尬，她拍拍裙摆在桌前坐下试图打圆场，“看样子三皇子今日这酒喝得甚好，醉得都开始胡乱认亲。” 谢渊没有接话，仍定定地望着谢轻舟，只是一双眼清明透彻，哪里藏着丝毫醉意。 “是。”谢轻舟瞥了嘉荣一眼，轻声回答道。 气氛凝固。 听到回答的谢渊楞了两秒，继而迅速拉开凳子在谢轻舟身旁坐下，他兴奋地拍掌，“我就知道我不会猜错！” “轻舟兄是否为我人族先皇谢帆之子？” “是。” “果真！父皇曾透露与我谢氏仍有龙息尚存的消息。皇室秘卷中记载先皇谢帆曾恋上一魔族少女，最后甚至愿意放弃江山，只为与她共赴山海。”谢渊滔滔不绝，“听闻谢兄乃人魔血脉，又与我同姓，我就猜你定是我谢氏族人。” 谢轻舟，人间帝皇一脉？还是如今的魔族左使？ 嘉荣听得满头雾水，只觉自己好像“不经意”撞破了人魔两界的大秘密。 她垂头正坐，默默不语，视线来回在对面二人身上打转。 “请问先皇现下如何？”谢渊的问题一个接着一个，“他是否已成功寻得长生不老药，与那魔女生生世世相随？” 似是察觉嘉荣的在场有些不妥，谢渊瞟了嘉荣一眼，恭敬请她先回房休息。 旁听别人的家事确实不合适，嘉荣正提裙准备开溜，肩膀却被谢轻舟轻轻按下。 “无妨。”他看向嘉荣，示意她坐回原地，接着道，“他们死了。” “根本没有所谓的长生不老药。谢帆垂老，云落追随，二人早在一百年前便已不在人世。我被弃于忘川河边，幸得恩人相救回到魔宫，几年前袭左使之位。” 谢轻舟平淡如水，仿佛不是在讲自己的故事。 也是个可怜人。 嘉荣听罢心中感慨，看向他的目光都柔和了几分。 等等—— 袭左使之位？ 嘉荣顿悟。 看来谢帆爱上的魔女是前任魔族左使云落，也难怪谢轻舟如今能够力排众议坐稳这个位子，原来除去自身底子，还有这一层关系在。 这传奇故事真与话本可比。 “额，我有个疑惑，不知当讲不当讲？”嘉荣抓心挠肺，实在忍不住跳出来。 谢渊：“神女请讲。” 嘉荣：“夫子曾提到百年前是先皇谢青带领人族将士共赴禁渊征战，谢帆与他是何关系？” “长公主有所不知。”谢渊答，“先皇谢青乃谢帆胞弟，当年谢帆追随魔女离开人界，新皇谢青立刻即位才不至于朝野动荡。” 他哽了片刻，睫毛微颤，缓缓道：“我辈之人，被选为继承大统者，生生世世承袭先皇关于三界的记忆。可惜由于天道不满谢帆为情舍弃百姓而降下惩罚，自此谢氏便只能窥得这近一百年的三界史闻了。我父皇的记忆，便是从先皇谢青与七万将士献祭而始的。” “罢了罢了，不聊这个话题。”谢渊话头一转，对向谢轻舟，“既然如此，轻舟兄为何不回来与我们相认？” “为何要来？”谢轻舟冷冷对答。 他端起桌上一杯桂花酒，轻声笑道：“回来与你争皇位？还是回来接着替皇室钻研长生不老术？” “帮扶朝政，共同为天下百姓，为我谢氏江山……” 谢轻舟的折扇拍上谢渊的肩，打断他的话：“别傻了。” 他伸手指向架上的花瓶，说：“我是半魔，这里容不下我。” 轻微灵力涌动，银光乍现，花瓶应声而碎，清脆的琉璃声响惊得正趴着睡正酣的季鹰一激灵。 他皱皱眉咂巴着嘴，头枕着的方向一换，又没了动静。 谢轻舟饮尽手中桂花酒，望向谢渊的眼睛：“你可别忘了，我已有一百多岁。比凡人命长，比魔族体弱，不老不死之人在凡间要么被当成怪物，要么容易遭人妒忌遭人算计。长生的诱惑太大，不然为何连谢帆也会苦苦追求那虚无缥缈的禁术呢？ 他话锋一转：“我这样的人，还是待在魔域来得自在。何况，我现在过得也挺好。” 谢渊一时语塞，找不出话回答，过了许久他才慢吞吞地说：“我定会将今日之事告知父皇。届时若父皇诚意相邀，还望轻舟兄赏个脸。” “一定。” 谢渊与宁城的护城官约了八月半当晚议事巡城。酒足饭饱，他与嘉荣谢轻舟二人简单话别后便一身轻骑消失在夜色里。 谢渊这三皇子不远万里从都城来到天息山，微服私访体察民情也在情理之中。 嘉荣送走谢渊，回桌拎起酒壶，给谢轻舟的杯中满上，又给自己倒了一杯。 她拿起酒樽，一眨不眨盯着谢轻舟，玩味说道：“来，谢左使，现在换我问你了。” 嘉荣指尖轻轻摩挲着杯壁，凝视着对面人的眼睛，缓缓问道：“谢轻舟，我们究竟见过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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