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玉也不过三十出头的年纪，看着却比冯诗高冷不少，很有职场女强人的气场。
不过从短暂的相处即可看出，李玉并非高傲严苛的人，而且很会找话题聊天，所以朝楹面对她时也还算放松。
俩人真正进入师徒模式是在午休结束后。
李玉对着时间表看了下，问朝楹：“准备好面对客户了吗？”
入职第一天就上战场，这安排还真是出人意料，不过朝楹想了想还是点了头。
既已选好路，不如勇敢一点，才能快些成长。
李玉对这反应很满意，抱起一摞资料起身：“那跟我来吧，先给你做个急训。”
朝楹带着本子和笔跟上去，发现李玉并没有选择封闭安静的会议室，而是带她走到了外面的会客区，挑了个空位。
李玉解释：“都说‘商场如战场’，这里以后也会成为你的主要战场之一，正好现在提前适应一下。”
朝楹也认同，拉开椅子坐到了她对面。
李玉将手中资料往桌上一放，“模拟战场”就算是布置好了，只是她并没有急着“开战”，而是先靠坐到了椅背上，手轻搭上扶手点了点，问朝楹：“要不先说说你对这片会客区的印象吧。”
翻开本子准备记笔记的朝楹：？
她不喜欢抬杠，听李玉这样说，没忙着追问为什么，认真扫视了一遍整体环境，最后视线再次回归到了面前座椅上。
李玉：“想到什么都可以说。”
朝楹点头，开了口：“其实最初看到这篇区域的桌椅配色，我是有点疑惑的。”
李玉没有出口反问打断她，只点了点头示意她继续。
朝楹：“因为放眼望去，会客区的配色安排感觉偏沉稳冷静，能给予人情绪刺激的明橙色被包裹在椅子内侧，外侧更容易留下视觉印象的部分则全是深棕色——既然这层主要对接的业务是相亲，不应该布置得更温馨热情些吗？”
“不过转念再一想，又觉得这样其实非常合理了。”
“毕竟这里不是相亲会场，而是客户和分析师会面的地方。”
“颜色能给人以潜意识的引导，坐在这样的座椅上，就好像被明橙色包裹起来了似的，更容易有袒露心扉的冲动，而外部充斥各处的暗棕色又起到了隔绝他人和稳定情绪的作用，这种暗示性下，客户应该能更自然地和分析师表达自己的需求吧？”
李玉轻轻笑了下，似肯定也似鼓励。
朝楹见她没有否定自己这外行人的说法，便接着说了下去：“白色的桌子也会给人整齐、专业的感觉，所以会客区的配色安排其实很巧妙。”
“一方面鼓励客户对分析师放心敞开心扉，另一方面也在暗示客户公司的专业性和安全性。”
“还有一点就是我自己的猜测了……我想，或许这安排中，也带了些劝导性的暗示吧……比如可以因为勇敢的冲动坐到这里，期待一份好姻缘降临，但也不能过度亢奋，毕竟婚姻需要的不仅是激情，也是理性，所以合理调配情绪才是长久之道？”
听完最后这些话，李玉坐直了些：“很有意思的想法，也很独特。”
“独特”这评价也很独特，朝楹静待后话。
“心理学的很多答案没有对错之分，我会这么问你其实另有目的。不过——”李玉停顿了一下，饶有兴趣地点了点头，“我是挺喜欢你这思路的。”
朝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从中捕捉到了一个关键词。
“心理学？”她问。
“我是心理学专业出身，”李玉淡淡一笑，“所以，也习惯用本专业的一些办法来辅助教学。”
果然是大佬，朝楹想。
她忽然又记起了上午和冯诗的对话，心说心理学就算不是专业对口，也是这行业中最占优势的专业了吧。
朝楹虚心向学：“那如果是玉姐你，会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李玉：“如果是以桌椅配色为切入点，我的答案其实差不多。不过站在分析师的角度，我或许会更关注配色带来的稳定性暗示，因为在我看来，这配色更多是在给我们分析师行方便。”
“如果大面积运用红黄之类的亮色，过度强调冲动和感性，容易出现两种极端情况——一种是客户过于亢奋，不利于理性思考自己的真实需求，而另一种，则是调动出了客户更强的不安和排斥感，那么我们的引导和了解工作则会举步维艰。”
“毕竟就算人来了，也并不是所有客户都能打心底里认可和陌生人相亲这种方式的。”
“所以倒不如大家都理性一些，这样我们分析师才能了解到更多真实状况和想法。”
朝楹本来就喜欢心理学的东西，听李玉这么说，越琢磨越觉得有意思，俨然已经成了个乖巧的小迷妹。
“不过，”李玉自己先叫停了心理学小课堂，重新靠回椅背，用手在扶手上拍了拍，“我要教你的不是这问题的答案，而是‘这个’。”
朝楹看向她的手，面露疑惑。
李玉再次坐直：“如果没有我的动作暗示，你会将切入点放在什么地方呢？”
朝楹恍然大悟。
李玉接着道：“这空间的大小、配色、间隔距离甚至采光程度都是经过了精心计算的，哪一项都值得分析。比如这采光，为保持视野明亮，特意用了可以升降卷折的百叶窗，相比厚重的遮光窗帘，这样的布置能更好地根据阴晴状况调节自然光的渗透程度。”
世上没有任何一种光能代替自然光。
正如这名字一样，阳光是最自然的光束，是昏黄的白炽灯和冰冷的荧光灯无法比拟的。
“所以我一上来先靠上了椅背，又用手将你的目光吸引到座椅上，这就是暗示。”李玉说，“相亲业务线的客户分析师经常需要扮演类似的角色，巧妙而隐秘地暗示客户，引导他们诚实且轻松地吐露自身真实条件及择偶观，乃至细节。”
“全国涉及相亲业务的公司不少，友缘能做这么大，就是因为客户的信任。不仅信任专业的分析师能帮他们匹配更合适的人，更信任友缘会尽可能帮他们过滤隐患，剔除带着骗婚等不正当目的人。”
“正因为这样，客户才会放心地将私密信息交给我们，归根结底也是在为自己着想。”
短短几分钟，朝楹甚至有了醍醐灌顶的感觉。
诚如李玉所言，要谈婚论嫁，现实层面的物质条件是无法被略过的话题，尤其是相亲这样的形式，更是不得不考虑物质条件及三观相合的程度。
而这些，可不是甩出一份问卷就能了事的。
如果直白提问，很容易被视为伤害他人自尊，甚至激起客户的抵触心理，但若糊弄了事，真出了问题，会给客户带来非常长久的麻烦及痛苦。
从李玉的态度不难看出，正因为友缘公司看重此事，这才立住了口碑，在良性循环中发展到了如今行业领头羊的地位。
拥有一位心理学出身的导师是什么体验，朝楹算是明白了。
“急训”之后，朝楹仿佛被捅开了窍，入职当天就对自己的职业未来有了非常多的深入思考。
她还跟着旁听了一场会面，从李玉的言谈举止中找到了许多可以学习的地方。
一下午过去，收获颇丰。
正当她伏在办公桌前奋笔疾书将草草记下的要点扩充记录时，手机忽然亮了一下。
朝楹正好整理完一部分，揉了揉已经写痛的手腕拿起一看，又是好闺蜜在召唤她。
【祝筱：沐沐！快！朋友圈最新一条！帮我点赞！我要抢火锅免单！】
五个感叹号将急迫的心情突显得淋漓尽致。
朝楹哭笑不得地点开朋友圈，果见第一条就是祝筱在集赞。
她动了动手，果断献出友情一赞。
要退回主界面时，屏幕将她手指无意中刮蹭到屏幕的动作识别成了下拉刷新，于是显示栏中蹦出了一条新的，压在了之前祝筱的那条上。
那是一张照片。
看视角像是拍摄者高举起四束花对着蓝天取了景，于是照片中只有各色花朵和背景的蓝天白云，构图非常简洁。
朝楹最先看见的是最靠近镜头位置的那束白菊。
随后她眸光一转，落在了微信用户名的位置上。
那里赫然写着一个熟悉的名字——
时襟泽。
连着几日遥津市都有阵雨，太阳好不容易冒头，没几分钟就又被雨云遮了个严实。
时襟泽一直在等放晴，想找个阳光明媚的时候去墓园看望奶奶。
因为记忆中奶奶最喜欢晴天。
结果这一等，就等到了周三。
早上还阴沉的天空终于在下午彻底放晴，几日大雨洗净了空中尘埃，阳光洒下后立刻便热了起来。
乌云好不容易散尽，还不知何时会杀个回马枪，时正齐见天一晴赶紧开车带家人去了墓园。
到墓园门口，时襟泽先下了车。
“我去花店买几束花，”他对家人说，“你们先去吧，不用等我。”
奶奶墓碑的位置他铭刻于心，及时四年未归，也不会忘记。
大门旁有个不太起眼的小花店，从前每次过来时襟泽都会在那里买花，知道那里花种类还是比较丰富的。
至少想挑出四束全然不同的并不困难。
他本想自己出去采四束花带来，结果几日阴雨没能成行，只好继续在花店买了。
遥津市流传的习俗中对扫墓时间没有特别限制，所以即使是下午，仍有不少人趁天晴赶过来。花店老板刚送走一批客人，正在整理柜台，听声音抬头正瞧见往店里走的时襟泽。
白衬衣，黑裤子，简单而庄重。
现在这时代，已经很少有年轻人会在扫墓时穿得这么肃穆了。
老板眼观鼻鼻观心，指了指旁边已经搭配好的花束：“那边的都适合扫墓用。”
时襟泽从中挑了一小束白菊，然后问老板：“可以帮忙扎新的花束吗？”
“可以，”老板取了几圈包装纸放到柜台上，“这些都能选，花的话就是前面那些，你挑吧。”
时襟泽看了看：“满天星、百合还有……”
他犹豫了一下，其实想送些色彩更艳丽的花给奶奶，不过显然这想法在前来扫墓的人群中并不常见，所以老板准备的都是比较素雅的花种。
“还有小雏菊吧。”时襟泽干脆挑了个最有生机的。
老板：“行嘞。”
“别扎成一捆，各自单独成束，”时襟泽将选好的白菊放到柜台上，“加上这个一共四束。”
这要求可新鲜，老板担心自己理解有误，又向他确认了一遍。
细看才发现，眼前这青年面容俊秀，不输电视里常见的那些明星。
瞧着还有点眼熟。
青年察觉到他打量的目光，借着礼貌浅笑掩去了眼底哀伤。
“嗯四束。”
他说。
“四年没能回来，我奶奶喜欢花，得给她补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