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晨杨人如外号,宽厚的背影将监控屏幕挡得严严实实。
“胖子,你瞧半天了,外面谁呀?”秦亦诚瞅着林晨杨的背影,啧了声。
会是暂时开不下去了。
季岭洲抵了抵鼻梁上的薄框眼镜,放下平板,赤足踩到地板上,躬身去捞茶几上的银制打火机,微凸的脊骨在深黑卫衣上勾出嶙峋的线条。
透着青色筋络的指节扣动,在一声清脆的齿轮转动声里,橙色火花跳跃,照亮半截冷白凌厉的下颌线,薄唇抿着烟凑近。
上升的薄烟里,季岭洲觑眼看过去。
秦亦诚热热闹闹的性子,偏遇上林晨杨是个闷葫芦,半天吐不出一个字。不知是无意,有意憋坏,林晨杨硬是一个字不说他看到了什么。
秦亦诚忍了一分钟,扒拉开林晨杨,凑近监控屏幕。
“原来,是来送礼物的小变态……”秦亦诚笑了,“洲哥魅力不减呀,这才搬来新家不过几天,就有人上门送礼了。”
秦亦诚屈肘怼了怼林晨杨,“胖子,我和你打个赌。”
“就赌洲哥会不会收礼。
林晨杨似乎兴致缺缺,却立刻道:“不会。”
但凡多犹豫一秒都显得尊重。
“……”
秦亦诚翻了个白眼,“你真没意思。”
门铃就是在这时响起。
清脆铃声回荡在整个房间,无孔不入。
秦亦诚动作迅速地拉开门,门铃随之停止。
两三秒的寂静里,清甜的少女音慢慢响起,带着试探。
仿佛小心翼翼探出一个脑袋观察的小小猫。
“……你好。”
无形的丝线被拨动,食指与中指夹着燃去半根的烟,懒搁在烟灰缸边沿。
季岭洲朝拉开的房门投去一眼,烟灰坠落。
廊道间的白光与玄关处的昏黄暖光交接,略显无措的少女就出现在那光里。
大大拉开的房门前,明语抬起苍白的脸。
房内的景象在明语面前展现一瞬,仅开着壁灯,与她家相似的巨大落地窗便投映出遥远处的霓虹灯,天幕星光里,烟火人间,沙发上隐约现出朦胧的身影,似乎正抬头望来。
来不及细看,一头凌乱蓝毛突兀隔开明语的视线。
来人一手扶着房门,边绽开灿烂但不怎么友好的笑。
“……”
明语垂下眼睫,慢吞吞眨了眨眼,方再次抬起,像是在确认眼前的人。
脚步小步后退。
之前预想好的话都被按灭在脑海,明语有些无措地抿起唇。
明远山是怎么形容对门邻居的呢?
——长相斯文?
——善解人意有礼貌?
明语浑身僵硬,感受到了深深的被欺骗。
眼前一头蓝毛,笑得不羁的人,是被刻在教育手册里,遇见要注意绕道走的经典类型。
察觉到气氛静下来的古怪,秦亦诚灿烂的笑僵了僵。
他其实不含坏心,但骨子里的蕴含的高傲玩闹早在无意识间暴露无遗。
而明语,无遗对情感与线条都有极致的敏感。
虽未掉头离开,但漂浮的雾霾很快覆住剔透双眸里的清泉。
宽大口罩上,堪堪露出的双眸,实是极美极灵的一双眼。
以致短暂对视,秦亦诚不自觉咳了声,再次开口声音柔下两个度,“妹妹,你有什么事?”
反正拒绝的事,也不是他来做。
眼前的少女小小一只,但其实并不矮小,高挑纤细,只是过于单薄,露在层层包裹外的几处肌肤,瓷白发亮,像是雨后冲刷下刚刚面世的珍贵瓷器。
面对她,也不由陷入一场春雨。
“我……”明语垂眼,避开眼前扎眼的蓝毛,做足心理准备,正要开口,忽见一只冷白、修长骨感的手从后按住蓝毛的肩膀,以不容抗拒的力道让蓝毛后退。
另一个高挑身影,存在感极强地抢占明语的视线。
秦亦诚嘴里爆出一连串低骂,以为作弄他的是林晨阳,“胖子,你别太过分。”
炸毛边缘,秦亦诚闻到夹杂极淡烟味的琥珀木香,锐意热烈。
秦亦诚瞬间噤声,同时听到身旁的人开口。
“有什么事,你和我说。”
嗓音低哑清润,温和得像是冬日暖阳,能拂去人心底的一切慌乱。
语气温柔得陌生,但音色确实熟悉,秦亦诚露出见了鬼般的神情。
明语只觉眼前站了一堵墙。青年比刚刚的蓝毛更高大,身形如松如竹,明语废了些力地抬头,正撞上青年安静垂望的眼。
无框镜片下,凤眼眼尾的一点红痣又冷又艳,与清贵面相不同,潜藏摄人心魂的矛盾感。
真是一张堪称大杀器的脸,与极品比例的身形。
明语脑中几乎飞闪过无数张人体构造图,三庭五眼,什么样的身材肌理最适合塑造出斯文野性的模样。
若是拨去外衣的束缚,眼前的人,绝对是斯文败类从画中走进现实。
明语一瞬避开对视的目光,却罕见地不是因为见到陌生人的抗拒,而是为自己脑海中闪现的想法感到愧疚。
明语觉得这个夏天,是真的过于闷热了。
明爷爷形容的对门邻居,应该是这个人吧。
虽有些出入,但大体能搭上边。
明语忘了的腹稿又突然记起了。
“我是住你对门2405的住户,听闻你刚刚搬家,这是送给你的乔迁礼,也感谢你帮助了我爷爷。”
或许是青年刚刚的声音与注视的目光过于温和,明语道出口的话比预想中顺利。
这使得明语一直紧绷的脊背微微放松。
明语递出手中的礼盒,微不可察地舒了一口气,给完礼物事情便到此为止了。
明语稍放松的脊背再次绷紧,然这次,是为了给完礼物后快速离开。
一秒,两秒……
明语捧着礼盒的手指慢慢僵住,手指收紧,指尖逐渐不安地扣住礼盒。
他为什么,还不接过?
都说眼睛是心灵的窗户,避开对视,便也失去了交流的途径。
秦亦诚虽被迫让出门口的位置,但仍徘徊在不远处,竖着耳朵留意门口的动静。
他被季岭洲罕见温柔的嗓音惊出一身鸡皮疙瘩,此时见季岭洲面对少女递出的礼物无动于衷,方觉正常。
秦亦诚低叹,“洲哥还是冷漠无情的洲哥……”
秦亦诚话音未落,神情便又陷入空白,只见季岭洲抬手,稳稳接过少女递来的礼盒。
青年嗓音磁哑,在少女抬起的眼里轻扯唇一笑,“谢谢。”
“不客气。”明语飞快收回手。干净、透着粉嫩光泽的指尖拢进手心,在那蛊人的一笑下后退一步,就要告别,“那我不打扰你了——”
“你爷爷怎么样?”清俊的面庞半陷在光影里,分出几分注意力去回想刚刚遇到老人的细节。
老人绅士有礼,表达感谢后,介绍他姓明。
于是,季岭洲缓声,睁眼说瞎话,“明爷爷,刚刚像是受到了惊吓。”
明语不得不停下脚步,礼貌回复,“还不错。”
还能逼迫她出门。
明语有些不太明显的疲惫。
于旁人是非常自然的寒暄,但于她,常常是无形的负担。
尽管对方始终温和,并没有让她感到不适。可接连与两个陌生人交谈这件事,本已让明语耗尽力气。
谁知下一秒,青年的话就让明语瞬间支棱起力气。
“出于礼貌,我应该请你进门坐坐。”
可别了。
明语漂亮的眼睁大,拒绝的情绪呼之欲出。
季岭洲顿了顿,眼底晕出不明显的笑意。
明语紧紧盯着青年张合的薄唇,这是她注视青年最长的时间。
沉默间,拉开无形的弦。
季岭洲恍然触到那弦的一端,刻意拉长的沉默里,他温吞开口,“不过。”
“家里太乱,只能收拾好,下次再邀请你了。”
拉开的弦舒展,明语长抒一口气,“好的。”
这样便很好,完全不需要下次了。
抒完那口气,明语后知后觉,她是不是表现得太明显了,那样显得她特别不想到人家家里做客。
她可以不愿意、拒绝,但不能失了礼貌。
迟疑少许,明语抬手抬了抬鸭舌帽,明亮的眸朝季岭洲稍弯,“太热了。”
“是呀。”季岭洲扫过少女包裹严实的装扮,最后捉住少女露在外面的眼,笑意坦荡,“你叫什么名字?”
名字往往是一场羁绊的开始。
十分久违,明语缓慢启唇,道出自己的名字。
“明语。”
“你好,明语。”青年微低头,像是屈就两人的身高,昧在光影里的身形慵懒挺拔,语声清晰,仿佛一场盛大的会面。
外表矜傲难以接近的模样,明语竟从他身上感受到意外的温柔。
短暂的冲动,明语几乎要脱口询问青年的名字。
可当快速分泌的激素平息,熟悉的无力笼罩明语,开启一场新的交流,真的太难,太令人疲倦,结果也不总是好的。
光影暗下,明语出声道别,“那,再见。”
明语这次未再停留,垂目转身彻底避开一切交流。
……
季岭洲一直注视明语的背影没入对面房门,随着安静蔓延,廊道间上声控灯熄灭。
季岭洲的面容昧在昏影里,不太明显地出神。
“洲哥,人走了吗?”
直至乘季岭洲无心关注,已重新在沙发上占据位置的秦亦诚开口。
季岭洲抬手关门,身高腿长,几步便回到沙发旁,将礼盒收入旁边的置物柜。
这让探头打量是什么东西的秦亦诚失望。
秦亦诚好奇,“洲哥,你认识那位姑娘?”
季岭洲之前的行为着实反常。
可秦亦诚听了一耳朵两人的交谈,又像是刚刚认识的模样。
季岭洲未语,落座沙发,长腿交叠,用了些力气地摘下眼镜扔到茶几上。
年轻气盛的年纪仿佛连头发都要长得快些,两个月没剪便从短短的一茬长至触到眉梢。
季岭洲将手指插入额前的发,上推,将优越面容完全暴露在灯光下,受发梢遮掩的锐利攻击性扑面而来。
季岭洲似有不解,“我的长相,很大众吗?”
“?”
季岭洲触及两道懵逼的目光,失了交谈的性质。
放下手,季岭洲屈指敲了敲大理石几面,“刚刚说到哪了?”
“哦,说到你们都傻逼得分不清我要的诡谲画风和惊悚画风的区别。”
季岭洲一指几面上十几张仿若碎尸现场,上市只能呈现一排马赛克的彩印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