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楚世温的怀德殿宫灯长燃,殿内只有他自己安坐在桌案前,盯着玉婆留下来的一方帕子发呆。 这方简简单单的素白帕子,用鲜血绘就了一个异常复杂的阵纹。 血迹已经在漫长的时光中变成了暗红色,看上去诡异又狰狞。 楚世温捏了捏眉心,又是一个狠厉的禁术。 谁能想到,他堂堂仙界圣尊,为了自己的两个儿子,四处求来秘术为他们换取一丝生的希望。 他深吸一口气,拿着帕子起了身,正准备进入自己的密室时,察觉到了有朝着怀德殿而来的脚步声。 片刻后,灵瑶的声音在殿外响起,“圣尊,弟子灵瑶求见。” 楚世温衣袖一挥,殿门应声而开。 灵瑶低着头恭谨地走了进来。 她没敢看楚世温的眼睛,只垂着眼眸盯着眼前的地面,还未开口便先跪了下去。 “圣尊可是在为大师兄开阵要用的墨血石发愁?” 楚世温轻叹一声,这确实也是一个难题,他已面见过仙王,从宫中带回了仙库中全部的墨血石——五颗。 在给楚彦用墨血石施过秘术后,他现在连一颗墨血石也拿不出来了。 在仙界,想一下子找齐能够用来施秘术的墨血石,简直难于登天。 所以,在救楚彦时,楚亦清带回了那七颗墨血石,才会让他大受震撼。 他将帕子收起来,说道:“跪着做什么,夜里寒凉,起来说话。” 说罢,转身准备坐回桌案前。 灵瑶的声音再次响起,“圣尊,我有墨血石,十二颗。” 楚世温猛地回头,像是头一次认识自己这个小弟子一般,难以置信地看着她。 “弟子有罪,向圣尊隐瞒了身世。”她的声音平淡,却花光了她的勇气。 她要救那个躺在愈疗殿的大师兄,那个向来习惯于挡在他们几个身前的大师兄。 事已至此,她无法对自己这些墨血石的来源自圆其说,于是她选择对圣尊坦白。 同能救活楚亦清比起来,被圣尊知道身世后有可能带来的严重后果,她已经无法去顾及了。 楚世温眯眼看着在地上跪着的灵瑶,在听完她的一番陈辞后,反而平静了下来。 许久,安静的怀德殿内,楚世温平和的声音响起,“你当年跪在我面前求我收下你时,我已知晓你的身份。” 灵瑶抬头,惊愕地看着楚世温,“您早知道,我是白兰的女儿?” 楚世温难得轻笑一声,“你同你娘,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他重又坐了回去,“那个时间,一个同白兰容貌如此相像的七岁小姑娘出现在幻荡山,你的身份根本不用猜。” “当年她被发配去北雁关时,知道她腹中还有一个孩子的,就只有我了。” 楚世温眼神悠远,“甚至,献祭生父元神便能封印魔族灵力的方法,也是我告诉她的。” 灵瑶望着楚世温,眼睫轻颤,“所以,您收下我的那一刻,就知道我是谁了。” “我本想将你混在学宫那群小宫婢中,待你安稳长大后,远远送出王都,去一座安逸的小城,平淡度过一生。不想,阴差阳错中,你还是走上了你娘的道路,做了学宫中一名体咒共修的学子。” 楚世温头一次用近乎慈爱的目光看着灵瑶,“你同你娘一样,是个好孩子。” 灵瑶忍不住将心中的疑惑问了出来,“我娘亲她,是因为没有呈上魔界的军情才被发配到北雁关的吗?” “是。因为只有去了北雁关外城,在那种灵气混杂的地方,你才有可能平安地降生,半灵人,是适应不了仙界灵气的。” 灵瑶垂下目光,从乾坤袋中召出了一个黑色木盒,上前一步放在了楚世温面前的桌案上。 当初那个经楚亦清提醒,落在娘亲留给她那间密室的传送阵,没想到这么快就派上了用场。 “这是玉婆婆走了后,我开传送阵去娘亲的密室取来的。” 楚世温看着那个盒子,言语落寞,“清儿当日拿回来七颗墨血石,我便猜到与你娘有关。可没想到,今日竟还要厚颜无耻地靠着她留给女儿的庇护,来救自己的儿子。” “若娘亲还在,断然不会守着这些石头,看着仙界的少尊陷在昏迷中不出手的。” 说完,灵瑶又对楚世温深深一礼,“望圣尊收下墨血石,早日开阵救大师兄性命。” 宫灯轻晃,楚世温出神地望着那个黑色的木盒。 良久,他站起身,对着木盒躬身一拜,“兰儿,终是你庇护了这些孩子们。” 十日后的夜晚,楚世温和玉婆并其他几位高阶阵术仙师,一同在聚灵宫的明远台开了阵,在仙王的默许下,用十颗墨血石为昏迷的楚亦清施了秘术。 然而当楚亦清醒了之后,却一言不发地将自己关进了聚灵宫学子们用来闭关修炼的密室,甚至连灵瑶都没见到他一面。 自楚亦清苏醒进了密室后,灵瑶也彻底放下了心,整日里同其他学子们一起,在王都中奔波,帮仙民们重建阵法台,修复王都破损的护城阵。 这日,难得她没出学宫帮忙,留在了青然居。 萧然来寻他,蔫头耷脑的,坐在青然居的小院中只唉声叹气不说话。 灵瑶一边挑拣着一大早新采摘的灵植,一边歪头打量了他一眼。 “怎么了这是,这般垂头丧气的?” 萧然又叹了一声,“难道你不急吗?” “急什么?” “大师兄啊!”萧然声音大了些,“你说,他这都闭关两月有余了,怎的还不出来!” “还有闭关五十年未曾出关的仙师呢,大师兄受那么重的伤,多待一阵子有什么稀奇?” 萧然奇怪地看了一眼灵瑶,“平日里大师兄可最惯着你了,你竟不担心?” 灵瑶将手中挑选出来的嫩芽放进竹篓里,头也没抬,“过往不知道玉婆婆的厉害,现在知道她从前是聚灵宫医术仙师的大弟子,医术比起山康仙师来也毫不逊色,那我还担心什么。” “可他不出来啊!他定是心灰意冷不愿意再见任何人了!就这样放他独自待在那密室,万一他意志日渐消沉想不开怎么办!”萧然急了。 “啧!”灵瑶不难烦地白了他一眼,“你是不是妖族的荒诞戏看多了!” 她将装满鲜嫩灵植的竹篓仔细盖好,起身拍了拍沾了些草屑的衣裙,一边背起竹篓一边对萧然翻着白眼。 “走吧,跟梦来约好了今日去密室的,就勉为其难地带上你吧。” 来到后山的逸夏峰,灵瑶与萧然熟练地穿过了禁制。 这座山峰有大大小小几百间密室,学宫中的仙师和学子们但凡要需要闭关修炼或是修养的,都会到这逸夏峰来。 来到一处石门前,早已等在这里的梦来见他们俩来了,立马从门前的石凳上站了起来。 “阿瑶,你来了!方才我唤了许久,也没有什么回音,也不知大师兄到底怎么样了。” 灵瑶握了握梦来的手,示意她安心。 而后将背上的竹篓取下,抓了一把灵植按石门的禁制整齐地摆好后,就大声喊了起来。 “大师兄,已经六十多日过去了,疗伤也该疗得差不多了吧!现在快到年关了,学子们又要帮助王都重建又要修补阵法台的,你不出来帮忙,说得过去吗?” 里面没有回音。 她又扯起了嗓子喊:“我都忙得团团转了,每日还要出去采年底学宫要用的百香草,左一筐右一筐的,手都磨得起皮了,我花了五颗墨血石给你,你就不打算回报我一瓶香玉膏吗?” 萧然和梦来一脸震惊地看着她,她也就今日兴起采了那么小小一竹篓灵植。 两人默默对视一眼,干脆也扯开嗓子喊道:“她胡说!” 萧然:“我明明看到这竹篓里掺进了好些噬魂草!” 梦来:“何止磨破了手,还摔花了脸!” 灵瑶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两位神助攻,默默冲他们竖起了大拇指。 片刻后,石门“轰隆”一声升了上去,门口被灵瑶摆放的灵植幽幽地荡着灵气。 楚亦清身着素白衣袍的身影从里面走了出来。 他脚步急匆匆的,将一手负在身后,一手冲石门处的禁制挥出一道灵力,结束了这次的闭关。 跨出石门,那摆放好的一竹篓灵植散发出的灵气让他顿时神清气爽,像是在灵泉中浸泡了一整日一般。 “净灵草?”楚亦清在门口处停住了脚步,“采这么多净灵草做出关礼,我们小五越来越大方了啊。” 小五?灵瑶眯了眯眼,有些不知名的恼火。 “大师兄!你总算出来了!你待在里面那么久做什么,让我们一直揪着心!”萧然忍不住上前抱怨着。 “阿瑶,你说为什么现在拿你做由头来摆弄大师兄,会这么管用呢?”梦来抱着手臂,歪头低声在灵瑶耳旁问道。 灵瑶斜眼瞥着她,凌厉的眼神里射出几个字:我劝你不要搞事。 楚亦清只拍了拍萧然的肩膀,就向着灵瑶走来。 “谁给你派下的任务让你摘百香草的?” 灵瑶撇撇嘴,“圣尊整日里在外忙碌着,你这个大师兄又不在,那我和三师兄自然是谁想用谁就用咯!哪里需要哪里钻呗。” 楚亦清背着手细细打量着她粉嫩的脸颊,又低头看了看她白皙纤长的小手,叹了口气。 “又是来哄我的吧!” 他负手在身后,挺直的身躯虽纤瘦了几分,却依旧气宇轩昂,英姿俊朗。 淡笑一声,他望了望梦来和萧然,“你们两个,也开始学会煽风点火了。” 梦来看着一如从前那般风姿俊逸的楚亦清,微微红了眼眶,“大师兄,我们只是太想你了,你再不出来,王兄他就要把自己累死了。” 太子自从楚亦清重伤被送进愈疗殿后,便像换了个人一般,整日里愁眉紧锁,废寝忘食地为王都的重建忙碌。 梦来瞧着,连仙王都要比他轻松些。 楚亦清皱了皱眉,“一件理所应当的事,却让他背上了负担。这样下去,若生了心魔可如何得了。” 萧然重重地叹息一声,“别说太子要生心魔,你再不出来,我怕我都要扛不住。那晚去扛太子出阵,我和小五都有份,我们心中都难释怀,更何况是太子。” 楚亦清明亮的眸子看向灵瑶,“在地底的时候,我就同小五说过了,不能因为此事背上负担,怎么上来就忘了?” 他声音温柔淡定,看着灵瑶的目光也带着浅浅笑意。 可灵瑶却一脸淡漠地看着他,冷冷地开口:“对啊,小、五、忘、了。” 楚亦清瞬间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指戳中了心肺,又疼又痒。 他看着她清润的眼眸,心尖在颤:她生气了,因为我唤她小五。 他一时不知自己是该难过,还是欣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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