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鲤顺着大殿去往解签摊的路线,又折返回去,找了一圈,依旧没找到楚禾与碧岑,便又顺着大殿去往左边的观音殿。 观音殿里供奉着传闻中大慈大悲的观世音菩萨。神像被塑造得又高又大,面容慈祥和蔼。大殿的两边还摆了三四排柜架,柜架上置放了满满当当又整整齐齐的长明灯。 长明灯的烛火不灭,只偶尔随清风微微摇曳。在小小的一盏灯台后面,都会立一块巴掌大的木牌,上面写着长明灯主人的姓名。 姜鲤粗粗地看了一眼,走进去,见没有自己要找的人,又调头准备出来。然而,目光稍稍一瞥,便瞥见一个熟悉的名字:供我佛普渡之众生江离。 “江离”两个字一经出现,姜鲤的右眼皮不受控制地跳了一下。 她仓皇地想走,只是,身后随即又响起了熟悉的声音。是方才的那位丞相独子陆岁,他嗓音若空谷传响,不甚乐意地说道:“你怎么从城中跑来找我了?” 回答陆岁的是另一个清朗、活泛的年轻男子的嗓音,“我本是去丞相府找你,想邀你去郊外打马,谁知你不在。杜浔他们又嚷嚷着,若实在不行就去摘月楼喝花酒,我懒得去,便直接说也想来祭奠令姐一番,就来这大慈安寺了。” “你还在这里给她供奉了长明灯?”那男子说着,目光已经与姜鲤望向一处。他并没有注意到姜鲤的存在,只是径直地越过姜鲤靠近到那长明灯面前。 “江离。”年轻男子轻轻念了一声。 他身后的陆岁则是淡淡地看了姜鲤一眼,也是不偏不倚地走过去,解释:“那是我阿姐出嫁之前的闺名。” 陆岁解释完,与他身旁的年轻男子同时双手合十,朝着那木牌微微地拜了一拜。 那年轻男子的打扮也是不俗,同样穿着织云锦,不过颜色要比陆岁的鲜艳得多,浅浅的竹月色,还绣了大片银色的兰草。 侧脸看上去也更温润柔和,剑眉斜长,桃花眼温柔,鼻子高挺,但没有特别锋利的棱边,嘴角总是稍稍地上扬着。 姜鲤静静地看了一会,而后转身就是要走。见面不识,这本就是她作为另外一个人,与过往所有的故人该有的结局。 陆岁尽管是她的义弟,但是也没有什么特别的。 姜鲤刚朝门外走了两步,这时,夏宜领着楚禾与碧岑找过来。夏宜见她发愣失神,喊了好几遍她的小名“阿鲤”,她都没理,便直呼她的大名道:“姜鲤——” 一声“姜鲤”,说得姜鲤立马回过神来。她下意识地朝殿内望去,见陆岁与那年轻男子也不约而同地转眸望过来。 姜鲤拉着夏宜快速地走出去,到门边的角落处,方才停下来。她看了看楚禾与碧岑,询问:“你们去哪里了?” 楚禾作为她的侍女,当即恭敬地解释:“奴婢瞧着姑娘们走远了,想追上去,奈何再一抬眼就不见姑娘们的身影,便去了解签摊子找。结果,去的时候,大师父说你们已经走了,奴婢与碧岑便又回到大殿。然后,辗转了许久,才遇上夏娘子。” 这一番说辞,姜鲤没太认真听,听了之后也没盘算,只隐约知道大概是个很波折的过程。 她并没有责怪楚禾与碧岑,只转移话题道:“折腾了半日,我也有些累了,宜儿,我们去后院的禅房小憩一会,如何?” 她的提议,让夏宜也惊觉身上的疲惫。虽然她们其实没有走太多的路,但是经过了这么一番,急需要平复一下心绪。夏宜听罢,当即点头,“那我们走吧。” 她们刚走了两步,人还没完全消失在拐角处,那年轻男子便从殿内追出来,遥遥地喊了声:“夏姨母——”姜鲤还没反应过来,夏宜已是咬牙切齿。 夏宜不走了,回过头去,望着那年轻男子,没好气地骂道:“顾晚林,你在胡说八道什么!” 夏宜说话间,那名唤“顾晚林”的年轻男子已是大步流星地小跑上前,在他身后不远处,是跟随着的丞相公子陆岁。 顾晚林对夏宜咧嘴一笑,自顾自地道:“真是你啊,我还以为自己看错了呢?没曾想,你也来这大慈安寺了,来做什么?许愿早点把自己嫁出去吗?” “夏姨母?”他又特地重复了一下,这个让夏宜恼羞成怒的称呼。夏宜因为名字里的那个“宜”字,时常会被来往的世家子弟调笑。 这位顾晚林便是其中最过分的一个。 夏宜愤恨地瞪着他。那顾晚林却是没再继续与她玩闹下去,而是转眸紧盯着姜鲤看了一会,他见姜鲤姿容出众,但容貌陌生,不由得问:“这位漂亮的小娘子是谁啊,夏姨母,我从前怎么没见她与你在一起过?” 顾晚林话说完,复又望向夏宜。 夏宜想骂他,偏又不知道骂他什么好。这么多年骂也骂了,打也打了,他就还是要喊自己的外号。夏宜拿他一点办法也没有,只能不耐烦地回答:“姜鲤,大将军姜衷的长女。” “姜鲤?是哪个姜哪个鲤?”这句话不是顾晚林说的,而是自顾晚林身后走来的陆岁,隐有几分殷切地询问。 陆岁目不转睛地看着姜鲤,姜鲤也回望了他一眼,目色悠长,语气也十分惆怅,但还是努力地礼貌回答:“生姜的姜,鲤鱼的鲤。” “倒像是一盘菜……”顾晚林嬉笑了一声。 夏宜更是瞪他。陆岁则是听了这个回答,先有些失望。他险些以为自己遇到了那个人。可是,转念品味了一下她的回答,又忍俊不禁,“姜娘子也喜欢这么言简意赅地介绍自己的名字吗?” 从前江离向他介绍自己的时候,就说她是长江的江,离别的离。这种方式并不同于他身边的其他朋友,总是会找一两句诗词。 比如,顾晚林就会说,他是顾盼生辉的顾,闲庭照晚的晚,林寒涧肃的林。 陆岁状若调笑的一句,倒没让夏宜与顾晚林觉得有什么不对,只有姜鲤诚惶诚恐地在心里打起鼓来。姜鲤想,他总不会凭这一句话就能认出自己来吧,自己已经不是过去的江离了,无论身份样貌都和过去不一样。 姜鲤努力地告诉自己要冷静,装作若无其事地与陆岁和顾晚林施礼,“见过陆公子、顾公子。”她表现得越礼数周全,大概就会与过去那个放浪形骸的自己越遥远。 陆岁果然见状皱了皱眉。顾晚林则是摆手,朗然道:“好说好说,姜家妹妹不必拘礼,我作为晚辈也是久慕姜大将军威名的,不仅是姜大将军,就是姜小公子姜禹,我与他也颇有交情。等等……” 顾晚林恍然察觉到不对,立马转换成了惊讶的神色,换而先问夏宜,“你说她是姜大将军的长女?”而后,又问姜鲤本人,“你就是那个疯了十年突然病愈的姜鲤?” 当着正主说人家曾经是疯子,夏宜被顾晚林气得险些背过气去。她抬手指着顾晚林,大骂:“顾峥,你……你……” 顾峥是顾晚林的大名,晚林是他的表字。 顾峥倒没觉得自己这样有什么不对,更是奇怪地来回打量姜鲤,看了她的正面还不够,又去打量她的背影,在姜鲤周围来回转了好几圈。 陆岁被他转得头晕眼花,也意识到他这样有几分失礼,遂阻止道:“好了,晚林,你别大惊小怪的。姜娘子久病初愈是好事,往后这世家之中,我们又多了一位朋友不是?” 说着,陆岁主动对她回礼,“不才丞相陆今之子陆岁。” 紧接着陆岁,顾峥也端端正正地施礼,眉开眼笑地道:“不才兵部尚书顾驹之子顾峥,表字晚林,你可以直接唤我顾晚林,也可以称呼我为晚林哥哥。” “夏姨母她儿时就是这么叫我的。”说到后来,顾峥的矛头又直指夏宜。 夏宜跺了跺脚,如果可以,她大概希望自己跺的是顾峥本人。夏宜嗔他,“你都说了,那是小时候的事情,现在你唤我夏姨母,我当唤你一声侄儿才是。” “侄儿,你来大慈安寺又是为了做什么?”夏宜接着询问。 顾峥闻言,不由自主地转眸看向陆岁。 陆岁波澜不惊地回答:“春暖花开的时节,我为已故的家姐来添一些香油、钱烛,希望佛祖庇佑她来生远离苦厄。说来,姜娘子可能不信,家姐闺名恰好也叫江离,不过是长江的江,离别的离。” 陆岁说完,好整以暇地看着姜鲤。 姜鲤不为所动,夏宜则是沉吟着,反问:“陆公子你的家姐?据我所知陆丞相只有你一个子嗣啊,若说其他的,便只一位义女也姓江。那义女正是不久前在后宫中病逝的江贵妃……江贵妃?陆公子你是来祭奠江贵妃的?” 夏宜对此大为吃惊。 陆岁坦然地点点头,夏宜随之又道:“可是陛下不是不准其他人为江贵妃立牌位吗?陛下有命江贵妃此人,生是皇家的媳,死是皇家的鬼,百年后是要与陛下一起入葬皇陵的。” 陆岁却是讥讽一声,“假惺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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