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求签(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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仲春时节,气候温暖适宜。

长安城西的大慈安寺,香火鼎盛,来往的俗客络绎不绝。

大将军之女姜鲤受了好友尚书千金夏宜的邀约,前来踏青,顺便上香礼佛。

姜鲤不是个虔诚的信徒,但她也乐得跪一跪、拜一拜,好叫那不知是否真的存在的佛祖,保佑自己这一生平安喜乐。

姜鲤与夏宜并排跪着。

她们一个穿了藕荷色的直领对襟褙子,搭配竹月色的交窬裙,外罩一条鹅黄的帔子。另一个穿了若草色的宽袖上衫,搭配暖黄色的齐腰襦裙,外悬青绿的披帛。

俩人皆是妙龄正好,芳华窈窕。

姜鲤的脸比夏宜的要稍尖些,小小的一张鹅蛋模样,上面生着端秀的远山眉和椭圆明亮的杏眸。夏宜则无论脸还是眼睛都是圆圆的,映衬着弯弯的柳叶眉,妩媚虽不足,但俏皮可爱有余。

夏宜稍稍地拜了一会,就去佛祖的座下取来两份签筒,一份递给姜鲤,一份自己抱斜着,微微地摇晃求签。

“飒飒”的木片与竹筒撞击的声音,伴随着殿宇外的钟磬之声,绵长而悠远。

姜鲤悄悄地睁开一只眼,去看夏宜。她见夏宜双眸紧闭、面容平和、态度虔诚,受到感染,忍俊不禁地也重新闭上眼,真诚地去摇晃手中的签筒。

旁边的夏宜喃喃地说着:“求佛祖赐我一份好的姻缘。”

姜鲤的笑意更甚,只在心里默念道:“求佛祖保佑,我这一生顺风顺水,绝不会再与那个至高无上的人有任何瓜葛。”

“啪嗒”的两声,姜鲤与夏宜的签筒内各跳出一枚长签。

夏宜把自己的长签捡起来,小声地念着:“因荷能得藕,有杏不须梅。”她沉吟了一阵,转眸望向姜鲤,迷惘地问着,“这签语是什么意思?荷和藕是什么,杏与梅又是什么?”

姜鲤诚然地摇摇头,表示自己不知道。

夏宜也猜到她多半不知,没追问或是与她探讨,反而瞄眼过来偷看她的。姜鲤自己尚还没有看清,夏宜已是念道:“重重叠叠上瑶台,几度呼童扫不开,刚被太阳收拾去,又教明月送将来。”

夏宜读完,更是不懂地皱了皱眉。

她想也没想,当即站起身来,拉着姜鲤道:“走,阿鲤,我们去找门外的大师父给我们解签。”

姜鲤拗不过她,也没想与她执拗,遂顺从地跟随着她离开大殿前往外面。

春日的阳光和煦,照在人身上暖洋洋的,柔和舒适。姜鲤稍稍地呼吸了一口新鲜空气,接着,便被夏宜带着挤入拥堵的人群。

身后,俩人的小丫鬟楚禾与碧岑担忧地说着:“姑娘,你们慢些,这附近的人太多了,万一走散了可怎么办?”

话音还没落,两个小丫鬟已是与她们的主子相去甚远。

楚禾与碧岑互相对望了一眼,急忙地追赶上去。

姜鲤则是被夏宜拖拽着,站在一位年轻公子的身后,翘首以盼地排着队。

那年轻的公子穿着不俗,身上的织云锦是长安城中勋贵才买得起的物什,灰蓝色的一段被裁制成完全贴合身材的圆领袍衫,衬得年轻公子的背影挺拔颀长、肩宽腰窄。

姜鲤总觉得这个背影有些熟,不由得多看了两眼。被夏宜注意到,夏宜贴在她身侧,轻声地与她咬耳朵,揶揄:“阿鲤莫不是瞧上了前面的这位公子?”

姜鲤被她调侃地回过神来,羞愤地抬手要去掐她。

夏宜笑嘻嘻地躲过,与她距离得稍远,方才又道:“这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你虽然自八九岁便病了,如今清醒过来,大概还觉得自己年幼,会羞愤于此。但事实上,阿鲤,你已经快十八岁。寻常人家,这个岁数也该嫁人成婚。”

夏宜说完,重新靠上前来,怜惜地挽住姜鲤的臂弯。

姜鲤这次倒是没打她,只略略地瞋她一眼,而后,别过脸去。

夏宜说得没错,在半个月以前,以及过去的十年里,姜鲤她都因为八岁的时候发热过度、救治不及时,心智受损,一直像个痴儿一般浑噩度日。

京城里无人不知,大将军的长女姜鲤是个痴傻的。

只是,半个月前,她突然如大梦初醒一般地恢复了神智。大夫说,这怕是神农在梦中对姜鲤的救治。道士则言,多谢天神庇佑。佛家更相信,这是姜鲤前世行善积德的福报。

只有姜鲤自己知道,她病愈根本不是因为什么神农、上天和佛祖,只是由于她换了个灵魂。她已经不是原本的痴傻儿姜鲤,而是一个名字与之同音的亡魂。

她原叫江离,是皇宫里不久前死去的那位江贵妃。

姜鲤想得正出神,那站在她前面的年轻公子已是被大师父喊着到面前坐下。夏宜推了推她,催促她往前。她站过去,能听见大师父与那年轻公子的对话。

年轻公子将自己的长签双手递呈给大师父,接着,合十感激道:“有劳大师父了。”顺便自腰间取出一块银锭子,放在大师父手边。

大师父笑着,对他回了一个合手礼,先道:“多谢施主结下善缘。”接着,大师父一边看那签语,一边不紧不慢地问着,“不知施主此签所求为何?”

姜鲤好奇地去看了看那签语,上面写着:“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虽然姜鲤不懂谶语,但就这诗句本身而言,该是枚好签。

她静静地站在原地等待。听那年轻公子回答大师父道:“我想求一位故人的去向,别人都说她死了,就连她的丈夫也这样说,可是我不相信。我小的时候,她总骗我自己是神明,神明又怎么会死?”

年轻公子说着说着,已是有些情切起来。那疏朗若空谷传响的嗓音,让姜鲤觉得更是熟悉。还有那个编神明骗人的故事,姜鲤生前也曾做过。

姜鲤目光震动地盯着那年轻公子。

大师父随之回答他道:“阿弥陀佛,人死不能复生,还请施主节哀。”说着,大师父稍稍对年轻公子弯腰施了单手礼,而后,才说下去,“不过,身死未必意味着缘灭,佛祖常言,诸事因果,循环往复。施主的那位故人倘若前生悲苦,今世一定会得到佛祖的普度。或许,她就在施主的身边,与施主另有一番机缘。”

此话一出,那年轻公子几乎下意识地立马转眸向四处张望去。他的目光掠过前方、左右,倏尔回头,朝着姜鲤她们望了过来。

年轻公子的正面比于背影,更是出类拔萃。那是一张看上去刚弱冠年纪的隽秀面孔,剑眉星目,眉眼疏朗,满溢着少年人的鲜活与生机勃勃。

如果他没有因为情急,皱起眉头的话,几乎灿烂明媚得可以比作初生的朝阳。

他看着姜鲤与夏宜顿了顿,没说话,径直地正过头去。夏宜则是略为惊讶地扯了扯姜鲤的衣袂,更是小声地告诉她,“这人竟是陆岁。”

“陆岁?”姜鲤重复着这个名字,有一些过往的记忆翻涌上来。才刚十来岁的小小少年,目光审视地紧盯着她,半晌问出一句,“你就是我那位便宜得来的义姐?看着也没什么特别嘛。”

记忆中的少年长大了,姜鲤更有些出神。夏宜则是以为她在好奇陆岁是谁,便耐心地与她解释:“陆岁嘛,表字平宁,当朝丞相陆今之独子。”

“可惜是个不常露面的主。他很少会与我们这些其他世家子弟来往。年前刚弱冠就入朝做了个从六品的秘书郎。没曾想,他一个大男人竟然也信鬼神之说。”夏宜一边补充,一边觉得奇怪地评价道。

那名唤陆岁的年轻公子,得了大师父的解签,虽然不甚明了,但是语气松快了许多,与大师父又说了一声谢,便果断地起身离开。

夏宜见他走远,立马接替过去,向大师父递上自己的长签。她也给了一些钱,殷切地说道:“大师父,信女所求是为姻缘。”

许是她的坦率令大师父莞尔,大师父看了看她,又看了看她的签文,眉眼弯弯道:“施主之姻缘实乃天定,既是因荷才有的藕,这命定之人当是早早地便与施主有了牵扯。施主无需担忧,只需静待机缘便好。”

说完,大师父对她双手合十,又道了一声“阿弥陀佛”,以示意这场解签的结束。

夏宜心满意足地让开位置,更推了姜鲤上去,说道:“大师父还有她,我的闺友也有一枚签求大师父解惑。”随之,不等姜鲤主动,夏宜便抢过她手里的长签,递上前去。

姜鲤无奈地在大师父面前坐下。

其实,她无所谓解不解签。她的人生本已不是一枚签文可以预示得了的,毕竟发生在她身上的事情,诸如从现代穿越到了古代,在古代死后又重生成为了另一个人……并不是任何常理或是教派可以推断的。

但姜鲤还是认认真真地等待大师父的回答。

大师父看了她一眼,先是隐约地有几分吃惊,而后又恍然大悟地摇头浅笑。大师父读了她的签文,反问:“这位施主也是想求姻缘吗?”

姜鲤诚恳地摇了摇头,“大师父,我求余生。”

“余生”俩字一出,大师父的笑意更甚,沉吟着,缓缓地回答:“施主心中之所想怕是难以如愿。施主身上之苦厄与福报参半,是以,即便到达了绝处也会有逢生之机。施主当坚韧心智,不为外物所惑。”

大师父话罢,竟还站了起来与姜鲤施礼。姜鲤虽然没太听懂,但她诚惶诚恐地急忙与大师父回礼。

签文什么的,其实不太重要。

姜鲤信不信都还另说。姜鲤回完礼,也是自觉地离开大师父面前。她和夏宜手挽手并排走着,夏宜脸上还洋溢着笑,姜鲤则是突然发现楚禾与碧岑不见了。

她催促夏宜一声,“好了,别傻乐了,你没发现楚禾与碧岑同我们走散了吗?我们分头去找找她们,半刻后就还在这解签摊前汇合。”

夏宜闻言,旋即恢复如常,认真地对姜鲤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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