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亲、联姻、入宫为妃…… 玄乙好生想了想皇后为她规划的三条路,她突然觉得,这三条路同方才那位昭容的鸩酒、冷宫、没入章台,似乎也没有什么很大的分别。 她一直以为前世自己嫁给陈天忌是错误中的错误,不幸中的不幸,而今知道了其他两条出路,才知或许嫁给陈天忌,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这一生……又会走到何种境地呢…… 皇后见玄乙眉头紧蹙,眼神迷茫,她的表情不复方才肃穆。玄乙毕竟只有十三岁,要十三岁的少女想明白她幽居深宫二十年才明白的道理,当下就要做关系她一生的决定,实在是太为难她了。 皇后叹息一声,语气也委婉下来:“玄乙,姑母不想逼你。姑母所用之人,忠心是第一,心甘情愿是第二,若你不愿不甘,姑母用你也不放心,你还有时间,且好好考虑考虑吧。” 玄乙走出玉鸾宫皇后寝殿时,夜幕已深,天空又飘起了雪。 这场雪似乎比今年的初雪更盛一些,雪花簌簌落下来,给玉鸾宫的红梅、高墙、灯笼和石板路都蒙上一层白色的薄纱,让所有一切变得朦胧。 玄乙在冬青丛边驻足,摘下一片冬青的叶子,用手拂去叶子上的雪痕,叶子的筋脉又变得清晰起来。 “三小姐。” 玄乙转身,见蔡嬷嬷来到了她身边,玄乙俯身行了个礼。 “天冷路滑,老身送三小姐回去吧。” “多谢嬷嬷。” 玄乙和蔡嬷嬷两人并排走着,如同玄乙入宫那天。 “三小姐,皇后娘娘她……并非不近人情。您是她的血脉亲人,她终是不会害您的。只是这宫里待久了,许多难听的话总喜欢说在前头。要不然往后失望了,就会伤心。若伤心难愈,即便是世间至亲至爱,也会生嫌隙的。” “玄乙明白。”玄乙点了点头:“人这一生,得失总是相辅相成,我有想要的,自然就得舍些什么出去,这本就是天经地义的事。姑母只是早早将这道理摆在台面上,让我瞧瞧清楚罢了。” “三小姐是少有的明白人。” 玄乙最终到了自己的卧房,大壮老老实实坐在门槛处等着她,海东青也老老实实站在鸟架上,乖巧的样子哪里像是万里挑一的猛禽。 玄乙本是没将这猫儿带进宫的,可分别了没几天,实在是想,便捎话给了鸿鹄,让鸿鹄给自己送过来。 然而出乎意料,将大壮送进宫的不是鸿鹄,而是陈天忌。 “哦,李兄近来在兵部军务繁忙,他知我出入宫城方便,便托了我替他办这桩事。” “哦。”玄乙接过大壮:“办好了,你走吧。” “还有。”陈天忌吹了一声口哨,一只海东青应声落到他胳膊上:“你在宫里,总让人来回捎信儿,太慢不说,还欠宫里诸位的人情。这海东青是驯鹰师驯过的,会送信,你有什么话想对外头的人说,使唤它便是。” 玄乙本想拒绝,但这海东青实在是实用,她便道了谢,将海东青收了下来。 陈天忌是个有眼力见儿的,见玄乙不想多同他讲话,送下这份礼便要离开。 可此时玄乙怀中的大壮却“喵喵”叫着,似是舍不得陈天忌走。 陈天忌转身,笑着摸摸大壮的头:“没白疼你,别担心,我会常来看你……还有姐姐。” 陈天忌走后,玄乙生了好大的气,手里拿着从御膳房专门讨来的新鲜小鱼,满脸正色问大壮:“说!喜欢他还是喜欢我?!” 大壮歪了歪头,瘪了瘪嘴,转身走了。 玄乙盯着自己手里的鱼,好一阵难过,真是好一只贫贱不能移的没良心的猫儿。 从那之后,逢三逢七的日子,陈天忌总会给玄乙写信。 今儿个是十三,玄乙走到海东青旁边,它脚踝上果真绑了宣纸卷儿。 玄乙将它取下来,同之前的信笺一样,说的多是书院里的事。但往常都是寥寥几行字,今日陈天忌的话属实是密了一些。 不过这次的消息还真有些出乎玄乙意料。说是最近裴澄和子规走得很近,原因是武将师父教骑射的时候,子规没坐稳差点从马上摔下来,裴澄眼疾手快,飞身抱住了子规,免了她受伤。从那之后,裴澄便经常去月桂堂走动,关心子规的伤势。 “啧……”看到这儿,玄乙不禁皱眉,陈天忌这段的描写会不会太细致了,将裴澄的惊恐、急切以及救下子规后的庆幸描摹得淋漓尽致,都快赶上市面上的话本子了…… “他是不是想写小说啊……”玄乙不禁猜测。 不过玄乙很快从对陈天忌文笔的迷惑中抽离出来,子规坠马这件事本身也让她不太理解。 她觉得自打她重生以来,子规是不是太倒霉了些,又是落水又是摔马的……而且子规怎么会从马上摔下来呢?画眉说过,她们在南境的时候整日骑马打猎,子规马术虽不及画眉,但书院的马都是经过调/教的,温顺得很,子规可是正经骑过烈性战马的,怎么就能从上头摔下来了…… 然则另一方面,裴澄的反应玄乙其实并不意外,他素来是热心肠的。前几天他还让人给玄乙送了一套上好的文房四宝,和一个精致的点心礼盒。这可解了玄乙好大一个难题,玄乙好吃,但在宫里一直不敢放肆,别说夜宵了,正餐她都不好意思吃得太尽兴,裴澄这点心可是好好安抚了一番她肚子里的馋虫。 陈天忌的信读完,最后还是老样子,写了一句“一切安好,勿念。” 玄乙满脸嫌弃:“念你奶奶个头……” 说罢便将陈天忌的信收到抽屉里,那里已经装了不少信笺,有娘亲的、孟桃的、裴澄的、画眉的,最多的还是陈天忌的。 玄乙放信的手顿了顿,最终将陈天忌的信都拿出来,蜷成一个大纸团,递给忍冬:“烧了吧。” 忍冬和大壮对视一眼,摇了摇头,最终还是去廊下,将这纸团烧成了灰烬。 玄乙以为现下皇后大好,今年除夕她应能求了皇后,回家住几天。可没想到,小年刚过,皇后又开始呕血。 只不过这次皇后还算有意识,不似之前一味昏沉。 玄乙趁着给皇后喂药,提议道:“姑母,我认识珞城城东的名医老爷子,今年春天我落水,险些丧了命去,多亏老爷子妙手回春,将我救了下来。姑母这病如此反复,太医院若没什么论断,不妨请杨老爷子来看看。” “杨老爷子?”皇后明眸微转:“你说得可是杨念恩老爷子?” “正是。” “他居然会救你……”皇后喃喃了一句,接着又稳住了心神,对玄乙说道:“我这病我心里有数,太医院没有论断,便不会是什么要命的急症。若越过陛下和太医院直接从民间找医者,不合规矩,我是中宫皇后,多少双眼睛盯着,这般行事万万不能。” 一碗药喂下去,玄乙给皇后擦了嘴角,皇后这样说了,玄乙也不好再多置喙些什么:“那姑母一定要赶快好起来,马上就除夕了,太子哥哥和太子妃嫂嫂还等着和姑母吃团圆饭。” “团圆……”皇后嘴角扯起一个讽刺的弧度:“这宫门之中,哪里有什么团圆……” 玄乙的上眼睑微微颤了颤,她很怕这样的皇后。她同皇后朝夕相处半年,这位中宫之主是从容理性的,很少显露出内心真正的想法。 此时的皇后是真情流露,玄乙知道,可就是这样,她才无措。 她知道皇后并不希望得到什么安慰的话语,因为安慰代表着怜悯,这实在是有些伤这位后宫之主的自尊。 可是视若无睹,又显得玄乙对皇后漠不关心。 所以每当皇后有这样感性的时刻,玄乙便会心有戚戚地退出去,让皇后独处片刻,自行消化。 这次同样也是,玄乙站起身来,行了告退之礼。 “听说你的朋友们时常给你写信?”皇后没头没尾问了一句。 “是。”玄乙停住,回答了皇后的问题。 “都是哪些朋友?”皇后又问。 “翰林院孟家的孟桃,杨老爷子的小孙女杨柳堤,鸿胪寺卿家的公子裴澄……”玄乙犹豫一刹。 “就这些?”皇后挑了挑眉。 哎……瞒不过去的…… “还有陈相家的公子,陈天忌。”玄乙垂首答道。 “裴澄……陈天忌……”皇后思忖着什么:“有可心的吗?” 玄乙有些惊讶于皇后将问题问得这般直接,她抬头看向皇后的眼睛,又将眼眸低下来:“是朋友,但无关风月,并非男女之情。” 皇后看着玄乙。久久没有说话,姑侄两人似乎在无声地对峙着,都在掂量这句回答有几分真假。 许久过后,皇后才幽幽开口:“陈家是文臣之首,裴家也是文官清流,若他们当真能倾心于你,倒也不是坏事。你如今豆蔻年年,正是情动的年纪。你有美貌,也有城府,上好的本钱,莫要摆在哪里好看,女子的宝刀利剑,你得学会利用才行。” …… 玄乙回到卧房,脑海里全是皇后方才的教诲,她来回踱步,最终忍不住问了忍冬:“是我的理解有问题吗?” “小姐的理解没有问题。” “姑母是让我勾……吸引他们?” “为了钓到鱼,照顾整片海。”忍冬总结道。 “呵呵……”玄乙干笑道:“我何德何能……坊间话本子上的九天仙女儿都不敢这么自信……” “小姐,其实奴婢觉得裴公子、陈公子还有天机观那个道士都不错。”忍冬真诚说道。 “他们仨你相中谁了?你要是喜欢,我可以为了你披星戴月地努力,给你求一份恩典。” “小姐。”忍冬不理会玄乙的胡话,面不改色说道:“奴婢是说他们跟您,都很不错。” “算了吧……”玄乙身心疲惫瘫倒在床:“一个亲哥两个邪祟,我和谁在一起都有违伦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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