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孩子们打发了回去,沈氏问李倾海:“夫君方才为何打断我。那陈公子我见过,品貌是极好的。若他同咱们子规真是互生好感,岂不是一段好姻缘?” 李倾海见妻子对陈天忌满意,心中叹息一声,却并未对她言说他所猜测的种种,也未言说他和陈相于朝堂之上的纷争,只从陈天忌的出身上给沈氏分析:“陈相为人过于刚正,向来瞧不起军旅之人,对我等外戚也多有忌惮。陈天忌又是庶子抬的嫡出身份,不得宰相夫人宠爱。咱们子规向来性子柔婉、胆子又小,公婆如此,难免是要吃苦的。” 沈氏不以为然:“天底下哪有好相处的公婆?终究是要两个孩子过一辈子。当年我刚嫁给夫君时,公公婆婆也嫌我身上有读书人家的酸气,可夫君还不是疼了我这半生。我很幸福,也很知足。陈天忌对子规有救命之恩,又数番前来探望,是个热心肠的好孩子,他们在一起,未必不是良缘。” 李倾海脑海里又浮现陈天忌盯着玄乙看的那双不同于寻常神色的眼睛,不置可否:“子规还小,再看看吧。” …… 回到海棠居的李玄乙并不知道父亲正在心里头思忖着自己和陈天忌是怎么一番往来,她此刻满脑子想的都是如何帮孟桃逃过给自己兄长做妾的命运。 两世为友,她了解孟桃。孟桃是个有傲骨的,上辈子她远嫁灵州,夫君浪荡,若不是自己姨娘在珞城孟家被其祖父父亲拿捏着,她恐怕早就以死明志了。 但即便那时,她也好歹是正妻,在后宅里还有说上几句真心话、发上几番脾气的机会。 此生她若真是做了将军府的妾,鸿鹄再娶上一个如孟荷那般善妒霸道的正妻,那孟桃可就真没有指望了。 玄乙小小的身子,坐在桌案前头,铺好宣纸,忍冬为她磨着墨。 她用笔盖轻轻摩挲着自己的鼻尖,思忖着要怎么通风报信才好。 中间青稞将她点名要的佳肴都带了回来,她也只让他放在一边,没有心思吃。 白木樨安排好府中各处的事务,回到海棠居,就看到玄乙的小桌子上满满当当全是珍馐玉馔,小女儿却皱眉伏案一筹莫展,这让白木樨心生疑惑。 白木樨来到女儿身侧,看她眼前的宣纸,只写了开头“孟桃姐姐”四字,心中更是不解:“孟桃?她怎么了?” 玄乙看忍冬一眼,忍冬很是识趣,去把门窗都关了起来。 玄乙说道:“兄长看中了孟桃姐姐,父亲和夫人要让孟桃姐姐给哥哥做妾。而且父亲过两天要在家里开席面,到时候要请孟家三位姐姐过来,说不定就要将这桩事定下了。” “妾?” 白木樨心里也沉了沉,之前将军着她留意京中子弟,她处处打听多方考量,几轮筛选下来,孟桃始终是珞城适龄的官宦女儿中最出挑的。 要知道,一个十五六岁的女儿家,想要兼具城府与良善,是很难很难的,孟桃就是这样一个姑娘,心有谋算,怀瑾握瑜,也懂得藏拙。知道韬晦,但遇到不平事,也愿意仗义执言。三年前那场樱桃宴,多亏了她出手相帮,才免得玄乙遭公主责罚。近几年翰林院承办的各种京中宴会,名义上是孟芙和孟荷这两个嫡女帮着家中大人出力谋划,实则大都是孟桃的功劳。 这样的丫头,命中注定就应该做府宅里的女主人,将军和夫人怎会…… 虽是不解,但白木樨颔首思忖了片刻,很快便明白了当中缘由,孟桃这丫头怕是在庶出这个身份上让人轻看了。 可是孟桃之所以能长成如今这般兰心蕙质,也全靠这层并不完美的出身锻炼磋磨。如若苦熬多年,将自己熬得剔透玲珑,却只能在高门大院里做妾,那可真是太可惜了。 玄乙见白木樨沉默不语,开口说道:“前些日子父亲和夫人问娘亲对兄长议亲的看法,娘亲便是想推举孟桃姐姐,是吗?” 白木樨点点头,如今回想,难免后背浮上一层薄汗,如若当时真将孟桃的名字说出来,恐怕将军和夫人会不高兴,若想得严重些,他们说不定会觉得她和玄乙有野心。 “娘亲如今,还是觉得孟桃姐姐好?觉得她嫁给兄长是好事吗?” 玄乙这样问,是因为她既然有重活一次的机会,便想要弥补前世遗憾,想要尽最大的努力去帮助那些不能预知明天、受困于当下的苦命的好人,这不是一朝一夕之功,娘亲是她最亲的人,她希望得到她的理解和支持。 白木樨没有回答,反倒问了玄乙一句:“那你呢?孟桃是玄乙的好朋友,你希望你孟桃姐姐来做你哥哥的妾室吗?” 玄乙坦诚地摇了摇头:“不希望。做正头嫂嫂可以考虑,偏房嫂嫂坚决不行。” “所以你便想给你孟桃姐姐通风报信?” “嗯。”玄乙点了点头:“但我不知道这信如何写才合适。若真的说了不愿她嫁予哥哥,不知她会不会误会我轻看她,而且万一这信落到她家人手中,又是一桩难断的官司。不只她会被立规矩,恐怕连带着我甚至娘亲也要受罚。” 白木樨抬手摸摸玄乙的脑袋:“所以你不能这样说。你要兴高采烈地告诉她,她很可能要成为你的嫂嫂了,而且也不要提妻妾名分之事,只说咱们将军府的酒席要请她们三姐妹过来,便可以了。” “就这样便可以了?” “你孟桃姐姐是聪明人。” 玄乙看着白木樨笃定的样子,又低头想了想,很快便豁然开朗。 是啊,孟桃是聪明人。她这些年一直谨小慎微,本就不大可能因为一桩还没达成的婚约便慌了头脑。她在家中艰难,若给将军府的少将军做正妻,莫说将军府,恐怕她那手上捧着孟荷的老顽固祖父就不会答应。 而且若父亲和夫人真的想予她长策将军府少夫人的位置,何必把孟家三个姑娘都叫来,这明摆着就是不想予她。 孟桃那般聪明,看一眼便会明白的。 另外这样一来,也不必担心这信落入旁人手里,孟桃和玄乙交好,这是京中子弟都知道的事,玄乙得了家里的一点关于孟桃的“好”消息,迫不及待便想与之分享,这不是什么怪事,生不出什么枝节。 玄乙想明白之后,抬眼望向白木樨:“娘亲真是女中诸葛。” 白氏笑了笑,刮了刮女儿的鼻尖,道出了许久以来的心里话:“玄乙,娘亲总觉得,自从你八岁从假山上掉下来,生那一场大病之后,你的心思沉了不少。可是许多事情,原不是你这个年纪的小姑娘应该操心的。有娘亲在,会护玄乙周全,你可明白。” “嗯。玄乙明白。”玄乙乖顺地点了点头,可心中早已打定了主意,她不想用死过的一命换活着的一命,她想用已逝的一生换重来的一生。 活命,和活着,是全然不同的两件事。她想好好活着,为自己,为所有对她付出过真心的人。 玄乙将信一气呵成地写完,交到青稞手里,嘱咐他明日送到孟府,心中大石落下,她的肚子也“咕噜咕噜”叫唤起来,此时她终于有了时间和心情,去她的小餐桌前享用她点名要的菜品。 她拿起那条卤猪尾巴,将尾巴尖尖放到嘴里啃起来。 人间最大欢乐事,莫过于在肚子正饿时,啃一条软烂脱骨、标致极了的猪尾巴。 接下来的日子,海棠居忙碌起来,白氏作为打理将军府的主力,要同李倾海讨要邀请官员的名单,继而要写请帖、试酒菜、安排座次、布置在场的小厮侍女,还要合理控制花销等等,而且每每拟定一个条陈,还要呈给夫人过目。之前夫人不在京中,将军府的事宜自然是白木樨全权负责,可如今夫人回来了,便没有她一个妾室拍板拿主意的道理。 原本不大的一场家宴,筹备了足足七八天才终于妥当。宴会定在六月初六,要在将军府的待客大厅里摆五桌,男客三桌,女眷两桌。 六月初六这天天光极好,初夏艳阳高悬空中,却并不让人觉得热,鸿鹄一身军旅劲装在将军府门前迎客,白氏则带着丫鬟仆人们在待客大厅里忙活,玄乙给娘亲打下手,子规画眉两姐妹也得了母亲的授意,来给白氏帮忙。 许是大病之后瘦了太多,玄乙现下的体力大不如前,没忙活多久便有些喘,额头也细细密密出了汗,她半俯着身子大口呼吸,惹得画眉一脸嫌弃。 “哥哥前几日说要带着子规和你一起晨练,我还嫌他多事,如今看你这样子,真是大大的有必要。” 玄乙绝望:“这事儿哥哥还没忘呢……” “哥哥这人说话一向算话,你就不要心存侥幸了。咱们李家的女儿,都是能提枪上战场的,你可不能拖后腿。” “战场不是也有后勤兵吗?我做后勤行不行……”玄乙的脸皱巴巴。 “没出息。”画眉啐她一句。 玄乙休息够了,准备继续干活,抬头便见子规望着一个座位出神,她佯装路过看了看,发现那座位上用红纸写着“相府陈公子”五个字。 玄乙没说什么,只是忍不住摇头,陈天忌啊陈天忌,真有你的,出走一生,归来仍是辣手摧花一个狗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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