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相域极少会对初次见面的人这般不客气,尤其这人还是出了名的不能招惹,而面对皇室宗亲应当认清自己的身份,这更是刻进叶家人骨子里的,他今日的不寻常来得实在有些奇怪。 被不留情面地堵了一句的付屿宸看上去也并不生气,他此时倒是表现出不寻常的宽和来,“叶家人倒都是一如既往的固执。” 付屿宸似笑非笑地看向他,见他沉默不语才猛然起身,衣裳上沾染着的细碎花瓣顺势而落,飘洒飞旋着落到地上。 “祁妍知晓我要入京,特意叫我给你带句话。”他居高临下地垂着眼眸去瞥叶相域,“既然当初火光滔天的时候躲了,现下也不必再往前走。” 叶相域在听见那个名字时,双手便紧紧握住,因用力而发白的指节与青筋凸起的手背,无不昭示着他的隐忍与愤怒。 将话带到的付屿宸没什么兴致在此处慢慢欣赏他的反应,只勾着嘴角心情大好地转身离开,于他而言,看花看草才更有意思。 他走后许久,叶相域才松开被自己掐得通红的手心,转头看向坐在一边,静静看着自己的付泠鸢,他轻声道,“臣有话要同殿下说。” “刚好我也有些累了。”付泠鸢缓缓起身,吩咐人请来了林昭仪,“我在此处待着难免叫他们觉得约束,便去四处逛逛,昭仪自己盯着些罢,最多不过半个时辰也就回来了。” 她晨起上朝的时候天还未亮,现下看着也实在疲惫,左右现下赴宴的各位还各自赏花闲聊,也用不到太多人盯着。 “是,殿下方才下朝约是乏了,不如先去歇息一会儿。”林昭仪往身后不远处的林荫小路指了指,“后边安静些,殿下也能好生休息。” 付泠鸢嗯了一声,却往她指的反方向走去,从此处传过,再过一洞圆月门,稍走上几步就是东宫的地界。自被册为储君以来,她日日忙得脚不沾地,几乎没有空闲。从青鸾殿搬至东宫之事也免不了搁置,如今这处可算是宫里最安静之处了。 她寻了一处稍开阔些的地方,靠着青石堆砌而成圈的石台,抬眼去看叶相域,“祁妍是谁?” 这个名字莫说她没有听过,就是方才她将在朝为官的那些姓祁的大人都在脑海中过了一遍,也没筛选出谁能与叶家有联系。 “算是我三哥未过门的妻子。”他想了想又摇了头,“不对,应当是衡阳王妃的远房表亲。” 当初将军府被一场大火吞没,外嫁的女儿们也没有一个是能善终的,凡与叶家一脉有些关系的,都有不曾被放过。 至于祁妍为何安然无恙,除了衡阳王妃的庇护,自然也有她家只是与叶家只是私下商议好了亲事,并未叫太多外人知晓的缘故。 叶家覆灭后,祁妍就被祁家人送去了衡阳,后来如何叶相域便是一点儿也不知晓了,“她到底不是叶家人,若是与她有所联系,恐怕要给她惹来杀身之祸。” 以皇帝对叶家的忌惮来看,若是让他知晓此事,恐怕祁妍过不了几日安生日子,就该出意外了。好在她与衡阳王妃沾着些亲戚关系,在衡阳待着,总能保住一条性命。 衡阳王府怕也不是真心想要看顾这个姑娘,大约是想着留着有用才保他一条性命,现下就是利用她的好机会,付屿宸只用一句话便让叶相域心神不宁,也只差一些,便能让她对叶相域心生嫌隙。 “付屿宸大约是查到了一些陈年往事,这才让祁妍知晓,他方才刻意开口讥你,也是为了……” “为了挑拨你我之间的关系,令君臣不合,以便他图谋日后。”叶相域知晓付屿宸的意思,他那样直白没有一点儿掩饰的挑拨,就是为了激怒自己,“殿下安心罢,即便叶家再如何冤屈,臣也不会被人挑唆,对殿下拔剑相向的。” 付泠鸢被说中心中所想,一时有些窘迫,诚然,她对叶相域还没有完全信任到旁人说什么她都可以一笑置之的境地,听见些什么少不了也要问上两句。 她双手撑住身后的石台,往前走了一步,有些底气不足地同他解释,“倒也不是不信你,只是从没听你提起过那姑娘,免不了有些好奇。” “你今日如何有空过来的?” 他现下的官职在军中实在算不上什么,那处又一向纪律严明,若不是休沐哪里会让人自由出入。她今日早朝时分便没见着靖国公,说是去城郊大营练兵去了,既是练兵,那也没有这样早结束的道理。 “殿下下了帖子,自然是要来的。” 他站在付泠鸢身后,也看向她看去的方向,正对着他们的一棵古银杏正在抽芽,青嫩的树叶在风中微微颤动,看着就让人心生怜惜。 “那你这些日子在军中可好?” 皇帝看上去并不怎么待见他,靖国公更是如此,有这两人那般明显的喜恶在,他在军中的日子至少不会太好过。 即便顶着辅国将军府的名头,可京中的将领们,有许多是世家子弟出身,他们与叶相域自幼相识,却未必会有什么情谊。 他们若肯嘴下积德,不出言讥讽就已然算是和善了,建康与云洲不一样,不会有人将叶家人当做神祇对待。 “殿下忘了,纵使从前年岁小,臣也是在军中长大的,又哪里会不好呢。” 他嘴角含笑,可那笑意也不及眼底,从前针工局慢待他时,他也是这样的表情,微勾唇角,笑着同她道,“针工局又哪里会慢待在下呢?” 可其实那群惯会拜高踩低的内侍,确确实实慢待了他,不仅拖延他的一年四季的衣裳,甚至还克扣每季的衣料,用下等的料子给他做贴身的衣裳,若不是她一直盯着,恐怕他要一直被人这般作践。 叶相域十三岁的那张脸与十八岁的这张脸在她的脑海中重叠,就是这一个笑,竟让她有些恍然隔世的感觉。 “殿下今日在这赏花宴上怕还有旁的事要做,与臣在此处待着岂不是白浪费了。” 他瞧着方才付屿宸的模样,大约是衡阳王从前与京中的某些官员有所往来,故而想趁着今日再试探他们的意思。 付泠鸢今日邀来的人也多半是从前与衡阳王走过来往的,恐怕打得也是探看付屿宸与谁过从甚密的主意。 “不过是待会儿去做几个保媒拉纤的顺水人情罢了。” 她摆摆手,身份高些又没有什么旁的心思的人家,多半会在待会儿旁敲侧击地告知她,自家要与谁家结亲。待她点了头,再赏下些东西以示天恩浩荡,今日这赏花宴也就差不多该结束了。 至于付屿宸,自然有人一刻不停地盯着他,他与谁多说了两句,又向谁多看了两眼,都会一点不差地被一一记录下来。 方才她与付屿宸的交锋没占得什么便宜,现下自然不想见着他,她早该想到,能被先帝当着众臣夸赞多次聪慧的人,不那么容易对付。 叶相域静静看着摇曳生姿的树叶,付泠鸢这才有些后知后觉,“你今日也是难得来,不如也出去逛逛,外面的花儿开的正好呢。” “殿下。”他往前走了两步,回过身子微微低头,这样的距离恰好能够让他与付泠鸢平视,“臣在军中过得甚好,与军中同僚的关系虽算不上太好,可也不差。将军交待下来的事,也能做的让人满意,即便靖国公不大愿意我在军中待着,可这地方一向是拳头说话的。” 付泠鸢不知他为何又将话题转到军营之中,有些莫名地看向他,可却也没有打断的意思,叶相域长呼了一口气,继续道,“用不了两年,臣必定能在军中站稳脚跟,即便做不到与靖国公分庭抗礼,也必能给殿下在军中占得一席之地。” 两年的时间,在靖国公与皇帝的眼皮子底下分夺兵权,他下了多大的决心才敢说出这样的话,恐怕除了他自己,谁也不清楚。 “既送你去军中,我自然是信你的。”她见识过叶相域在云洲调动兵马的模样,也确信他的确是天生的将帅之才,“不过也不必太过心急,军中的路,还是要走稳一些才好。” “所以。”他听了付泠鸢的话略顿了顿,“陈大小姐的婚事殿下还是莫要操心了,靖国公为人谨慎,若殿下插手太多,难免让他起疑。若他再起了什么旁的心思,恐怕更加不好。” “再有,殿下到底方才出入朝堂,于此事上插手太过,难免叫人以为殿下太过囿于内宅小事,不能胜任储君之位。” 没有谁家的储君日日将眼睛盯在朝臣的后院之中,她的精力应当更多放在前朝政事,毕竟对旁人而言,这才是所谓正事。 付泠鸢挑眉看向叶相域,似是对他的说法不甚赞同,“外面那些人,大多是打算用联姻换取利益的,内宅之事看似不大,其实最能影响朝局。” 她看着叶相域依旧很是认真地模样,轻呼一口气妥协道,“罢了罢了,谁愿意管她的婚事,你若不着急,我也不必替你着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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