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商人而言,既谈到了算账,那便是要算个清清楚楚的,不是这样随口一说便能糊弄过去的,叶相域瞧着他们一个两个的都不说话,便清楚他们在想些什么了。 “今日与长公主殿下同游云洲府衙,也曾与吴大人随口闲聊了几句,据吴大人所言,云洲当地的砖石瓦片并不很贵,恰好我从前也在云洲待过好一阵子,也大约知晓一些,诸位这般为灾民着想,想必也是愿意用往常供给吴大人修葺府衙的价格供给朝廷,替灾民们重修屋舍的。” 他诓骗起人来倒是有几分架势,他们供给府衙修缮房屋的石材屋瓦都是上好的,而府衙账面上誊写的价格却极低,这一瞧就是低价送给吴期宜的。 现下要用这样的价格买到那样好的东西,他们所需的数量也不少,只怕是谁都不愿意接这种能把家底全都赔进去的买卖。 吴期宜坐在一旁一言不发,余下的一众人等也都默不作声,看着默契的模样便知这是他们事先就商议好的。 她在朝堂之上,即便想得再如何周全,计划得再如何缜密,不到亲眼见着,她也是不敢相信云洲的官商勾结已经到了不必商议,就能同气连枝的地步。他们专挑着最紧要的时候卡住咽喉,一步也不肯退让。 只是她今次赈灾是绝不能出一点岔子的,否则此前的全部努力就算是白费了。 “若真是难办,那也不为难诸位了。”她浅浅呷了一口茶水,苦涩之味瞬间窜遍整个口腔,是寻常百姓家都不会拿出来待客的碎茶沫,且是放了许久,甚至有些霉味的茶沫。 再看看这满桌特意挑选过的菜肴,这便是巡抚大人的下马威了,“周边的州府不少,想必凑上一凑,也未必不能成,届时不过多费些事罢了。” “但也不费什么。”叶相域附和一句,顺便提醒道,“本就是要招工的,若是要去别处运,也刚好可以多招些灾民来做工。” 他看向吴期宜,微微勾动唇角,“我记得,云洲北边的山脉不少,即便是别处凑不齐石材木料,也可以自己去挖去砍,若是人多,也费不了太多时日。是吧,吴大人。” 他们两人一唱一和地,就要讲云洲当地能挣钱的营生都给分了出去,原本握在巡抚大人手中的钱袋子就要被掏了个干净,这如何能让人罢休。 吴期宜赔笑着起身阻止,“臣以为,这些事情还是当由做老的人来做,到底他们经验老到,做起来也更得心应手一些。” 他转而看向依旧不肯说话的一众人等,知晓他们是不愿做这亏本太过的生意,也只能帮着遮掩两句,“只是这次赈灾恐要用上许多,人手也恐不足,不若将招工来的灾民们都送至各个商户名下做活,再由府衙发放工钱便是。” 用发放的工钱来抵各商户们的空缺,吴大人的反应的确是要比旁人快上一些,付泠鸢轻笑一声,“巡抚大人似是没仔细看朝廷发下来的旨意。” 茶盏被轻轻放回桌上,轻微的碰撞声也显得格外刺耳,“若是要用灾民,那在灾情平稳度过前,便都是没有工钱只供一日三餐的。吴大人将他们与寻常做工的百姓们放在一起,做一样的活计却拿不同的工钱,岂不是生生分出差别来。” 赈灾一事最忌刻意区分出灾民与寻常百姓的分别,若是四肢健全身体康健的灾民,却只因他受了灾就格外照顾,便容易养出他们惫懒的心思来。 朝廷赈灾一向也更愿意救济老弱病人,对那些能够做工挣钱的,不过也只是帮着寻些活计帮着渡过难关罢了。现下算是好不容易帮他们寻到了自力更生的路子,哪儿有再横生枝节的道理。 再有一点,原地招工本就是惠及本地灾民的举措,若是这般大肆招工,也容易叫旁人钻了空子,这岂不是将事情弄得越发复杂了。 吴期宜默默不语,付泠鸢也不愿逼迫太盛,只先让他们各自回去轻点家中存货,先将这落在纸上的东西先且掏出来再说别的。 “诸位也都回去多多考虑,三日后再给本殿答复,今日说了这样久的话,也实在是精力不济。”她站起身来,随手扯平略有褶皱的上衣,“叶小将军帮着招呼各位罢。” …… “殿下用膳罢。” 今日吴巡抚实在是刻意用那些菜肴来堵她的嘴,被这般堵了回来,她自然是吃不下的,忍冬端来他们自己带的糕饼,又沏一盏酽酽的茶水,“还有这样多的东西要看,今夜怕是睡不成了,总要先垫了肚子才有力气看这些。” “是,是得吃饱了在说。”这些文书是被人刻意打乱了堆放在一起的,看着就叫人头疼,可越是这般,越能证明这其中有鬼。 他们以为深宫里养出来的公主是看不明白这些东西的,想要叫她知难而退,她却偏是个受不得激的,事情越是棘手,她便越要做好。 “你先且帮我将黄册,鱼鳞册子和登了灾民名录的册子都翻找出来,他们将这些东西混在一起,故意来找我的麻烦。” 她捻起碟子里的糕饼,一小口一小口地吃着,冬青怕北上路上的吃食她吃不习惯,特意备下了许多糕饼,也将这些糕饼都做得实在,小小的一块,便能吃得人半饱。甜糯的糕饼和着热茶,吃得人通体舒畅。 “也幸而冬青想得周到,否则今夜就该饿肚子了。”一块米糕下肚,她的精神也好了不少,揉着手边暖手的筒套慨叹了两声人心险恶,“此处的事情倒是比宫中的那些破事要麻烦不少。” “如今宫中有林昭仪代管,好歹是不必殿下再多担心了。” 宫中的人惯会审时度势,如今长春宫的大门紧闭,即便外边还有皇子与公主们,可到底瑾妃自己是不中用了,也再不会有什么前程。 而林昭仪却是不同,正是如日中天的时候,又得了暂理宫务的权势,想必如今的揽月轩应当是门庭若市才是。 “殿下如今只管为这些事情操心罢。”她翻腾出待会儿要看的东西,一册册归置整齐,“还有,冬青备下的糕饼也没剩多少了,殿下这一日两日吃得,难道还要日日吃糕饼不成?” “也就今日一次了。”她放下手中的筒套,将忍冬归置好的册子拿出两本来对照着看了,“明日起,我这一日三餐,便要同灾民们一道用了。” “殿下万金之躯,怎能……” “殿下万金之躯都能与百姓同苦,臣亦愿陪同一道。” 应酬完那一大群人的叶相域不知是何时回来的,悄无声息地走进了院子,再不经通传便径直走进内屋。浓郁的酒气扑面而来,付泠鸢不知觉地往后让了一步。 “叶小将军饮得可还尽兴?” 从前知晓他会饮酒,却从不知晓他的酒量如何,今日瞧着是被人灌了不少,可也不像是喝醉了的模样。 “尽不尽兴都不紧要。”察觉出她的不悦,叶相域自己往后退了两步,以免酒气太重,叫她闻着难受,“臣是来递好消息给殿下的。” 她微微抬起下巴,看向离着自己好远的叶相域,挑起一边眉头等待着他的下文。 “今日见着的那些商贾倒都想通了,说是愿为云洲百姓竭尽全力,只是有一点,殿下或许要退让一些。” 他一开口,又是一股酒气扑面而来,付泠鸢皱着眉头让忍冬给他上了一盏茶来解酒,等他喝了茶水才问,“他们想要多少?” “账目上登录的价格不变,可东西却是拿不到府衙所用的那些,都得换成最寻常的那些。” 她看了叶相域许久,像是觉得自己有些不认识他了一般,能在这样短的时间,将商户们说动很是不易,宫中专职采买的都未必能做到,也不知他是怎么做到的。 不过她也能看得出,这已经是吴巡抚最大的退步了,真是逼得太紧,只怕要出别的乱子,“原本朝廷也没预备着占他们这些人的便宜,如今他们愿意卖,也算是两厢得宜。” “只是有一点,你可要告诉他们。”付泠鸢一手撑着下巴,一字一句颇为郑重地说道,“既接了这个活计,便就得安安稳稳地做好,谁要是敢在这些东西上动手脚,便不要怪本殿手下无情。” “这是自然的,臣早前就已经同他们说过了。” “今日实在是辛苦你了。”她低声谢了一句,又将碟子里的糕饼往他面前送了送,“那一桌子就没有几个能入口的菜,喝了那么多的酒只怕胃里不好受,垫些糕饼罢。” 叶相域接过糕饼,倒是没吃,只是站在原处愣了一会儿才又道,“粥场不是什么安稳的地方,即便有官兵在场也难免混乱,殿下明日既要去,便千万记得跟在臣的身边,万不要随意走动。” “都是知晓的。”她点头应下,“你且安心,明日若还有什么,我都同你一道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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