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期宜在云洲盘踞多年，于当地或许没有什么太大建树，可与商贾们的关系却很不一般，光从这一箱子摆件就能窥见一二。 他们若是同气连枝，只怕想要越过这位巡抚大人去做些什么事都不大容易，而瞧着吴巡抚的意思，他多半就是想着随便寻个由头糊弄了，商贾们今夜即便被请来，也不过是做场戏罢了。 “强龙压不住地头蛇，这道理我懂。”她将手中的玲珑球放下，不过就这一会儿的功夫，球内放置香丸的奇异香气便沾染了满手，“可压不过便不压，不能如愿便不如了吗？” 她摊开双手，被掌心温度蒸腾的四溢香气扑面而来，无时无刻不提醒着两人，云洲府衙奢靡无度，“十两一丸的香珠，叶小将军闻着如何？” “是沾染了血气的腥味。”叶相域轻叹了一声，的确是不能轻轻放过的，这一箱笼的东西，不知能救下多少人的性命。 “殿下行事当多加小心。” “不是我当心，是我们。”她抬眼看向叶相域，纵使此前没有让他露面于人前的打算，可现下也不能不让他一道了。 无人知晓叶家残存了多少势力在世，不是可循可找的那些，而是留存于人心的那些。她那父皇查探多年，但凡有些联系的，几乎都被清理了干净。 而她此番前来，倒是可以借机打探清楚，云洲到底是叶家从前的驻地，借助叶相域的身份，许多事情做起来也能方便不少。 “殿下所想，臣定竭尽所能。” …… 稍晚些时候吴期宜便将人都请了过来，来的人不少，几乎云洲各行各业的商贾都聚齐了，不过一众人等穿得却都十分朴素，像是得了什么指点一般，来了这样多的人，竟连一个捧着手炉的都没有，且个个都穿着半旧的厚棉衣。 付泠鸢见状少不了看叶相域一眼，毫不掩饰眼神中的称许。 果真同他说得一般，有了吴巡抚的提点，他们这些人就连行动都颇为一致，一致到毫不在意在她面前表现出他们就是这样铁板一块。 “不知哪位是布料行的东家。”她越过一众跪着请安的人，径直走向上座坐下，等问完了话才让人起身不必多礼。 被点了名的人上前一步，低垂着脑袋不敢去看她，这人穿得还算得体，看上去是要比其余那些只差裹上十件衣裳御寒的人得体许多，这规矩学得也好，没有一点错漏。 “回殿下的话，小人家中经营布料生意，如今已有十数年了。” 数十年的布料行开着，至少衣着不应当这样简朴，叶相域离着他近些，细细辨认了他身上的料子才冲付泠鸢点了点头，这料子的确与旁人的有些分别。 “今日在云洲府衙的厢房中，见着了你家的料子，柔软保暖得很，怎么你自己却不穿自家的料子吗？” 北楚并不十分抑商，对许多布料的管控也不如前朝那样严苛，除去裘衣这样使用整块珍贵皮毛的衣裳不许百姓穿着，丝缎绸帛之类的几乎没有任何限制。 京中穿着华丽的商贾都不少，更遑论是天高皇帝远的云洲，这一看就是穿来糊弄人的，也不知是从家中的那个随侍身上扒下来的衣裳，看着倒还算合身。 “云洲大雪，小人以为即便是帮不上什么忙，也该与灾民们同苦才是，故而才穿着最寻常的棉衣御寒。” 他们来前都是计较过应当如何应答的，现下回起话来便很是流利好听。 “闻听在坐诸位都捐了不少银钱，也帮着府衙开设了不少粥场，这如何能说是帮不上忙呢？” 云洲共设大小各式粥场十余处，其中全部由府衙搭建开设到底的有几处，吴巡抚心中有数，商贾们心中有数，她的心里更是有数。 这位巡抚大人一向是个一毛不拔的，遇上什么事都要上书哭穷，若不是此前有御旨下来，写明了每城至少设置四个粥场，只怕他一个也不愿意搭。 云洲本算不上穷困，可吴巡抚一封封的章奏递上去，回回都写出一种百姓们快要被饿死了的惨状，她今次前来一看才知，吴大人实在是文采斐然。 不过好在吴大人多少还有些良心，到底是没将敛财的手伸到普通百姓身上，没出过什么大乱子。 “云洲的百姓们现下还能吃上一口热饭，也都有你们的功劳在。”她这话说得客气，在场的诸人却没有一个敢应下，“倒也不必这般拘谨，都先且坐下罢。” 吴巡抚先行落座，余下诸人才敢慢慢坐下，付泠鸢见着只觉好笑，只是现下还有要紧的事要做，否则她就该讥讽出声了。 “今岁大雪漫天，从建康往云洲走，到处都有或轻或重的灾情，朝廷纵使筹措了不少米粮，可一点点往这处送，总也是来不及的，恐怕还要再劳烦诸位。” 叶相域适时将先前收拾好的东西全都搬了出来，各式东西堆满了箱笼，“这里边是诸位送至云洲府衙，说是要尽绵薄之力的。” 他随手拿起放在最上边的一把装饰精美的银刀，刀鞘上镶嵌的各式宝石压得他都觉得沉手，“只是以现下北地各州府的情形，这一箱东西恐怕也换不来什么赈灾急需的东西，不若各位还是将各自的东西都领且回去。” 商贾人闻言都不大敢用，只用眼神去看吴巡抚，这些东西现下说是赈灾所用，实际都是从前送给巡抚大人的。 如今这些东西又被借花献佛地送到付泠鸢他们两人面前，只是看上去这两人都不大领情。有反应快又胆子大的起身推辞了两句，“这都是小人们的一番心意，还请殿下万万收下。” “诸位的心意难挡，殿下退回了这些东西岂不是推辞了他们的好意？”吴巡抚此刻终于开了口，而上座的两人便只等着他开口。 “吴大人说得也有些道理。”叶相域点头应和，“不如诸位将这些东西拿回去，再送些实在用处的，便只当是殿下收了你们的东西，再拿出来与你们置换的。” 他们两人来前便商议好了要设套给这些人来钻，现下这套已经设好了，便只等着他们一个个地往里钻了。 付泠鸢几乎没给任何人的反应机会，即刻点头应道，“还是叶小将军说得有理，吴巡抚以为如何？” 吴期宜站起身来，对着上座的两人看了许久，不知在想些什么，最后到底还是开口道，“臣以为，殿下说得有理。” 有了他的表态，余下众人便都从善如流地点头称是，纷纷起身将自己送出去的东西又一件件地取了回来。忍冬有备而来，他们取一件，她便在一旁记一件，谁送了什么，价值几何一应写得清清楚楚，不过两盏茶的功夫，就录了个完全。 “诸位可都取回自己的东西了？可要看仔细了有无错漏。”付泠鸢一面看着单子，一面提醒他们小心不要取错了东西，等着确定了这些东西都物归原主后，她才又开口，“既然没有错漏，本殿便也就不同诸位客气了。” “布料行与成衣坊且先赶制些御寒的衣裳来，布料不需多好，寻常百姓常穿的麻布即可，内里填上些木棉，好歹现叫他们穿上才最要紧。” 她今日看着那些跪了满地的灾民，大多穿得单薄，年年冬日里都有被冻死的百姓，今岁他们没了御寒的屋舍，再没有御寒的衣裳，那便更是艰难。 “至于余下的诸位，也各自拿出些家中囤积的货物，米粮店的粮食，炭火铺子里的木炭，终归诸位是能拿出些有用东西来的。” 她看向叶相域，余下的那些她实在是分辨不出谁是做什么的，只能示意他继续往下说，前几日朝中下旨，说是让府衙帮着灾民们重修屋舍，木材砖石瓦片这些东西东西府衙也急需得很，在座恰好又有做这些生意的，不妨也现回去点点囤积了多少货物。” “殿下。”布料行的东家仗着自己方才回过话，现下胆子大了不少，他颇为小心地开口试探，“小人有一事不明。” “何事？” “云洲灾民众多，若要将他们所需之物全部安排妥当，小人们只怕支撑不住。”他们纵使是有再厚的家底，怕也是受不住这般流水的银子往外送，他们倒也不是不想出力，只是实在也不能将多年累积的家业都搭了进去。 “各位怕是误会了。”忍冬得了她的示意出声解释，“殿下的意思是，诸位救灾的决心既然全都落在纸上了，那便按着纸上登录下来的银钱，折换出各位应当捐赠出多少的货物。” “至于往后还要用到的那些……”她回首看向付泠鸢，这点她没听他们两人提起，自然也不知道应当如何应对。 “此后的那些，朝廷自然是要与诸位算账的。”叶相域接过话茬，目光扫过众人说得十分恳切，“这赈灾到底是朝廷在赈灾，总不能将一切都交由各位来承担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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