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青也是在未央宫嬷嬷手把手教出来的,行事很有章法,手段也不必担心,总算是平平顺顺地将人送去揽月轩,没闹出太大的动静。 林昭仪安顿好七皇子后,还特意前来谢她,自然,她不是打着送子之恩的旗号来谢,而是来谢长公主体恤弟妹,给两位皇嗣送去了不少药材补品,表明自己一定好生照看抚养两个孩子长大的决心。 即便知晓皇帝心有旁人,宫中的明争暗斗也从来不少,两淮盐运史送女入宫,总不会只是想替自家女儿挑个如意郎君。 从小小一个运判一路高升直盐运使,林昭仪在内宫也算出了不少力,今岁她生下三公主,宁可不要升一升自己的位份,也要保住连着三年都只得中等的父亲,今岁依旧能在两淮连任盐运使,林家想要什么,显而易见。 “慧仁太子新丧,还要殿下这般费心弟妹的事,这便是我们的不是了。”林昭仪低头轻声致歉,“也是殿下心思纯善,这才……” “昭仪此前冒着寒风冷雪也要同我说上一句话,可见是个会审时度势的。”付泠鸢实在是嫌这样兜兜转转地说话费事,便开口打断不让她继续说下去。 她这样的身份,如今又有统管内宫之权,若与区区一个昭仪说话还要寒暄,那岂不是笑话。 “好生照看着老七,当筹码也好,是真心也罢,终归这是你的机会,本殿从不给人第二次机会。” 把皇子养大,于她而言,最不济也能有个依靠,于三公主而言,有个一同长大的兄长,终归也不是什么坏事。 “殿下的意思是……” “你能在瑾妃的眼皮子底下悄无声息地怀上孩子,生下孩子,不会不懂本殿的意思。” 她端起茶盏,冬青刚沏好的雨花茶片片分明,散开的形状犹如一朵绽放得正盛的牡丹。难得那丫头有这样的兴致来做茶,她见着也觉得心中轻快不少。 抿一口香气四溢的茶水,她才又开口,“宫中没孩子的妃嫔多得是,你不懂,自然有想学着懂的人。” 林昭仪猛然抬头看向付泠鸢,喏喏半晌才道,“是,我明白了。” …… 瑾妃在内宫顺遂了七年,忽然失了代管宫务之权,已是心中不安,而后身边养了近三年的七皇子又被送去揽月轩,更是心绪不宁。她夜夜在寝宫之中辗转难眠,连带着住在她隔间的付羽汐也很是烦乱。 付泠鸢每日在学堂上见着她的神色,大概就能猜出昨日长春宫出了什么事,再往后付屿淇索性替她请了假,不叫她再来学堂。 “皇长兄方才离世不久,叶小将军身为先太子的伴读,竟也能在学堂上学的用心。” 付屿淇忍了许久,今日终于寻着挑刺的机会,他口中说得虽是叶相域,眼睛却是盯着付泠鸢。 谁不知晓他们兄妹情深,他便非要三不五时地提上一句,非要刺得人难过,自己才能高兴。 “储君新丧,却听闻有人在长春宫里弹奏喜乐以娱瑾妃,可见是有人对储君不敬。”付泠鸢随手扔出手中书册,砸在桌案之上啪嗒一声,很是惊人,“原以为瑾妃代管内宫多年,应当是个懂规矩,现下看来却是不然。” “她久居深宫不懂规矩也就罢了,却没想到五皇子饱读圣贤书,也这样不懂规矩。”她一只手敲在散乱的书册之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又或是,五皇子就只是想对储君不敬。” 储君亡故,先且不说他们之间还有血脉亲情在,就只说君臣关系,那也是不能这般肆无忌惮地奏喜乐自娱的。 她也是压着火气忍了几日才等到付屿淇自己撞上来找茬,自然是不愿意轻轻放过此事,“今日既说到此处,那便趁着先生没来,我先教教你什么叫做君臣有别。” 今日晨起,林昭仪送了几个人到青鸾殿,那几人将长春宫里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地都说了个清楚,方才来时她也将人一道带了过来。 今日教学的先生最是忠直,她方才叫把人带上学堂,正巧又碰见早来的先生,“殿下这是做什么?” 学堂里刚被带上来的人趴伏在地,余下的皇嗣伴读虽都坐得端正,但都悄然无声,不敢抬头。 “此处是文华殿,不是京兆府,殿下的身份也该是学生,而非府尹。” “正因着此处是文华殿,学生才特意选在此处,以求能教会五弟,什么是君臣有别。”她抬着下巴看向付屿淇,上下打量一遍才转而去问跪在地上的人,“你们且说说,五皇子在国丧期间于长春宫内都做了些什么。” 地上跪着的一群人中,有一个是贴身伺候付屿淇的,因为十分机灵,时常被带在身边。今日学堂上的人几乎都见过这个宫人。 那宫人抬眼飞快瞥了一眼五皇子,又惶惑不安地低下脑袋,用蚊吟般的细弱声音回话,“五皇子在长春宫中偶有僭越之举。” “太子殿下亡故后,瑾妃因被皇上责备,精神变得很是不好,脾气比起往常也急躁了些,动辄打骂宫人,五皇子为让瑾妃高兴,时常在宫中弹奏瑾妃喜爱的乐曲,以求瑾妃开怀。” 说着说着,这人又像是胆子大了起来,越说声音越大,也越发有了条理,“瑾妃口中时常念叨,什么无福之人担不起国家社稷之重任,德不配位必有灾殃。” 这话付泠鸢纵使听过一回,也实在忍不住气的发抖,桌案上刚研好墨的砚台就在手边,她也顾不上什么体统,顺手抓了就往付屿淇那处砸去。 厚重的砚台被直往他的额角砸去,和着砚台落地,将石板砸出裂缝的声响,登时也有浓郁的墨汁混着鲜血顺流下,自额边至下颌,半张脸上都被染的可怖。 一众人等都被她这一下砸懵了,只叶相域反应得快些,往她身前一立,隔开她与伸手去拿掉在不远处砚台的付屿淇,生怕他一时激愤做出什么伤人之事。 “学堂之上,怎容得这般胡闹!” 先生在付屿淇指尖触碰砚台的那一刻开口呵斥,先紧着让余下不相干,却也被吓得手足无措的一众人等先且回去,以免引起更大的骚乱。 “忍冬,去给五皇子请御医来。”付泠鸢接过叶相域递过来的帕子,仔仔细细地擦净沾在手指上的点点墨迹,“还有,五弟忘了,叶相域不是你身边的那个废物伴读,他是叶将军的嫡子,辅国将军府未来的主人。” 诚然,当初她父皇设计辅国将军府时,心狠手辣地恨不能一个人也不留下,可最后到底还是为了堵住悠悠众口留下了叶相域,既留下了,便不能不顾着叶家从前的功勋,也不能不做出善待的模样。 故而他本就是不能被人羞辱的,尤其是不能被质疑衷心,至少在大庭广众之下,在皇宫之中不能。 付屿淇年岁不大,平日里见着众人明里暗里地针对,便以为这是可以随意挑刺的寻常伴读,又恰巧瑾妃自己也是看不大上叶相域的,日常提起大约也没有什么好话。 也正是没人刻意教导,才让付屿淇以为仗着自己皇子的身份,可以随意对一个没有家族做后盾的亡故太子的伴读发难。 叶相域依旧站在原处,不过脸上却多了些浅淡得让人难以发觉的笑意,“五皇子大约忘了,在下到学堂那日,也说了自己是长公主殿下的伴读。” 他站得笔直,用冷淡得声音提醒着付屿淇,“是慧仁太子亲自点的。” 先生现下也猜出了今日之事的前因后果,自然也是明了了付泠鸢的意思,等待御医的这段时日也忍不住劝上一句,“殿下今日所为,倒很不像太子教出来的孩子。” “众人皆赞哥哥仁善聪慧,先生说我不像哥哥,不如直说我不友不善,为人凶恶。”她站在先生面前,口中虽说着自己的不好,面上表现出的模样却是毫不在意。 她的的确确是不如太子,做不到凡事三思,也做不成面面俱到,可说到底她也不必这样面面俱到,一旦身边没有在意的人,也就不必这样费心费力。 教了她许久的先生看了她许久,最终还是微微摇头叹道,“殿下一向最像太子,本性既非如此,又何必做得这般。” 付泠鸢想驳他一句,又觉得这种争执无益,除了让付屿淇坐在一旁看笑话,在没有什么别的用处。况且旁人怎么看怎么想,她暂且还没有这个闲心去管,“得先生谬赞,是学生的荣幸。” “殿下先且坐下罢。”叶相域见着付屿淇不再有动作,他身边那位表兄也不见了踪影,便往前走动了半步让出一个身位,露出自己身边的矮凳,那儿原本就是她的位子。 先生碰了个不软不硬的钉子,又发觉自己这个学生实在油盐不进,孺子不可教也,干脆闭了口转身坐回自己的位置上,等着御医,也想着自己应当怎么同皇帝回禀此事。 清理伤处费时费力,御医费了不少时日才清理包扎好,不过一会儿,学堂里便只剩下寥寥数人,付屿淇的那个草包表兄虽然不成器,可到底也还算得上是机灵,知晓出了事就该快些回去搬救兵。 “挑唆人送章奏去东宫的手段使的不错。”付泠鸢倾着身子贴向他,“不过你不会再有使这种手段的机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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