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她回宫，天已经擦黑了，东宫门口守着许多人，付泠鸢却一眼就看见本不应该在此处的冬青。 “殿下此前让查的事，已经查到了。”冬青递上刚换过碳火的手炉，又替她拢好了斗篷，悄声细语地说话，“忍冬姐姐悄悄去审了送章奏到东宫的宫人，顺着那线索往下查，查出到了长春宫。” 太子风寒近十日不曾上朝，章奏却是日日都送的，这事透着蹊跷，她便让忍冬去查问了一番，那宫人倒也不遮掩，将一切说了个清清楚楚。 “说是五皇子身边的伺候的曾与他闲聊，期间说到太子一向勤勉，即便病了也不曾放松朝政，那宫人闻言深以为然，便日日不停地往东宫送。” “真是好手段。”她捧着手炉，不自觉地抠着炉套，又想起什么似的问她，“回来时见着了林昭仪，说是三公主发了高热却请不到御医，现下人呢？” “揽月轩离得太远，乳母不敢轻易挪动，皇上那边又没人敢去回话，故而现下还在偏殿里。” 要将人挪回去，必是要用暖轿车架，东宫只有太子车架，而林昭仪能用的小轿也并不暖和，权衡之下，自然还是待在东宫最为合适。 只是东宫到底不是寻常宫殿，到底应当怎么做，还得她来拿主意。 “让乳母把孩子抱来，随我一道去大明宫。” …… 皇后尚且在世时，大明宫说是皇帝寝宫，实际形同虚设，左右她那位父皇也并不宿在哪里，今日再到大明宫，内里的陈设布置竟还都透着一丝熟悉。 她抱着软乎乎才刚满周岁不久的孩子，径直走向对着章奏久久没有动作的皇帝。 “父皇看看自己的孩子罢。” 发了高热面色通红的孩子，连哭都哭不出什么太大的声响，细弱的哭闹听得人心中难过，付泠鸢一面哄着，一面示意三公主的乳母上前回话，“你说，为何迟迟不请御医给公主诊病。” 乳母低着头回话的声音极小，像是在怕些什么，她日常少见皇帝，现下说话也说得颠来倒去，总回不到要点上。好在皇帝如今见着高热的孩子就不免心痛，故而耐心十足，静静听了许久，才听明白她说了些什么。 晨起一众皇嗣在寒风中站了那样久，多多少少都有些不适，御医院轮值的御医虽有不少，但也经不住宫中病了的皇嗣多，即便是一人照看一位，那也是照看不过来的。 恰巧，三公主便是照看不过来的那位。 “御医院说是人手不足，林昭仪遣人去问了，几个皇子那儿都请了御医，实在腾不出人手来。”她拍着在自己怀里不大安稳的孩子眉头微锁，“这便是瑾妃统管之下的内宫，先是不顾天寒领着年幼的皇嗣四处走动，再是让公主无人医治，让三公主落到与哥哥一样的境地。” 皇帝的脸色愈差，付泠鸢却没有停下的意思，跪在一边的乳母几乎要被冷汗浸湿了衣衫，却还强忍着连颤栗都不敢。 “父皇以为，在这种时候，瑾妃这般作为，是在诛皇兄的心，还是在诛您的心。” 慧仁太子方才下葬，瑾妃便昏招频出，恐怕她是当真以为储君之位是付屿淇的囊中之物，想要借此来试探皇帝。 “瑾妃既管不好内宫，便也不必再费心思了。”他抬眸看向与元妻容貌越发相似，脾气秉性却与自己几乎一样的长女，半晌才道，“你兄长说你事事精通，如今也已及笄，这内宫，便先交由你来管罢。” 除去瑾妃，再无合适的妃嫔能够统管内宫事务，这种时候也实在不适合为了此事，再抬出一个高位妃嫔来，权衡之下，还不如将一切宫务都交至他这个长女手中。 更何况，就她这气势汹汹地模样，看上去就是为了统管内宫之权来的。 “闻听老七也病了，父皇有空去瞧瞧罢。”付泠鸢将三公主送回乳母手中，“有亲娘的孩子都寻不到御医看顾，还不知没亲娘在身边的是个什么光景。” 她今日所说言字字诛心，皇帝本就心中有愧，又不能同她置气，便只能将火气撒在照看皇嗣的人身上。 内宫上下，凡是在皇嗣身边照看的，都以照看不周为由，一概被罚月俸三月，七皇子与三公主身边的，更有被发落去别的地方的，此事一出，倒是有不少人记恨起瑾妃来，也正因如此，付泠鸢接手起宫务来少费了不少心思。 …… “殿下，御医院的回禀，说是七皇子这两日虽是退了烧，可仍旧吃不下东西。” 七皇子自幼脾胃虚弱，病了这几日，又是一日三顿地喂下药去，便更是什么都吃不下了。 好歹瑾妃也代管内宫多年，一朝被罚，可余威尚存，长春宫的事，若不是到了实在要紧的时候，根本不会有人敢来青鸾殿报，想必是当真没了法子。 “瑾妃照看不好孩子，便将老七挪去揽月轩和三公主一块儿养着，揽月轩的嬷嬷能照看好公主，便也能照看好皇子。” 宫中皇嗣多是乳母嬷嬷照看，瑾妃虽养着三个孩子，可自己亲生的都不曾怎么照看，更遑论是这个半路抱来的，平日放在偏殿里也只是让宫人们小心伺候，现下既然长春宫的嬷嬷伺候不好，换一个也是无妨的。 更何况昨日揽月轩还来人报过，说是三公主虽没有什么精神，可已经好了不少，可见揽月轩的嬷嬷很会照看孩子。 “长春宫，只怕不会肯罢。”忍冬将刚送来的粳米粥盛上一碗，小心晾温了才送到她的手边，“到底养了两三年，她若不肯，恐怕送不过去。” 好歹她也将这孩子从瘦瘦小小的一个，养出了些白胖的模样，现下虽是病了，可到底也还没出什么大事，骤然要将七皇子挪个地方，只怕瑾妃阻拦。 付泠鸢挑起粳米粥尝了一口，兑了鱼汤熬煮的白粥总透着一股葱姜味，用起来总觉得不大合胃口。瓷白的玲珑勺缓慢地传递着粥的温度，从指尖一直暖到心头。 “什么肯与不肯。”她放下瓷勺，随手夹起一块糖糕，甜味从舌尖蔓延，刚好盖住一口的葱姜气味，“哪儿又轮得到她肯与不肯。” 有皇嗣的妃嫔那样多，偏她高人一等封了妃，除去娘家在前朝得力，自然还有她那一双儿女的缘故，也正是因着她儿女双全，皇帝当初才将七皇子挪去给她代为看顾。 如今这代为看顾，看顾得并不很好，又折腾得孩子生病，现下没有问罪便已经很是万幸，况且这孩子也不曾记在她的名下，哪儿由得她说什么肯不肯的话。 “长春宫的宫人们被父皇发落了一通，如今人手都不够她那两个亲生的用，她自己也吹了冷风，说是一整个长春宫的主子都不大痛快，既是如此，她哪儿还能腾挪出人手来照看老七，又哪里有精力来照看。” 与长春宫相反，今晨皇帝还因揽月轩的嬷嬷照看仔细赏了不少东西，想必林昭仪现下很愿意趁着此时再多照看一位，也提一提自己在皇帝心中的地位。 “如今宫里儿女双全的是个什么地位尊荣，内宫的人都心知肚明，现下有送上门的儿女双全，林昭仪就算苛待自己，也得把照看老七的人给安排齐全，不止如此，恐怕她恨不能自己去时时日日小心照顾。” 一块糖糕就着牛乳茶下肚，她也吃了个七分饱，宫里的事又多又繁杂，每日早起都要费不少心思才这些事情安排妥当，现下看着时辰也不早了，她又得起身去学堂念书。 除去太子过世那几日她请了几日假，而后便没有一天缺席，如今对她而言，听哥哥从前交代过的话，才是最要紧不过的事。 忍冬吩咐人将桌上的东西收拾了，又给她换了衣裳，临出门前她才吩咐冬青赶紧去把七皇子给送过去。 “你抱着老七坐我的暖轿去揽月轩，告诉林昭仪，让她好生照看皇子。”她顿了一顿，又怕瑾妃一时脾气上来了不肯放人，吵嚷起来反闹得人尽皆知，不得安宁，“带上我的令牌，也带上些可靠的侍卫和嬷嬷，以防万一。期间若是闹起来，也莫要同她们多说什么，先将孩子送去揽月轩要紧。瑾妃若有什么话，叫她自己来问我，等将人挪去了揽月轩再去报父皇。” 带上侍卫和嬷嬷，那便是默许可以对瑾妃动手，如今统管内宫的权责在她手中，她手下的人自然做什么也都是可行的。 “是，奴婢一定小心护着七皇子去到揽月轩。”冬青接过她的令牌，心中也安稳不少，“那七皇子身边侍候的宫女嬷嬷，可也要一同挪过去？” 照看孩子自然还是得要熟悉的人才好，只是那些人多少与长春宫有些联系，一起送去揽月轩只怕林昭仪处置起来不大方便。 付泠鸢站在原处等了半晌才又吩咐，“还是先一同挪过去照看着，待老七好些了再说罢。剩下的事你让她自己看着办，她是个聪明的，余下的事也不必我们太过费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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