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前选秀这一日,薛宝钗一早便梳洗得当,坐了荣国府事先备好的马车来到宫门口等候。 宫门口乌泱泱成群的参选仕女,妆容打扮各不相同,令薛宝钗想起荣国府中一众姐妹。待辰时三刻领了牌子,按照家世品级排序,薛宝钗竟站到了队伍末端。 这队伍通往合欢殿,往前看是一条看不到头的长流,往后看,仕女却寥寥无几。 领队的公公边走边清嗓招呼道,“各位姑娘稍安勿躁,选中是天命所归,选不中是人之常情,宫门禁地,莫要喧哗。” 说罢,朝队尾包括薛宝钗在内的各仕女投去一瞥,露出操心的神色。 薛宝钗却不以为然,正所谓英雄不问出处,排在队末又如何?又念及后来居上的道理,便远望着红墙黄瓦下的琉璃飞檐,敛气凝神站在末端安心等待。 领队的公公向前挪动后,薛宝钗听到身后一个软软糯糯的声音叫她。 “姐姐,我是建阴知州之女顾嘉融,敢问姐姐家世名讳?” 薛宝钗循声回头,看到一位身穿水蓝色灯笼纹对襟马面裙的姑娘,面貌美丽异常,眉眼清丽脱俗,发髻上插着一根流苏红玛瑙步摇,分外瞩目。 对方自报家门,薛宝钗便笑道,“我是金陵皇商买办薛家——薛宝钗。” 这顾嘉融眼眸露出些许茫然,随后又展露柔美笑颜,“薛姐姐,我听说今年才人和赞善的名额总共只有十位,这队伍少数也有二百号人,咱们排得这样靠后,实在是几率渺茫啊。” 薛宝钗猛地一惊,名额只有十位?她可从来没听说过这个消息啊。 “你这个消息是从哪里听来的?” 顾嘉融扬眉低语道,“宫中的蔺贵妃是我的远方表姐。” 薛宝钗并不了解这蔺贵妃是何人,只是喃喃道,“那顾妹妹是稳定当选了。” 顾嘉融却笑问,“薛姐姐家中没有提前做好打点吗?” 薛宝钗一听,当下是明白了,这顾嘉融是故意试探她的底细的。虽说贾家有元春在宫中为妃,但宝钗从未思及旁门左道,况且元春前阵子刚省亲一趟,宝钗当时便觉她面带闲愁,如今实在不愿叨扰她。 薛宝钗对顾嘉融笑而不语。低头看见宫墙角落里长了片片石蕊花,便留神望了几眼,只当是上苍借此对她的激励。 顾嘉融很快回头和别的仕女攀谈家世名讳。 众仕女在公公引领下,朝着合欢殿的方向逶迤前行,路过一条长巷,前面忽然停了下来。 薛宝钗站在原地歇脚,翘首往前张望,竟见那公公在大庭广众之下挨个儿收钱。凡经过的仕女没有空手的,越排在前面,机会越大,如此攸关时刻,谁会甘居人后? 她们把钱递出去之后,又按照公公的吩咐重新得到一个站位顺序。 原本气定神闲的薛宝钗有一丝丝慌乱,因为她没带钱。 身后的顾嘉融似乎早有所料,取下头上的流苏红玛瑙步摇握在手中,嘴角挂着难以忽视的得意微笑。 公公很快将手伸到薛宝钗面前,薛宝钗面露难色,她怎知入宫参选还有这一关要过。 公公扬一扬下巴,对着薛宝钗冷冷道,“若是不知礼数,即便入了宫,也是前途堪忧的。” 身后的顾嘉融则乖巧地递上手中的流苏红玛瑙步摇,那公公一瞧,慌得连连摆手,没有收下首饰,却让顾嘉融直接站到队首去。 顾嘉融临走前给薛宝钗递了个后会无期的眼色,只当薛宝钗已构不成威胁,头也不回地走了。 公公又对薛宝钗讥讽道,“瞧见没有,人家自有贵人相助,你要是没有贵人,本公公便是你的贵人,你若不识抬举,这宫里的荣华富贵,与你是无缘了。” 薛宝钗实话相告道,“并非小女不识抬举,只是小女不懂宫规,出门并无带钱财。” 公公仿佛听见天大的笑话,不依不饶道,“你方才是没瞧见吗?首饰也是可以拿来孝敬本公公的。”薛宝钗心里暗笑,首饰乃女子所用之物,孝敬给公公,不知公公戴在何处? 不知怎地,她心中蓦地想起林黛玉,若是林妹妹在此,定然是不会向这种无耻贪财的小人低头。 如今半只脚才踏进宫门便受此人拿捏,以后还如何在此人面前抬起头来? 见薛宝钗不为所动,公公已无心再耗,打发薛宝钗站到最后一个,又横眉竖目地接着收礼。 其中不乏和薛宝钗一样囊中羞涩的,又或者心气儿极高压根不愿送礼的,皆和薛宝钗一道,站在了队尾。 那公公收了好大一包礼,瞧见薛宝钗在内的一帮不听话仕女,只当是穷鬼瘟神,便眼不见为净,趾高气扬地往队首侍奉去了。 正所谓同属天涯沦落人,队尾的仕女聚在一道,皆议论道,“我只是不忿,听说名额只有十位,横竖我是选不上了,凭什么让他白白发一笔横财?” “正是呢。” 又有一位仕女目光落向薛宝钗身上,叹道,“这位姐姐举止娴静端庄,今日错过机会倒是可惜了。” 薛宝钗听了也不免有些忐忑,她原本计划着入宫成为众姐妹的指望,今日选秀一事搞砸了,后面该如何是好。 正思忖着,身后忽有一队人招呼着让道。 薛宝钗回头看去,只见领头是一位龙禁尉,身量挺拔,目光如炬。在他身后先是八位小太监抬着四件木框,分成四排由远及近走来。 这木框每件都像一扇门,框内嵌有宣纸,众仕女皆感到好奇,只道这是做甚? 紧随其后又有一队人两两分队抬着八个大缸,缸内是墨水和各色颜料。这八人不是太监打扮,想来是宫内的侍卫。 众仕女忙靠墙让道,长巷前却又走来一位嬷嬷,忙不迭朝那龙禁尉央告,“周侍卫,男女授受不亲,这条巷子今日是仕女入殿的路线,你们怎好从此经过?” 领头的龙禁尉却笑道,“方嬷嬷请见谅,实在是合欢殿催得急,本想着抄近道,不成想冲撞了嬷嬷和众仕女。” 方嬷嬷听见合欢殿,便问道,“这阵仗是送什么过去?” 周侍卫答,“好像是谁安排了宫人献泼墨舞。” 方嬷嬷点头道,“十位仕女的名额已经选完了,这纸墨很快就派上用场了,劳烦周侍卫快送过去吧。” 一听此话,薛宝钗心凉了半截,十位仕女名额已满,她今日岂不是白来一遭,这该如何是好? 方嬷嬷向队尾众仕女宽慰道,“待会殿选结束后,宫女们将献上一段《泼墨舞》,给诸位仕女开开眼,也算各位不虚此行。” 这已然是送客的意思。 薛宝钗低头瞧见墙角的石蕊花,灵机一动,悄悄蹲下身薅了地上几把石蕊,又在手心里将花捻成碎末,然后趁众人不注意,将花末扔进了其中一缸颜料中。 若是弄巧成拙,恐怕会惹得皇帝震怒,薛宝钗心中也无胜算,只盼能像当日收拾贾珍那般顺利。 她不确定那周侍卫是否看见了她的举动,只是他率人从她面前经过时,面色深沉地望了她一眼,四目相对时,薛宝钗心下犹如暗流涌动。 由于仕女名额已满,所以后面只是走过场,队尾的仕女全被几支宫花打发了,薛宝钗也不例外。 落选的众人神色各异,有垂头丧气者,有面带不忿者,也有志不在入宫的侥幸者。只有薛宝钗目光灼灼,记挂着背水一战。 殿选结束后,方嬷嬷召唤大家在合欢殿的花园中集合。 成功入选的仕女站在一侧,落选的仕女则站在另一侧,薛宝钗遥遥地望见了顾嘉融,不得不承认,顾嘉融的美貌即便和入选的那些仕女相比也是拔尖的。此刻的顾嘉融眼带睥睨,仿佛将一切荣华富贵尽收眼底,而宫廷的勾心斗角阴谋诡计,尽在她的掌握之中。 远处的高殿上,想必就是皇上皇后及各宫贵妃。元春姐姐资历尚浅,不在其中。 午时刚过,合欢殿的花园中开始奏起《泼墨舞》的音律。 四位起舞的宫人彩袖如云,在一扭一甩之间将“梅兰竹菊”分别画在木框内的宣纸上。 落选的仕女大多耐着性子看宫人行舞,只有薛宝钗全神贯注地盯着四幅画,希望画中能出现异样,因为成败在此一举。 薛宝钗眼睛也不眨一下,还不自觉地握起拳头竖起耳朵,倏忽之间,她好似看见那画梅的宫人轻轻皱起眉。 薛宝钗以为自己眼花,顺着那宫人的目光看去,随后便不动声色地在心里乐开花,那画上的梅花竟呈现出蓝色的,看来她在颜料中放进去的石蕊花有效果了。 宫人恪守宫规,继续挥袖将那副画绘完。 舞毕,乐止。 合欢殿的众人窃窃低语道,梅花为何是蓝色的? 皇上起身从高殿下来,来到画前观看,随后讪笑道,“蔺贵妃宫中的舞姿果真名不虚传,只是这画有些美中不足,让各位仕女见笑了。” 后面很快走来一位袅娜可人的娘娘,约莫就是蔺贵妃,众人只听她娇笑道,“这也真是奇了,臣妾看她们跳泼墨舞也不是一回两回了,为何今日这梅花竟是蓝色的,难道是这梅花知晓今日要见陛下天威,所以不敢露脸不成?” 一席话把皇帝陛下哄得笑逐颜开。 原来这泼墨舞竟是蔺贵妃安排的,薛宝钗今日曾在顾嘉融口中听到过她。思量再三,最后还是鼓足勇气赌一把。 薛宝钗上前一步道,“陛下,娘娘,小女有法子能让这梅花变红。” 皇帝陛下面带好奇地打量薛宝钗,随口问道,“你有何法子?倒是可以说来听听。” 一旁的蔺贵妃却怒道,“你一个落选仕女竟敢口出狂言,这梅花是什么颜色,与你何干?” 薛宝钗被她吓得一愣,这时高殿方向又走来一位端庄贤良的娘娘,笑着调和道,“今日是宫内大喜的日子,这位仕女虽落选,却不卑不亢,还愿为皇上出谋划策,贵妃何必拿宫规来吓唬她呢?” 如此善解人意,想来应该是皇后了。 皇帝陛下频频点头,“皇后说得有理。”又向薛宝钗道,“今日朕高兴,就许你为朕献策,即使说错也无妨。” 薛宝钗得此鼓励,正色道,“小女曾在书中读到过,墨水搁置久了,会沾上花草香味,下笔的字画会变色。今日下笔的梅花变成蓝色,想来是墨水沾到了石蕊花,若是用白醋在梅花上涂一层,定然会变红。” 皇后便命宫人去取白醋,按薛宝钗的说法将白醋涂在蓝色的梅花上,蔺贵妃与顾嘉融全程面带嘲讽。 从取醋到涂完约有一炷香的功夫,这是薛宝钗这辈子最煎熬的时刻。 在她紧张地注视下,花瓣上的蓝色渐渐褪去,越来越淡,随后一抹浅红缓缓呈现,宛如黑夜退场,黎明初现。 最后龙颜大悦,众人纷纷喝彩。画中的红梅分外艳丽,夺目如烈日,照亮了薛宝钗的前途。 薛宝钗这时才发现周侍卫竟然也在列,他和侍卫们站在外侧,朝薛宝钗微微颔首,眸中似笑非笑。 皇帝陛下高声笑问,“这位仕女是何人?” 那位收钱的公公此时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一脸媚笑道,“启禀皇上,这位是金陵皇商买办薛家——薛宝钗,奴才今儿一早就注意到了她,这么好的苗子,落选了实在是可惜呐。” “好一个薛宝钗,朕记下你了,你虽落选,但尚书院有女史空缺,你便去当差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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