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兵迈出的步伐又立刻钉在原地。 杜康的心猛地一跳,极力压制住自己不可置信的神态,但徐清还是感受到那道想要洞穿自己脑袋的怒火。 是徐清自己撞上了刀锋。 温热的血液一经流出体内,被寒风一刮便流失了暖意。 杜康一边压着自己的火气,一边看向元满。元满的脸十足的人畜无害,一身病气让人怜惜,如此的表情仿佛面前是寻常的场景。 面对元满的无动于衷,杜康压低声音对徐清道:“怎么办?这样看,你那小跟屁虫好像真的不在意你了啊。” 徐清默然无语。 “又或者,想要抓住我的心已经超越了对你的在意。” 徐清还是没说话,他从始至终都没看过元满的眼睛。尽管换她的那一刻,徐清是真心实意地不想让杜康将她当作人质,可此时此刻,自己仿佛又被当作人质来要挟元满以放跑她的杀父仇人。 可他不这样做,杜康会带走元满;他不撞刀锋,杜康就会被御林军围攻。 而所有问题的关键在于,他俩心知肚明,杜康不会真的对徐清如何,那么元满是否看透了这一点,是不是要堵这一点;又或者如杜康所说,元满要报仇,愿意舍弃徐清的性命。 “抓住杜康,他不敢伤人质。” 元满的声音再一次落下。一锤定音。 这回许至率先而上,横刀斩向拦在杜康身前的徐清。 杜康变了脸色,匕首格挡斩过来的刀,同时将徐清推出了包围圈。 两人分开的刹那,视线交错。 宁姒拉住被甩出来的徐清,他手里攥着方才杜康塞给他的信。 元满的身体骤然绷紧,颈项拉直,在衣袖里交握绞紧的手指才颤巍巍地松开。那口横在胸口的气却不敢一下吐出,仿佛噎住似的,只能一点点送出气息。 包围圈前赴后继地攻袭杜康,杜康已放弃了手中的匕首,夺过士兵的长刀横扫,一时让人无法近身。 灵堂前不时有血腥味弥漫开来,杜康再厉害,终究双拳难敌四手,身上已经出现了大大小小的伤口。 徐清眼也不错地看着人群中心的杜康,目光变得阴沉,因为无力回天、绝望的阴沉,继而眼里蒙了一层绵薄的雾。 那一瞬间他竟恍惚地想,如果被当作人质的是元满,杜康或许就能够逃脱…… 任何事物在死亡面前都不值一提,没有抓住杜康,元满或许无法接受,可杜康会活着…… 四肢爬上酸楚和闷痛的感觉,忽的一声高喊将他拉回了神志。 “杜康,别再负隅顽抗了,伏罪吧!” 这一声吸引了包括杜康在内许多人的注意。 元满疑惑着宁姒的高呼,突然一只手施了力道推在她后腰上。 “公主!”许至惊诧地喊道。 染血的长刀横在元满纤长的颈项上,寒冷的刀锋和脆弱的喉管对比鲜明,记不清是谁的血,顺着刀锋擦在了她的肌肤上,激起无数的鸡皮疙瘩。 所有人都为元满忽然的发狂报复却白白送上人质而震惊,甚至连元满都是一副迟迟不能回神的模样。 徐清仿佛遭了一道晴天霹雳……他看见了,是宁姒把元满推向了杜康。 意料之外的转机,让杜康心中一喜,冰凉的刀锋贴着元满温热的颈,他在她头顶如毒舌般吐息。 “看来还是你到了我手上。” 话音刚落,杜康听的元满一声笑,是那种因为意外而笑,却又带着凄凉的意味。 一口寒风灌进元满的嗓子,她一边咳嗽着,一边狼狈的笑,肌肤几次滚过寒刀,已分不清颈项上沾染的血是否有她自己的。 或许是因为咳嗽,或许是因为被劫持,她竟笑出了眼泪。等到咳嗽平缓一些后,她抬头和宁姒对视,眼中的泪花闪过晶莹剔透的光。 “备马车。”杜康再次重申。 这回许至未有分毫犹豫,立即差人去做。 杜康欲带着元满移至皇宫门口,退了些微的距离后,刀便遇见阻力。拦住它的是元满静止不动的身姿。如果杜康再后退,被带动的刀就会割裂她的脖子。 杜康的眉狠戾地皱起来。 徐清的眼猝然睁大,心不断下沉。 他错了,他彻底的错了,元满不会让杜康走的。他不知道元满方才是堵杜康不会下手伤他,还是不在意他的命。但此刻,徐清无比明了,她不在意她的命。 元满没有回头,只是认真地看着徐清攥在手里的信,那封于杜康而言无比重要的信。 “你要如何为丞相府洗刷冤屈?”元满问。 杜康垂下眼睛看她的头顶:“用郑朝生的那封亲笔。” “那些内容真的能发挥如此的作用吗?” 杜康一时没说话,慢慢咬紧牙关,握住刀柄的手青筋暴起。 “徐清,把那封信读给我听。”杜康让元满展开信封时,虽是潦草地看过一遍,但大意不会错。里面记录了太子指示他做的事情。 徐清立即拆开信封,逐字逐句读给杜康和在座所有人听。 听闻此封书信的官兵又一次面面相觑,难道丞相府真的是被冤枉了? 宁姒也和徐清一同看着那封信,她确信信中内容大有用处。 这和他扫过的大意没有出入,杜康看了看毫无反应的元满,又看向徐清,紧接着神色一凛。他太了解徐清了,那转瞬即逝的诧异没有逃过他的眼。 “徐清。”杜康喊他的名字。 徐清从那封信中抬起头,两人目光相汇:“这封信,没有问题。” 杜康缄默不语,只沉沉地望着他。徐清看见了他眼中的质疑,同时还有微不可查的祈求。他在求证这封信的真假,又怕它是假的。 矛盾而又令人沉痛心酸。 “真的吗?”元满对着徐清说了今日所见的第一句话。她用眼睛望着他,仿佛一个求知的孩子。 “是。”徐清换以坚决的神情。 元满兀自点点头,不惧肌肤摩擦着刀锋,引得徐清脸色一变再变。 “想来是哥哥你许久未见我写字了,已认不出我的笔迹。” 杜康的脸一瞬变得灰败。 宁姒脸色跟着骤然:“从始至终……证据都不存在?” 元满看了她一眼,又望着徐清面庞流露出的痛苦,话却是对着杜康所言。 “除夕那日,钟粹宫洒扫,我晒书籍时发现了夹在书中的信,那是郑朝生所留。” 当时郑朝生在宋城挟持元满,整日卧于她房中,不知何时把那封书信塞在了她压在枕头下的画本,随后被小草一并收拾好来到了京中。 这才符合一个浪迹江湖的人之行为举止。郑朝生不应该紧紧是绑架了元满,他会把证据留在出其不意的地方,那封书信才是他真正的保命符。可惜被带回京城后,便被宁姒府上的管家暗杀了,信封的藏匿地尚未来得及传出。 “我本欲在初一送去将军府……”元满没再说下去。 偏偏就是一夜之间,全变了。 杜康好似猛地被抽取了所有精气神,心神剧震,制住元满的手不禁用力地捏紧。 元满因着疼痛深吸一口气,微抬下巴,敛下眉目,想把所有的眼泪和情绪逼回心底。 下一刻,刀锋带来压迫感,脖颈上传来不同于摩擦的痛觉。 杜康的声音犹如含着冰,又似吞了炭火,嘶哑摄人。 “那封书信在哪?” 所有人都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感到他已失智,徐清不由得向前一步,却在见到元满的鲜血染红了白色的披风时止住脚步。 “会在哪里?”元满垂在披风里的手伸进衣袖,“在你刺杀我父皇后,它便被烧成了粉末。” “书信在哪?”杜康磨牙吮血,眼眶发红。 “烧掉了,”元满道,“无论你问多少遍,它都不存在了。” “你……” 元满打断了他的话,她微微侧过头,对上杜康凶恶的目光。 “我不知道你是在谁的帮助下还是靠自己逃出皇宫的森严搜查,但是逃出去又能如何。你还是回来了。你不伏罪便不伏罪,杀人偿命,天经地义。” 杜康的瞳孔微颤,她尚算年幼的脸上满是坚韧,却带着一股子倾其所有豁出去的气势。 “我等这一天很久了。” 他见元满拧起眉,唇角抿直。 刀身贯穿□□的扑哧声沉闷,痛楚随之而来,实实在在。 杜康不可置信地看着胸口,穿透元满身体的刀刃没入了自己的胸口,两人像烤串般被一柄刀串联在一起。 周遭死寂。 元满的眼里又涌出泪水,但这回却露出了开心的笑意,她模糊的视线里看见许至完完全全愣在了那里。 她仿佛回到了那座山上,手指按在小草的胸口,从上至下摸着她的肋骨。复述着骨头之间缝隙的大小,从哪处入手才能减少骨头对刀刃的阻碍,不至于撞上坚硬的骨头,从而让其没入更深,伤害更大。 她还请许至为她打造了一把可以伸缩的机关刀,平时看起来便是一把短小的匕首,需要时可以伸长。许至以为她只是希望抓住杜康后可以亲手报复,所以练习臂力,了解身体构造,化身刽子手,可从未想过她会用自戕的方式。 元满隐瞒了所有人。可她最初是希望可以在宫内抓住杜康的,但随着时日渐长,抓捕杜康的事毫无进展。她便对此不抱希望,她想,杜康真的已经逃出皇宫了。所以她又利用证据把杜康引回来。 由此,她更加笃信,寻常的方法无法抓住杜康。而她能够抓住杜康的那个瞬间,也许就是被他挟持的那刻。 她不怕用自己来换小草,但被宁姒推走的那一刻,愤怒和酸涩同时充满她的内心。她恨宁姒,又艳羡他们之间笃深的情谊。而这个世上却无人能待她至此了。 但是,不必在意。 因为她为自己的父皇报仇了。往日种种的开心、痛苦、渴望和难过统统不重要了,她走到今日便到此为止。 元满蓄上最后的力,但她可能也不剩多少力气了,抽刀时仿佛凌迟般一寸一寸地将刀往外抽,那种痛,痛得她四肢麻木,呼吸都变成了奢望。随着刀身一轻,身后的压迫感颓然倒地,她便再也抽不出一寸了。 力气抽离而去,双腿无力,她感到天旋地转,抬眼望去仍旧一碧万顷,绵软的云如风沙般扬起,轻盈地飘荡于天地之间。 她的身体似也变得轻盈,视线倒转。 须臾间,死寂中迸发出各种嘈杂的声音,呼救、高声尖叫、匆忙的脚步,似乎一切都乱了套。 恍惚间,她被谁托住了身体,哭喊的声音悬在耳边,凄厉无助。 这一定是她的小草。 眼睛再往远处望,徐清好像还站在原地。 元满觉得他仿佛变成了一只麻木、没有灵魂的木偶,像是不知被谁丢在了乱哄哄的大街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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