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开情绪哭泣是一件令人疲惫的事情。 徐清来了之后,元满终于不再感到孤立无援,几乎熬了两天两夜的人浅浅地睡了过去。 待元满呼吸平稳后,徐清便想把元满放下,可刚刚挪动元满,她便蹙起了眉头,隐隐有要醒来的迹象,抓住他肩膀的手握得紧了些。 徐清知晓她睡得并不安稳,无奈只得让她继续趴在自己怀里,而他找了个舒适的姿势靠在床栏上,然后把被子往上提了提,盖住她放在自己肩上的手。 徐清体热,他的上半身相当于盖了元满这样的人肉被子和她的被子,背上都闷出了一层细汗,不由得有些郁闷。 寂静的屋内忽然响起一声口哨,含着调笑。 徐清抬眼望去,来者是杜康。 “你们——”杜康挑了挑眉,两手冲着他们比划,“现在是这么个进展方向了吗?” 徐清欲开口,怀里的元满眉头微皱,呼吸也急促用力了些,她感到了不安。 徐清冲杜康使了个小点声的眼神,然后一手捂住元满露在外面的右耳,一手轻轻地拍着她的背部。 杜康觉得有些好笑:“你们是父亲抱小女儿吗?” “不要乱说。”徐清用气声道。 杜康一副不怕挨打的语气道:“那是郎情妾意?” “不是,”徐清无语道,换了个话题,“你不守着宁姒,来这里做什么?” 结果杜康反问:“你不守着宁姒,来这里做什么?” 杜康似乎以拿徐清和元满取笑为乐,非要把关系往别的方向扯。 “她不需要我守。”徐清道。 杜康摸了摸下巴,看起来是赞同了他的话,眼睛又撇到元满身上,啧啧感叹道:“但我以为你会守着长公主,没想到啊,竟然来找小公主了。” 元芷和许多家眷关在一起,守在那里反而不便,况且也是元芷叫他来看看元满。但徐清已经不想跟杜康扯皮了,直接问道:“你来什么事?” 杜康走进床边倚着床尾而立,下巴点了点元满:“我在做你以前喊我做的事情啊。” “以前她在学堂等你,你偏偏总被先生留堂,每每这时候你不都叫我去看着她吗?所以我现在来替你看看啊,只不过没想到你亲自做了。” “你是真心来看她?”徐清问道。 “当然是假意。”杜康双手抱胸,眼尾勾出好看的形状,坦荡又冷漠。 “不过你放心,我不会再打她的注意,”杜康在徐清“训话”之前截断他的话头,“我可不想三番两次被你揍。” 说罢,杜康悠悠地叹了口气:“朋友本来就不多,再把你给气走了,我可怎么办?” 杜康这人风流倜傥,不正经,但是从来不骗徐清,对他说过的话一向说到做到,所以在听到他的保证后,徐清扯起一边的嘴角,笑了。 杜康脚尖点地,踩住月光,投下一片阴影,“平定叛乱以后,等到大将军退下来,你就要青云直上了。” “不过,可惜。”杜康又补了一句。 徐清根本没想过借徐正礼之势来谋求什么,所以“子承父位,青云直上”的说法是不可能的,况且照如今元庭忌惮世家的形势,他绝对不能碰军权。这两点杜康也清楚,他说这些的重点在于“可惜”。 “可惜什么?” “可惜某人情场不顺啊,落花有意流水无情。”杜康一边说,一边露出惋惜的表情。 徐清再一次觉得这天没法聊下去:“你是跟元满杠上了吗?三句不离她。” “冤枉啊,我这句话哪里说了元满?”杜康不解道。 一口气堵在胸口,徐清无语地望着杜康,视线不偏不倚,好似不盯到他承认就不罢休。偏偏杜康也疑惑地看着他。两人就这样大眼瞪小眼地对视了好一会。 徐清脑子忽然闪过一道光,他如果说的真不是元满,那么就是在代指……宁姒。 徐清眼中的神色变了,这时杜康却露出狡黠和玩味的笑。 杜康装模做样道:“我说得很清楚啊,我是对着你说情场不顺,那当然是你的情场啊,与元满何干。” 说罢,他伸出一根手指指天,醍醐灌顶地“噢”了一声,道:“原来宁姒已经不是你的第一选择了。” 徐清靠在床栏的背挺起来一些:“元满就在眼前,我自然以为你说的是她。” 杜康歪着头,一副了然的神色,不置可否。 徐清觉得杜康是特意挑元满在的时刻,说出这种话,他从鼻腔里哼笑一声:“怎么,你有意撮合我和她吗?” “你的小公主都要嫁去北疆了,我怎么能做毁人姻缘的缺德事。” 徐清眯起眼睛:“我这句话哪里说了元满?” 杜康被反将一军,脸上的神色精彩纷呈,最后他咬着后槽牙道:“行,我们打平了。” 两人斗嘴一番后,都觉得彼此幼稚。 半晌,杜康收起嬉笑的姿态,抬腿踢了踢床沿:“好好搏你的前程吧,感情的事勉强不来。” 徐清听过他的话,神色淡淡,不知在想些什么。 杜康的视线又落在元满身上,似是觉得有些好笑,又有些感慨:“你知道我见过的人里面,看待感情最通透的是谁吗?” 徐清顺着他的目光,低下头,元满露出半张脸,安静恬淡。 杜康的视线微微上移,瞳孔里倒映出徐清低头凝视元满的画面,眼里缓缓浮现疑惑、惊奇、探究的笑意。 “竟然是个小屁孩。” 轻轻的尾音消散在寒冷的夜色里。 早晨元满醒来时,四下望去,徐清已经不在了。 而她正缩成一团地躺在床上,怀中有个暖融融的东西。元满掀开被子一看,竟是个汤婆子,怪不得她不是被冷醒的。 但是徐清去哪了呢?去看姑姑了吗,还是说离开统领府了。 元满看不到徐清,内心虽有些失落,精神状态却比前几日好多了。 现下她什么事也做不了,索性还是躺在被窝里,迷迷糊糊地又睡过去了。 等她再睁眼时,是被徐清推醒的。 看清面前是谁后,她的眼睛如小鹿似的,明亮又惊喜。 “别睡了,起来吃东西。”徐清从怀里拿出一个纸包,打开一看,是两个热气腾腾的馒头。 元满这几日都没胃口,此刻看着白花花厚实的馒头,忽然觉得饿了。她爬起来,方伸出手,就被徐清避开了。 元满疑惑不解地看向徐清。这不是给她吃的吗? “手太脏。” 此话一出,元满有些羞赧地收回手,偷偷地看了一眼自己的掌心,都是血污,还有一道未经处理而略显狰狞的伤痕。 徐清包好馒头放进了暖和的被子里,然后把脚边的箱子提起来放在床上。 那个是放药物的箱子。 “手伸出来。” 元满乖乖照做,伸到他面前,摊开手心。 徐清拿出一块浸过热水的干净帕子,替她清理起来。 元满因常年养尊处优,手没有任何茧子,皮肤光滑细腻,柔若无骨。 徐清看着她掌心格格不入、横过的一道伤口,把三道纹路隔断,心情变得有些差。 元满不禁蜷了蜷手指。 徐清抬眼看她:“擦痛了?” “不痛,”元满庆幸这伤口是伤在了冬天,寒冷帮她减缓了痛楚,也没有恶化,只是有一点,“有些痒。” 言外之意就是他擦得太轻了,像羽毛刮过。 “那我用力,你不要喊痛。”徐清道。 元满把滑下肩头的被子拉起来,语气里带了点小骄傲:“我很耐痛的。” 话虽如此,徐清还是没有太用力,所以元满一直都觉得很痒。她看着两人握在一起的手,徐清手指修长,骨节匀称,兼具美感与力量感。 也不知怎么回事,她开始从手心一路痒到心底,连藏在被子里的脚心都感受到一阵麻意。 她有些开心又有些难受,开心的是为她处理伤口的是徐清,难受的是那阵带着酥麻感的痒意逐渐变得磨人,就像口渴的人想喝水,她应当做些什么来止渴,最后她咬住自己嘴里的软肉,什么也没做。 大约一盏茶的时间,徐清终于清理完她手上的伤口。 看着缠在手上的绷带,元满吁了口气,问徐清:“那我现在可以吃了吗?” 徐清把用过的帕子放在药箱里,头也不抬道:“吃吧。” “你吃吗?” “不吃。” 元满“噢”了一声,然后双手捧着馒头小小地咬了一口。 徐清道:“你说你很耐痛。” 元满点点头,把馒头咽下去了再答道:“对呀。我比常人更能忍痛。” 徐清也跟着点了个头:“嗯,把受伤的脚伸出来。” 元满一边把右腿伸出去,一边问道:“你怎么知道我崴脚了?” 手上是外伤,仔细一点也是看得到的,但是她穿着鞋袜,如何能看出来? 因为徐清在她睡着的时候,把他能想到的,方便查看的地方都检查了一遍。手心一下便能发现,至于脚伤——元满把腿伸出来以后,发现脚踝处鼓起了一圈,把鞋子都撑起来了。 所以脚伤也是一看便知。 “这伤处需要抹药。”徐清伸手按了按她的脚踝。 疼痛泛起来,但元满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因为还处在她能忍受的范围,她道:“要把药揉开,像处理跌打损伤那样吗?” “对,要按摩。” 元满以为揉一揉也就是徐清方才按他的那个力道与痛楚,不甚在意地道:“我不怕痛的。” 这是徐清却轻笑一声,元满感到疑惑,然后见徐清从药箱里拿出跌打酒和剪刀,剪刀对准了她的鞋子。 “要把鞋子剪掉吗?”元满想着鞋子没了,那她穿什么,疑问道,“脱下来不可以吗?” 徐清简短地答了一句:“脱不下来。” 然后行云流水地从她小腿处剪到鞋底,袜子也是这么个处理方式。 那只白嫩的脚完全暴露在外,寒意激得她起了层鸡皮疙瘩,而在徐清隔着里衣握住她的小腿时,她终于后知后觉地感到这不合适。 被徐清握住的地方像是直接泡在热水里似的,他的体温一路抵达她心中,再往上窜到头顶,犹如过电,惹得她情不自禁地缩了缩脚。 徐清稍稍用劲按住她的小腿,直起身问道:“怕了?” 当然不是因为怕,元满小幅度地摇摇头。 徐清没有深究,抓住她的小腿靠向自己这边,伸出两指沿着她的脚踝细细查看,每点到一处便问是否有痛感。 检查完之后,徐清把她的裤腿卷起来一些,抹了跌打酒在手心揉搓发热,接着按上了她的脚踝,开始揉起来。 元满稍稍用力捏了下手中的馒头,觉得有些痛,但还在她的忍受范围之内,所以她仍旧小口小口地啃着馒头。 就在她渐渐习惯时,脚踝处猛然传来一阵钻心的疼痛,让她措不及防地喊了出来。 喊到一半,她立马闭上嘴,怕把侍卫招来。 打脸来得太快。 太痛了,痛得她呼吸都停滞了。她以前没受过类似的跌打损伤,不知道按摩起伤处能这么痛。 徐清停下动作,凝神细听外面的动静。元满的这处屋子比较偏僻,而且屋门和窗户都上了锁,考虑到关押的是她,元长行觉得元满是插翅难逃,连侍卫都没有拨过来。所以她的呼痛没把人引来。 元满一边捂住嘴,一边观察徐清的神色,见他面色如常,想来自己没有招致麻烦。 徐清对元满说道:“没办法,忍一下。接下来都会这么痛。” 徐清并非一直按着她的脚踝,脚踝上下都会揉擦到,这是她得以从钻心疼痛里喘息的片刻,但每每揉到脚踝时,她的呼吸都会乱掉,内心期待着徐清赶紧按别的地方去。 在徐清再一次认真揉着她肿胀的脚踝时,元满终于忍不住问道:“我们要按多久啊?” 与她小声的哼哼相比,徐清的声音听起来有着事不关己的冷酷:“一刻钟,你不是说自己能忍痛?” 元满抿了抿唇,如果时光能倒流,她一定不会当着徐清的面几次都说这种话,当然她最想倒流到马车上,她会好好护着自己的脚,不让它受伤。 但问题是时光不能倒流,世上也没后悔药,元满只能咬牙受着。 元满起初是坐着的,等到按摩结束后,她已经是蜷缩着躺在床上了,连被子都没太盖在身上,她破天荒地在冬天出了汗。 察觉到徐清的手彻底离开了她的脚踝,她才长长地舒了口气。 元满的目光移向自己的手心,那里原本躺着一个白花花的漂亮的馒头,此刻馒头滑溜溜的表皮却被元满戳出了一个个的洞,变得褶皱难看。 元满欲哭无泪,觉得好生对不起这个惨被她□□的馒头,伸手轻轻拍了拍它,以示歉意。 看着元满颇童真的举动,徐清扬了扬嘴角,把那个惨兮兮的馒头从她手里拿走,换上了一个新的,然后给她把被子盖好。 元满垂眼看向徐清,徐清一边收拾药箱,一边淡淡地道:“早晚各一次。” 元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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