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晚元满睡得十分不安稳,总是睡睡醒醒。早晨起来时,头有些昏沉。 她静坐着缓了一会,用过早饭后,去上百里谐的课。 经昨日一事,有些人会带着不同寻常的眼神撇过元满和林也。元满自然感受到了,只深呼吸几下,让自己不要在意。 百里谐今日并未接着上次课的内容继续讲,而是给大家好好地讲了些真正的礼法。 “人要保持一颗良善之心,有些事不该做,有些事不能做……”他缓缓道来。 百里谐不仅说了些普遍为大家所接受的行为规范,还讲授了更多大家不懂的东西,最后还涉及到了皇室。 “……我说的这些,你们能记多少便记多少,说不定以后能帮你们规避风险。世间规则千千万,天家尤为如此,我们便从开宗皇帝元高祖说起……” 关于皇室,他说得大都是平时大家没有注意到的,元满明白他的用心,于天家规则一事,她大概是所用皇室子弟中最不了解的一位。她自小便没有受过很正统全面的训练。所以这堂课,元满受益良多。 “其实有些规定并没有以法令条例的形式记载下来,而是变为了不成文的规定。有些规定比较久远,或许记得的人很少,比如刺青一事。” “刺青”二字传入元满耳中,顿时犹如往平静的湖面投入巨石,激起千层浪。先前受益匪浅的感觉消失殆尽,她紧紧地盯着百里谐的脸,听他口齿清晰的话语。 “想必众人都记得‘惊门之变’,元高祖的第七子造反发难,最后死在了高祖眼前,彼时七皇子衣衫尽裂,背部盘旋着一条张牙舞爪的龙刺青。此后,元高祖再也无法容忍任何刺青,是以皇室众人皆自觉禁止纹身。再加上,众人信奉‘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有所损毁’,皇室本就不太纹身,是以它虽然不是法律,却成了一条不成文的规定。但还在不管有没有人记得它,倒是没有人因此受难。” 此话一出,大家的目光或多或少地移向了元洛叶和元满身上。 元满如芒在背,不住地冒冷汗,右肩上仿佛针扎似的细密地疼了起来。她知道这是心里捣鬼,那些针口早就愈合了,不可能再痛起来。 她脑海里如走马灯似的闪过西厢房一切换衣服的场合,最后发现没有暴露,因为她习惯一个人沐浴。但这就是一个烫手山芋,她只松懈了一下,便感受到更多的煎熬袭来。 所有这些想法皆发生于须臾之间,表面看她还是一如既往地认真,只是书卷落地的清脆啪嗒声令她心头一颤。 众人循声望去,是元洛叶不小心撞到了放在书案边的竹简。 她在大家的目光下,从容不迫地捡了起来。 百里谐继续讲他的礼法。然而元满再也听不进去了。 她想了许多,第一要务就是祛除身上的刺青,可是当初为她刺青的人便说过刺青无法洗去,只有把那层皮烫掉。第二,目前没有人发现她身上的秘密,在除去刺青前,要多加注意。最后,她想到去向徐清求助。 放学后,她重复之前的生活轨迹,吃饭午休。 午休过后,她去找徐清时,却发现院门紧锁,即使喊了名字也无人应答。元满猜测他们出去了,可是这个时候他们会去哪里呢? 她暗自琢磨着,或许徐清和商雀翎在一起,但她也不知道他们一般在何处见面,还不如先去小草所在的那个府邸,既能先找到商量的人,说不定还能碰上石舒。 如此想着,她便出府了。 她不知道另外一处府邸所在之地,因而一路走得不是很顺畅,问了好几个路人,就在她询问第四个路人时,忽然有人拉着她的袖子诧异道:“啊,是你!” 元满望去,是商雀翎,而徐清并不在她身边。 “你找徐清吗?”她问道。 “你可知道他在哪?”元满连忙问道。 商雀翎摊手摇头:“不过,应该能找到他,而且必须找到他!” 她有些丧气道:“哎,他生气了,我正想办法补救呢,你说他会喜欢什么东西?” “他为什么生气?” 她沉吟了一会,道:“可能是我太热情奔放,而他非常矜持,嗯,总之就跟个小娘子似的,碰都不能碰一下。” 元满再一次被她的言行震惊,不知作何回复。 商雀翎毫不在意自己语惊四座的言论,对元满道:“你帮我一起挑选些什么东西吧,然后再当一下我们的和事佬呗。我昨日问过啦,他说你是他妹妹,所以,妹妹,帮帮我吧。” 元满思考了几番,问道:“我也正在找他,你此刻一定能寻到他吗?” “你有事找他呀?”商榷林问道,“不敢打包票,但他无事的时候会去茶楼听戏,所以应该能在茶楼找到他。” 她权衡一番,决定先找到徐清。便答应了商雀翎的请求。 两人挑了些东西,便坐上了马车,一家一家茶馆找着。 元满坐在马车里,胃里逐渐有翻江倒海的趋势。今日不知为何,她吃饭时便开始想吐,一路走过来,又顶着烈日,再加上此刻马车的轻微摇晃,那种感觉越来越强烈。 她努力压下呕吐的欲望,找过几家茶楼后,下人终于禀告说寻到了。 商雀翎带着元满上了茶馆二楼,在一个角落里看见了他。 徐清有所察觉,转眼便看到了朝他而来的两人,皱起了眉,瞧着心情非常不好。 商雀翎见此情景,适时地止住了步子,把手中提着的礼盒一股脑塞给了元满,悄声道:“妹妹,看你的了!” 其实元满一看见他那副模样便想打退堂鼓了,但好歹找到了人,先把他安抚住,再请他帮忙。于是她抱着一堆礼盒,放在了徐清的桌上:“……这是商姑娘给你赔礼道歉的。你们有什么事,可以坐下来好好说,还是不要生气了吧。” “要当和事佬?”徐清抬眼盯着元满,语气不轻不重地道。 她摇了摇头,解释道:“这是你们的事情,我不参与。但还是希望你们可以心平气和地把话说开,所谓没有隔夜仇。” 徐清的眼神渐渐变得凌厉:“你也说了,这是我们的事,就不要来劝我如何解决问题。好与坏都与你无关。” 他赤裸裸的回绝和推拒让元满僵在原地:“你在百里府做的事情,我还没找你算帐,现在又故技重施?” “什么……百里府?”元满脸色变得有些苍白,她脑中想到的便是祠堂一事。她不想让徐清发现她当时的难堪。 “这么快就忘了,送白玉糕的事情也才停歇几日而已。” 她僵硬的脸色方要缓和,徐清直接道:“如果总学你父亲,我会很厌烦。” “厌烦”两字一出,连商雀翎都变了脸色,忙把元满推至身后,自己当起了自己的和事佬:“诶,你生我的气就够了,不要殃及池鱼,牵连无辜啊。” 说完,她便回头小声冲元满道:“妹妹,抱歉,连累你……” 她想让元满先行撤退,谁料她话还没说完,元满便捂住嘴跑了。 “嗯……我做错的事情好像又多了一件。”商雀翎望着元满下楼的身影,颇不自在地说道。 元满匆匆忙忙地抓住一个店小二问道:“请问后厨在哪里?” “闲人不能进厨房。”店小二拒绝道。 元满紧紧捂住嘴巴,拧眉恳求道:“告诉我吧,我忍不住要吐了。” 店小二见元满的状态是真的不好,一副随时要吐出来的样子,着急忙慌道:“诶,你别吐这里啊,快快,快给我去后厨。” 元满来到后厨,对着泔水桶一股脑地吐了出来,全部吐完后,她蹲在旁边休息了会。并非是她赌气跑了,而是再忍不住要吐的感觉。 吐完之后,胃里是舒服了些,但是头却越来越昏沉。看来昨晚没睡好对她影响太大。 她决定还是先回百里府,不然这副样子也实在不好在大街上走来走去。 夜幕降临,石舒照例来西厢房生火,元满不一会便到了,表明来意后,在他的帮助下顺利地见到了小草。 二人站在府邸外墙的角落里。 “公主,你找我何事啊?”小草问道。 元满把刺青的事情和盘托出,小草脸色大变,她当初知道元满要纹身,却不曾想会招致不可知的祸患。 元满还把她如何祛除刺青的方法告诉了小草。 小草一听便着急道:“不行,那样会疼死的。” “可也没什么别的方法了。”元满自然知道这痛楚很难熬。 “公主,你……你问过徐清吗?”虽然她现在简直不想提到这个名字,但不得不说,他有时候还是有用的。 元满叹了口气,摇摇头。她还没来得及说出口。 “可是公主,即使别无他法,现在也不能这样做啊。你如果打算用这种法子,势必要用药,可你身在百里府,用药说不定会招致不必要的麻烦。况且如今天这么热,也不适合。不如等到了冬天再说,说不定那个时候,我们就回宋城了,离皇宫远远的。而且除我以外,从没人贴身服侍你,更不会被人发现,那我们就可以不用这样做了。” 如果不去掉这身刺青,她会一直担惊受怕,“不被发现”这种事谁也说不准,但是小草说得也对,如今身在百里府,又是酷暑,确实不适合。 于是两人商量好后,决定把这事至少推迟到秋天。 有个人商量,让元满踏实了不少。也暂时打消了寻求徐清帮助的想法。这件事搁置后,元满便回府了。 去西厢房的路上,元满刚拐出一个月洞门,便看见正回自己院子的徐清,徐清没有左顾右盼,无甚表情地看着前方的路,朦胧隐约的轮廓也不能掩盖他此刻散发的生人勿近的气息。 元满骤然看见他,便下意识地躲回月洞门后,轻轻地吐气,以缓解自己的心惊肉跳。 等过了好长一段时间,她才探头,徐清已经走了。 今日压在心头的刺青一事暂缓后,她开始后知后觉地回想起和徐清在茶楼见面的情形。或许她真的在自以为为徐清好,实际上做了同父皇一样压迫徐清的行为。用这种方式让徐清感同身受,看起来适得其反了。 元满揉了揉发闷发痛的胸口,努力地呼吸,把一腔抑郁排出体内,在夜色里继续前行。
“21格格党”最新网址:http://p7t.net,请您添加收藏以便访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