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有话要说:
虞桃可没觉得程稚安会帮她。 这位程大人的卷宗在机宜司里是有的。是个厉害人。 她一路回去就沉思,程大人每日不咸不淡,看不出真正的心思。 “指不定哪天我就被他踢出德阳。赶到不知哪个破地方了。”她不熟悉程稚安,却熟悉范宣阳,范宣阳这见天奔去见他,难道是讲情谊。绝不是。 分明就怕程稚安暗地里使坏,在严防死守。 她便想:“不好。他要是觉得范宣阳不好打发,一定会转过手,先拿我开刀。” 远近亲疏,她可是分得清的。 ++ 而程稚安绝没料到,在虞桃眼里,他是这样的险恶之人。 他缓步回了院子,与范宣阳相见,命人摆小宴,说些公事与私事儿。 突然他叫了玉琴:“去找慕容副将,就说我在军牢里有个旧人,姓虞,让他打听她犯的案子和来历。” 听得程稚安打发人去探听虞桃的案子,范宣阳看了看旧友,一声不出。 程稚安同样亦不多言,他这阵子一提到虞桃,范宣阳就装死不出声,他也没办法。 但慕容副将是带着二万禁军轮调到德阳军的,与他程稚安是京城旧交,他要打听一个军牢女囚子的过往,总是容易。 ++ 玉琴连忙就应了,退出时小心抬眼看看范公子的神色,公子这就是故意的吗?都这些天了,突然要打听虞娘子的事。让范公子以为公子很喜欢虞娘子? ——对了,这就是日久生情了,更可信。玉琴出店办差,心中揣测不断。 而程稚安觉得自己不过是随口,他每日与虞桃同进同出,总得知道她的底细才是。 ++ 小宴娱情,程稚安擅笛,范宣阳长于七弦古琴。 二位公子小酌几杯后取了琴笛合奏,一曲奏罢皆是大笑。 月色银灯,灯下也有温情旧谊。 范宣阳又是有名的京城才子,说笑间,风采立现。 程稚安暗暗叹气,他和范宣阳是自少的交情,又是姻亲,他问起他这几年在德阳的生活,范宣阳倒也如实相告。 程稚安渐渐就琢磨出来,虞桃是范宣阳的心腹人,与他眼下几个得用的心腹都是老交情,且同是军牢里出来的患难交情。 范宣阳在德阳算是外来人,立足尤未稳,绝不方便让自己的心腹人寒心。 她就仗着这一点料定了范宣阳不敢把她怎么样。 至少眼前不会。 过了眼前,她就要离开了。 ++ 送走了范宣阳,程稚安在书房闲坐,望着窗外明月,关山重重,他也不禁起身,又在月下横笛独自吹了一曲。 玉琴办差从慕容副将处回来,便坐在窗外阶上,坐着听公子吹笛。 这曲子却听着有点耳熟,像是虞娘子也弹过的《玉门关》。 程稚安一曲吹罢,突然心惊。 似乎太小看她了。他的短笛虽然只是闲中取乐之用,也有多年的功夫,往年在陛下出行之时,曾在御帐外与几位勋贵子弟合奏,为陛下所喜。 同样一曲《玉门关》,他也罢了,细算京城中几位名手,似乎也比不上虞桃的琴意。 她可是刚刚才换了乐器,弹阮琴不到一年。 ++ “范公子,回去了?”他问。 “……是,公子。但出店就把披风反面披上,绕路去了东瓦子。” “虞娘子呢?” “虞娘子出了咱们院子,故意往东瓦子宋娘子的家去,机宜司安排了人跟着。眼下还是没人袭击她。他们就散了。范公子等在军营街口,和其中四五个人一起吃夜宵,席上他与虞娘子说了会儿话,小的看应该是商量下一步如何。”冰弦这一回答得中规中矩。 冰弦跟着去东瓦子,此时还觉得自己一身冷汗,倒不是怕半路出现个杀手,把虞娘子突然宰了。而是他离开时,突然发现身后几步,一直有两个瓦子卖水的小姑娘跟着他。 两个小姑娘笑嘻嘻,像是姐妹,转头手牵手就去找了虞桃要果子吃。他那时才惊觉。他被机宜司的人盯着呢。 这两姐妹必定是军中附籍的子弟,说不定父亲已经战死,母亲不是在做小生意就是在民夫民妇役营。用她们为机宜司察子在城里是极方便的。且忠诚效死自不用提。 边塞军城,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名不虚传。 ++ 玉琴在房门前听着冰弦禀告,不由道:“公子,那虞娘子……” 冰弦悄悄挤眼。玉琴想了想也没出声。 难道要说,虞娘子和范公子都要办差,必有来往。她的脾气多半也公是公,私是私,她总得保着自己的小命。但这样没法子断了来往,范公子可能不死心? 这话要是说了,岂不是说公子同母的四小姐比不上军中女乐了?没这个道理! ++ 程稚安淡着脸色,在书房里踱步。 “慕容副将如何说?” “副将亲口答应了,过几天就有消息。” “好。”他斟酌再三,突然叹了口气,坐下。 “今日,范公子弹的曲子是凤求凰。” 是司马相如给寡妇卓文君,私下订亲私奔的曲子。 怎么看也不是爱慕四小姐的意思。他们家四小姐可是云英未嫁,是两家尊长出面,才让儿女订了亲。 玉琴心思细,吓了一跳,这意思不会是范公子还是要和虞娘子在一起。甚至私奔成亲? 若是这样不要前途了,虞娘子多半会觉得范公子有真情,说不定就会回头。 “也不至于如此。”程稚安自语。 玉琴一想没错,范尚书一家子还在流放,就指着这个独子立功回京城再把全家捞回京城呢。 程稚安起身,暗暗唤了随行的师爷,轻声吩咐:“先拟一封信来看,给杭州知府,说我推荐一位军中附籍的女乐到衙前侍奉。请宁知府照抚一二。过两年我再打发人过去替她置座小宅院。请宁知府留意军里有什么品性温谨的年轻武官,与她说一门亲事。” 他是绝不会让她进京城,还是远远打发到江南去,让范宣阳不能与她再见。 “公子……” “她本是无辜卷进来的。我自然应该安排她。”程稚安想,这也是帮了她一点。 ++ 虞桃在茶馆里和上官吃完了宵夜,打了个包回去孝敬乐营使大人。 她提着灯,欢快与几个同僚走着。 “那位程大人,好应付吗?” “还行,算是个讲究的上官。不会叫咱们白辛苦。而且,你不是找了慕容副将身边的师爷,悄悄抄了程大人的卷宗出来给我看了?他贵人路子多,对付我就是个小事儿,大不了就是赶我走。不会划我的脸。” 虞桃笑嘻嘻,“我能应付。” 她心中现在尽是窃喜。 方才吃宵夜时,范宣阳跟前的黄诚、左明都在打听程稚安来德阳干什么。范宣阳虽然随口敷衍了,但在她看来,也许真的是一桩有油水的军饷大案。 他这么舍得花钱。又没空闲功夫沾花惹草。 殿帅之子么,在京城里的美人见识多。反正他亲口答应的给钱,现在也确实在付路费给她。她以前一曲收价最多就是二三百文,程稚安是一曲换一匹好料子。 人傻钱多的少爷财主,在瓦子女乐里都传遍了。个个向她打听着求她引荐过来唱几曲赚个嚼用钱。 至于推荐公文,他似乎是没这个打算,她自然能看出程稚安的眉眼高低。 但只要她能拿到办大案的抽成,独自上京城就容易了。在京城要是能住一两年,凭她虞桃,总能找到门路送礼弄到一封推荐公文,在军里拜师。 ++ 到了第二日,她天不亮就冲到了乐营点卯。 头一个点完卯,她替乐营使大人击了三通开营鼓,便被乐营使大人开恩放走:“倒是没有退步。” “您指点的,我哪里敢退步?”她拍着马屁,老实送上红包,免得出门接私活儿被骂。 乐营使大人姓曹,是德阳军第一的司鼓手,他收了红包放进袖中,微闭着眼:“我这里留不了你。你心高。既改学了阮琴就是想往京城,往宫里去的。眼前就有这样一个大好机会。熊监军要来,这事你上点心。指不定将来不但是我,连咱们大帅还要靠你拉拨呢。” “哪里敢。小桃全靠大人照顾。”她陪笑着,“至于大帅,大帅就是天上那一轮皎洁的明月。小桃就是营房前的青泥呢。” 鼓师忍俊不住,李将军也是六十岁老将了,哪里像是明月?他老脸笑着:“你师傅要是还在,就好了。” ++ 她顺利地早早儿出了军营。路上便有人叫:“小桃,迎天使你去做前三鼓?” “不知道,看营里安排。大家都去。我能不去吗?”但她心里早没有了爱听鼓的天使熊监军,监军再是个大官儿,能给她办案的抽成吗?就算有了推荐公文,她能喝着西北风从德阳进京城? “对了!船给我看好了没?我要的船舱位置,你们可别忘记了。”她又扭回头,悄悄问。 “哪里会?桃子你尽管放心。包准儿你神不知鬼不觉上京城玩耍去。咱们老路子不知运了多少人上京城了。全都是这个!”熟人的一比大拇指。 军籍中人不能出德阳十里,但世上总有个见不得光的路子,只要肯花钱就能悄悄地天南地北地出行、探亲、做小买卖。还能让德阳城附近的巡河军船查不到。 ++ 她满意一笑,踏晨阳,抱彩琴,迤逦来到邸店。 她盘算着再谄媚几分,哄好了有钱的程大官人。她当即在大堂点了一桌儿的菜。 程稚安方一进大堂,就看到了虞桃。 ++ 他未料到她来得如此早,不是应该偷懒爱睡觉才对? 错愕间,只见得晨阳斜照。 阳光清透亮眼,罩着她垂螓首,调素琴的身影,程稚安不自禁就微笑。 突然又心下微动。 ——她再三说进京城是为了进禁军乐部学艺。去江南似乎未必让她欢喜。未必是帮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