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要出去?”冰弦连忙过来,“我跟着公子。” 程稚安一想,这两天这小厮儿和玉琴可没少嘀咕,嫌弃乡下没见识的虞娘子哪来的自信觉得公子能看上她?尤其是冰弦,那可是和虞桃结了仇。 程稚安转了念头,打发了冰弦,另唤了几个老成侍卫,与他一起步向了南门。 不过几百步,他便意外看到了虞桃。 她正在偷懒。 ++ 南城小校场上人头拥动,熙熙攘攘。百姓们围着在听曲子看表演。 原是乐工们都出了军营,各备乐器在城南小校场练习曲子,只有她坐在路边的迎官棚里,抱着琴打瞌睡。 迎官棚一座连一座,从小校场前一直延伸到了城外官道,一看就是大清早刚刚新搭起来的,油漆未干。 程稚安走近打量门前一座空棚。 工匠们正在棚前竖起官牌子,用粉漆划着“恭迎天使”,“皇恩浩荡”这类的字。 程稚安负着手,慢慢地走过去,他知道这些准备是为了迎接京城天子之使。监军熊公公要来德阳了。出京城时和他程稚安就是前后脚。路上再慢一个月内也要到。 德阳军乐工们大清早就练曲,恐怕也是为了迎接这位天使钦差。 程稚安打量着军中乐工,有男有女,一百二三十人,皆服宽衫裹头巾儿,按例应该是一百人军籍或是充军罪籍,另再花钱雇佣一些本地瓦子乐工补充缺人的八部音色。 遇上迎接天使这样的大事,恐怕还会再花钱临时雇佣七八十来个戏班子在军前听唤。 棚子里那位偷懒的虞娘子,学琴不到一年,居然也算是真乐工? 他心里笑了笑,慢慢步向了那棚子。 他还以为是机宜司给她的一个假身份,女乐人当然更方便在城里查巡是否有奸细。 至于,京城派了监军过来的这消息,还是昨晚上程稚安亲口和范宣阳说的,让他禀告李大将军。 “李帅,让我来请程大人往军衙里歇息。”范宣阳当时还若无其事地笑着,“我们李帅还问我,天使是熊公公,还是稚安你?谁正谁副?给个实话儿罢。我们也好摆出鼓吹乐曲,远出十里相迎。” “我不过是过来看看你。我在此地扎帐就好。”程稚安因是深夜,也没和这未来妹夫纠缠什么宠姬之事,他还不至于如此冒失,没弄清虞娘子与范宣阳的关系就开口。 更何况她不像是宠姬。但那些敲竹杠的话,又是为了什么? 试探他?仅仅是为了按机宜司的规矩查他的身份? 而从范宣阳嘴里,他没打听出什么。 “宣阳,听说你立了军功,才升了司寇参军?” “到边关来才知天下之大,虽然我无能,倒在德阳城收了几个能干的心腹人。他们感我在军牢里照抚他们的旧恩,忠心对我。我才立了些微功。” 边功,历来最重,程稚安听出了些口风,也暗暗觉得这未来妹夫不是池中之物。 范宣阳是尚书之子,太师外孙,京城四公子之一,一朝全家获罪,父母流放,他独自被贬到千里外的德阳军牢里为小小营管,不入流的末吏,可谓是落魄至极。 结果 ,他在这样的境遇里,居然还能踏实做事,从军牢里拨出了几名死囚收为心腹吗? 还是,他是为了那位虞桃虞娘子,才能如此? 再一想,他有这样的心性和才干,便有女子死心踏地爱慕范宣阳,似乎也不是不可能。 那位虞丸娘子的心思未必就是表面上所见的那般,平平静静要收钱,肯放手离开。 好在,他程稚安亦难蒙蔽。 ++ “醒醒。”他站在迎棚门门前,瞅着虞桃。 她依旧睡得香。 迎官棚是竹片扎起来的,外围糊了红绸,刷了红漆,里面摆放着几张长椅。 等迎官时,乐工们就在棚里奏乐,此外歌儿舞伎、杂耍百戏都会在城外棚里上演。 她正在其中一张椅上抱琴坐着,靠着琴酣睡。全身裹紧了昨晚的素银披风。 他想起前晚她临走时的话: “真的不给我写个推荐公文吗?在德阳城,我的琴曲才艺说第二,就没人敢说第一。” 吹成这样,他是真不相信。现在再看看她这偷懒的样子? 别说德阳军乐营的乐工们就在旁边练得勤快,等她真进了京城,做了禁军乐部里的乐工,那可是每月都要考核,她看着就是刚进去一个月就要被刷掉的那一类乐人好吗?他这个推荐保人还要脸面的。 回想起这些,他只能走进迎官棚,伸出一指,叮的一声拨了她的琴弦,她猛然惊醒。 他皮笑肉不笑:“睡得好?” 他指向小校场上,乐工正在认真练曲,她好意思在这里躲? ++ 虞桃抹抹嘴角口水,她昨晚上找了军衙里的医士帮着替段娘子验尸,结果,是别人送给她的那一套衣裳上有毒。段娘子偷穿她的衣裳中毒而死。 为什么会划了脸?一定有凶犯。 她连夜找上送衣裳给她的人——范宣阳。她问:“你想杀我灭口?” 范宣阳大半夜从程稚安帐中刚回军衙,也忙得不行,他向来斯文,见她难得还能找他说话,本是惊喜,未料到她出口就是把他当贼。 范宣阳暗叹,无奈看她:“我统共就几个能用的人。我杀你干嘛?你能知道我什么事情,我要灭你的口?” 她沉思着:“也许我无意中看到你的什么机密。比如你和黄诚关系密切。经常背着我们背地里说话?。什么事你只派了他,我们都不知道。” “我问黄诚,他和你经常一起出营不见人影,是情投意和吗?” “哦。他怎么回答?” “他说,你想学军中剑舞和盾舞,非要他教。他只好找了五岳神观后面的空地教你。” “是这样。”她找不到头绪,只好问了范宣阳送她的衣裳是从哪家布庄子来的。就回家睡下,至于范宣阳叫她私下里说几句知心话,她当没听到。她就冲了一句:“我要上京城了。” 她才不在他手下做事了。 “小桃,你知道段娘子死在你房里,你有嫌疑吗?”范宣阳只能在后面追着问 。 “……想公报私仇吗?”她一回头,冷淡看着范宣阳,“我去和黄诚,左明,李师爷毛师爷他们说,你兔死狗烹,鸟尽弓藏!”她握着拳头,含着泪,“今天是我,下一个就轮到他们了!范大人不把我们囚子当人看!” “……”范宣阳心想,为什么要好心提醒她呢?他只能说,“我会帮你打招呼的。这案子你不用管了。” 她阴阳怪气:“我也不会到处说,范大人送了我毒衣服,想灭我的口。” “……”范参军挤出笑,“这案子我来查,一定还你一个清白。” 虞桃很伤心地回去了。得罪了顶头上官她可是没退路,只能离开德阳,她只有进京城一条路。但那位程大人,并没有答应给她一个推荐公文。 若是没有军中将官推荐做保,她就难了。根本无法离开德阳城。 难道她要逃走,做逃军?被捉到了就是斩首,那怕平安逃到京城,也要流落街头做女乞丐? 哦,她还可以落草为寇,开个小店在歧路上打家劫舍。逃军们都这样。她可以取个外号叫吃人肉包子虞二娘。 ——这不大好。 虞桃叹了口气,立在军衙外,看着人头拥拥的长街,她没有家。 她从小就在德阳军牢里。她还想风风光光离开的。要不就立功吧,从军籍换成民籍就可以。 但立边功这事,可遇不可求。就算立了功,没人在上面说话也未必答应她再换籍。 ——难道要潜伏在李大帅大帐附近,像师傅一样装女鬼恐吓李大帅吗? 这不大好,她没有师傅那样大的本事。失手就会被捉,潜进中军主帐就是斩首之罪。 虞桃唏嘘,她的脑袋还不配传首军中呢。至少用营将的首级才方便恐吓军士们,敢犯军规就是这个下场。 回了房,她辗转反侧睡下不到半个时辰,忽然又被军鼓惊醒。原是乐营使大人敲鼓,催着清早起床去小校场练曲。 她一看天色,还是黑麻麻的,她累死了。她连着三四天每天只睡一个时辰。就为了京城来的那位程大人。想对付他的人可真不少。 她打着哈欠到了小校场,悄悄找了个空棚儿,躲起来睡觉。 ++ 此时,她一抬眼看到了程稚安,揉揉眼诚恳地回答:“大人,范大人让我来保护你,你多睡一会吧。”她小声,“否则我也不方便睡。” “……”程稚安没好气,“你保护我?免了。” 就她在这棚里睡得流口水的样子,还保护他? 还有她对他说话这般自在,以致无礼,难道是他对她太宽容?让她忘记了上下之别吗?他想着,呆会让冰弦来赏她两匹料子。或是再多赏几匹也就罢了。 他淡了脸色,转身要走不理会她,却是眼神一凝。 他看到了自己的帐子。 远远的,他甚至还看到了帐门一揭,有个人影似乎提着桶出来倒水。虽然隔得远,中间又有巷子拐角、杂树、辕门、屋角,但他还是能清楚地认出来是玉琴和冰弦。 她坐的这个位置,正正好可以盯着他的帐门。任何人对他的帐子有兴趣,都逃不过她的双眼。他便明白,她是怎么提前发现有人想纵火了。 他瞥了她几眼,她正犯困,半句不提他帐中曾经起火的事,也没表功。 这性情和她隔三句就吹自己乐技不凡,天赋过人,分明大相径庭。 他难免对这表里不一的女子有了三分兴趣。许是在德阳城这样的边远之地,生死只是旦夕之间,本地人的性子如她一样粗放不知礼数,也不要和她计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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