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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舅子来了(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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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桃原是女死囚。

她第一次遇到范宣阳的时候,就在牢中。

那一夜,月悬中天,灯笼摇曳。

德阳牢三字写在了悬着的红灯笼上。

女牢里突然吵闹了起来。虞桃一惊从枯床草堆里钻出来,月色染金,照出她乌丝鬓发间的碎草,因少见阳光而苍白的鹅蛋脸,镇定漆亮的眸。

她抿抿唇,反手把草堆拢了拢,牢里纷乱,她听到脚步声杂踏,牢婆子们手中的灯笼在黑暗中乱晃。

“起来起来!新来的营管大人,今晚要按册点名!你们都出来——!”

“怎么这么晚?”

“白天在男牢刚查完,现在来女牢!你有嘴想挨揍吗?”

她们一行女囚,跟着牢婆子们,慢慢出了囚室,走到军牢院落里。

虞桃在最后一个。

她起身跟着走,难免落到了最后。她回头又看了一眼窗下的墙,靠墙被她当成床的枯草堆。

她本来都快爬进牢窗下的洞了。能从师傅临死前和她合力挖好的洞逃出去,结果,这新来的管牢大人让她功亏一篑。

++

德阳牢内院。

宽大的内院中有水井水缸,她不着痕迹看向两廊,各有七八个粗壮牢婆子,皆是边军里随军家属充任。

但中间屋廊下,摆着乌漆木交椅。

松油火把高燃,照出交椅里坐着的那一位管牢。

虞桃远远打量,这位大人看着是至少三四个月未剃络腮胡,一身邋遢潦倒。

虞桃想,身材倒是挺高大。他一身军牢营官的袍服,手里拿着鞭子,倚坐交椅,另一手里还握着酒瓶,瓶子在晃荡着。

他眼神冷淡地看着她们。

++

女囚有七八十名,排成了五排 。

最后一个,是虞桃。虞桃蹲在角落里,仔细把脸上、身上的枯碎草清理一半,还留下一半,掩盖她钻洞的痕迹。她又想,他难道是喝多了,色胆包天半夜来沾指女囚吗?

哗啦,一桶桶的水冲刷下来。

她听得水声,从柱子后抬眼环顾又吃了一惊。

女囚们各自脱光了衣裳,被牢婆子们提来的水冲洗着。

嗯?这是在干嘛?她想。

“你怎么不脱?”那位大胡子营官拿着鞭子,丢下酒瓶一行行地巡过来,停在了她的面前。

虞桃想,他一身邋遢,但双眼灿如寒星。这不像是个普通囚营营官。

她与他对视半晌,她抬了抬手,又抬了抬腿。

范宣阳低头一看,她手脚上全是铁镣。

死囚重犯。

++

她后来知道,范宣阳果然与别人不一样。

他本是京城尚书府的公子,但全家获罪流放岭南,他也被父亲的政敌暗害,贬到了这千里之外的边关德阳城,为一军牢小吏。

“我已经回不去了。小桃。我和你就在这里厮守一生吧。”

范宣阳从一军牢小吏,升为乐营将之时,他握着她的手说过,“你的冤案,我会为你洗清的。”

这时,他早就剃去了潦倒的胡须,换上了洁净衣衫,她想,他应该是个品行正直的人。

他虽然半夜让女囚脱衣服洗冷水澡,但也由此查出了十几个女子身上有伤。她们是暗中被牢婆子带出去陪酒的女囚,不听话就要挨打。

他把这等牢婆全都开革了出去。从此不许女囚违军纪出牢,为营将们陪席。

有女囚哭诉被一营将哄骗沾污,只因对方许诺可以帮她脱罪出牢,不做苦役,未料到现在已经有身孕,那营将却不认帐。

范宣阳查实,把派家仆进牢送堕胎药的营将从家中引诱来,抓了个现行。人证物证俱全,他写了公文报到了军中刑名马步司。

新来的大帅得知,下令将犯事的营将斩首,首级传视全军。

德阳军军规顿时一振 。

++

此后,军牢必要看到乐营调令,有副将以上将主们公宴、两国使节往来等朝廷公事,他才依朝廷制度,允许通音律的女囚们离开军牢,到乐营里训练歌舞。

虞桃想起这些,看着范宣阳,点点头,对范宣阳说:“好。我们在一起。”

后来,她想她错了,她应该听师傅的话,师傅临终前说让她逃走上京城,不要留在德阳牢。

果然师傅是对的。

范宣阳今年又升为了司寇参军,她去军衙换罪籍的时候,本是一腔欢喜地走到值房窗外,她听到了说话声。

范宣阳值房里吃惊道:“什么?宫里天武军,程稚安程指挥使?他来了德阳?”

“是,大人。他进城公文刚报到了军衙。是私访。要派人查对吗?”

“……”范宣出没有出声。

“大人?”

范宣阳长长一叹:“他是我的同窗好友,我认得他。但我不方便去找他。”

“大人?”

“此事不要外传,尤其不要告诉小桃。我和程大人的同母妹在京城已经订亲。他应该是听到了什么风声。所以过来看一看我。许是要设法调我回京城,准备成亲。”

++

虞桃在门外听到,明明应该转身离开装成不知,她却不假思索一伸脚,重重踹开了门。

咣的两声震响,门板撞在了墙壁。

范宣阳愕然看着她。

虞桃双唇紧抿,她进来本是想痛骂一番,揭了这骗子的脸皮。

但沉默之后,她平静下来。

她想,她应该听师傅的话,离开德阳,去京城的。

“我来换籍。”她平淡说着。

“小桃,你听我说……”他屏退心腹,对她再三解释,“没有你立功,我也不能升到这个位置,我和你才是患难的情份!”

她没出声,把换籍的文件递过去,又抓过换好的军籍文件,看清盖了印。

她不是罪囚了。她费尽苦心抓了藏在德阳城里的奸细,按德阳军的悬赏,她可以从军牢罪籍换成军籍。她来换籍时万万没料到能听到范宣阳订过亲的秘密。

她转身离开。把范宣阳甩到了身后。

“小桃!你别乱来!”

++

她回去,哭着整理行李,但她还要想办法,历来德阳军籍分三等,正军籍将官与军士、附籍随军家属、军中附籍杂流,这三等军籍遵守的都是军法。没军中调令是不能离开德阳城十里范围的。

她不是正军籍,也不是随军家属,却是军中附籍的杂流。

乐营女乐工。

虞桃。

她需要一个离开德阳城的理由。

++

虞桃提灯踏月,一路问过来,四面漆黑,眼前这一片小小营地静得像是坟墓。

主帐外无人看守,更无人拦着她。

她一探头,脑袋伸进了帐子里:“有人吗?”

寒光忽闪,利剑横在她脖子上。

无声无息间,杀气渗肤,虞桃双眼微垂,看到了剑尖有血。

她抬头,看向执剑人程稚安,迎上了他漆黑冰寒的眸。

这位公子,就是范宣阳的好友?虞桃想,也是范宣阳未婚妻程四小姐的兄长……

他要杀她吗?

++

程稚安手中握剑,双眼盯着她,剑身向下按了按:“你是谁?”

主帐中,灯火通明。

刚才这一女影歪头探入,她芙蓉玉面,眉似远山,眸敛春波,一时间军帐生辉,他微怔心想,这是女凶犯?

“……我是虞桃,我来找程四小姐的哥哥。”她解释着,像是怕他不知道自己是谁,“就是大家都说,范大人背着程四小姐在德阳城里花天酒地,还花心地宠爱乐营里的一位绝色女乐,我就是那个女乐。”她羞涩腼腆,“我只有普通美貌。”

“……”不提程稚安愣了愣,帐中内外,埋伏着的侍卫们同样意外,他们握着刀在黑暗中面面相觑。这是怎么回事?他们是按公子吩咐打算一举把今晚来的凶犯围杀。

程稚安也不由得抽了抽嘴角。

没错,他是听说了范宣阳在德阳宠爱一位绝色女乐,他打着来找未来妹夫范宣阳好好谈心的幌子,从京城来到了德阳城。

但他瞟过了这不请自来的女乐,又瞟过脚下新换的粗毛地毡。

毡上似乎还沾有一二颗鲜血,刚刚这里还躺着几具鲜血横流的狰狞尸体,其中就有他心腹侍卫于成的尸体。

于成是他的替身,在帐中留守三天却被杀了。应该是京城有人知道他来德阳的真正目的。

他们不想让他查下去。

但谁又会知道,他此来德阳的目的?

++

“……进来。”他没有放下手中六尺龙泉宝剑,只是收剑入鞘,走到正中乌漆交椅里坐下。

虞桃小心翼翼地走进来。

程稚安看到这女子系着素锦披,依旧隐约能见她身姿绰约。

她披风内露出一角素银裙,眉目亦是羞涩闲静。她全身最艳丽的反是怀里抱着的一面阮琴,琴面雀鸟彩绘,折技花缠。

在九枝铜灯之下,她虽不是绝色,但一身清雅与艳丽交织,闲闲间便先声夺人,连他初见的一瞬间似乎都被她摄住了。

真的是女乐?他想,是传闻中好友范宣阳的宠姬,德阳军里的普通女乐人?

++

下一秒,虞桃突然止步,用纤纤玉指捏紧了鼻子。她的动作太过嫌弃,程稚安默默看着她。

小厮儿玉琴,觉得公子指定不屑于问,他只能把匕首收回怀里,跳出来喝叱:“干什么!不懂规矩!把手放下来!”

“哦。”她愁眉苦脸。

“……”很臭吗?因为这女乐的表情太过丰富,半点没有掩饰,看着是一位因为美貌受宠而没有城府的小娘子,玉琴几乎要放松了警惕,刚才是他指挥人打扫帐子,还熏了香,难道依旧很臭吗?但冬末春初,于成杀了三人,四个人的尸体都是僵硬的。并无尸臭。

玉琴自我安慰着,不是他干活不尽心,是这女乐太挑剔,她步入帐中之时,确实是带进来一阵淡雅香风。

程稚安看到虞桃不走直线,绕着圈儿进帐,他突然间眼神森寒,不对劲。

他微垂眸,扫过她罗裙绣鞋,在帐毡上步步生波,却正好绕开了于成等四人原本陈尸之地,她从旁边彻底地绕过来了。

程稚安放下了龙泉宝剑,手扶乌漆木椅把,稳坐椅中微笑道:“怎么?嗅到了什么了?”

帐后的心腹们都握紧了刀,公子的暗号,再取剑就是要动手了。

是女凶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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